我站起身看著她,將宣皇後半掩在身後:「陛下和皇後娘娘相濡以沫多年,貴妃怎可不敬皇後?」
貴妃嘴角上揚:「陛下問我想要什麼封號,我說要熹字,意為來日之路光明燦爛。」
「你們之前的感情又算什麼呢,隻有我才能和他站在一起,因為隻有我們……才是同類啊。」
貴妃臉上的笑容不斷放大,充滿勝利者的姿態。
我有些不明所以,貴妃又接著說:「你們不知道他的理想,不懂他說的話和思想,但是我懂。唉,你們也隻是一群被禁錮在舊思想的可憐女人罷了。」
她望著我們的目光帶著憐憫,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高傲。
我明白了,她就是陛下口中的穿越女。
貴妃又說:「皇後你自請下堂吧,我不想他為難,我是堅決不做小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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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氣得跳腳,皇後娘娘卻笑了起來:「你自己跟陛下說吧,他若同意,本宮今日就搬離這坤寧宮給你讓位。」
貴妃冷哼一聲,瞥我一眼,施施然走了。
宣皇後還在慢慢品著茶。
她端坐在那裡,猶如一叢青竹,清雅皎然。
我憤憤不平道:「娘娘,我覺得您還是跟我私奔吧,陛下也忒不靠譜了,竟領回來個這樣的女子。」
宣皇後點了點我的額頭,眸中精明之色一閃而過:「你呀,這幾日可就熱鬧起來了,咱們等著瞧吧。」
聽皇後這麼說,仿佛心中早有成算,我也放下了心。
其實如我們這般自幼陪在殿下身邊的人,如今更要把握好一個度,不能一味地親近失了分寸。
「項瑩可還好?」
我一頓:「不太好……怕是最好的人參也吊不住命了。
「不過峰回路轉,陛下帶回一女子這事說不準讓她心裡又起了新的妄念。」
宣皇後自是聽出我那帶著諷意的笑聲:「心S了人也就S了,有個妄念也好,總歸人還在。」
我冷哼一聲:「年關將至,她若S在這種時候,可真晦氣。」
皇後嘆息:「說起年關,周徹快要班師回朝了,你打算如何應對?還縮在坤寧宮不去見他嗎?」
我撥弄了下泛著露珠的秋棠,垂下眼簾:「阿璧姐姐,他的愛太小聲,我就當看不見了。」
6
我和周徹有婚約,他父親曾任左騎將軍,與我爹交情不錯。
二人約定要結為兒女親家。
然而我及笄那年,周徹父親戰S,為他守孝,婚期推遲了三年。
等孝期過了,我娘忙著給我清點嫁妝單子,又傳來我爹被捕入獄的消息。
他延誤軍情,救援晚了四日,不僅丟了宿城,還讓吳老將軍連失二子。
按照軍令,貽誤戰機罪當S刑。
爹是最守時的,我不信他會延誤那麼長時間。
可聖旨已下,無法更改,戰事過於慘烈,也無人敢替他求情。
雖禍不及家人,但容家依舊是衰敗了。
那時陛下還隻是太子,和太子妃一起在絮州處理水患,大皇子虎視眈眈,他們也無法過多摻和求情。
娘本就身子不好,膝下的弟妹皆年幼。
我拿著一紙婚約,孤身一人敲響了周府的大門。
周徹已任職,遠在清城關。
對我一向慈眉善目的周夫人此刻卻獰眉冷眼:「你還敢來!你爹延誤軍情,害了那麼多將士,我周家雖不是什麼高門大族,可也是出了位英烈的,怎容得下你這罪臣之後!」
周大人S在戰場上,屍骨無存,周夫人自然恨延誤軍情之事,劈頭蓋臉一頓罵,要將我打出府去。
其實時間太久,當時被辱罵的感覺已經淡忘了許多。
隻記得我拿著婚書,跪在冰天雪地裡雙手呈上兩家交換的信物:「夫人若想取消婚約,隻需答應一件事。隻要夫人答應了,這婚約即刻取消,周公子亦可重新議婚。」
周夫人目光落在我身上:「你說。」
我凍得發抖,卻還是一字一句道:「京城建章院不容我弟弟,夫人兄長乃雲鹿書院的院長,可否請夫人為我幼弟寫一封引薦信。」
「也算是全了我們兩家這麼多年的情分。」我咬牙又補了一句。
周夫人的答應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當著眾人的面撕毀了婚書,又換回了我爹的信物。
7
府內的財物皆被抄走,項瑩偷偷塞給了我一些銀錢。
我望著她發髻上樸素的銀簪紅了眼睛。
她娘親早逝,如今府裡是繼母執掌中饋,哪來這麼多銀錢,肯定是拿出了體己錢,還變賣了首飾。
「日後我一定還你。」
項瑩搖了搖頭,握緊了我的手:「你我二人自幼相識,還談什麼還不還的。那時候在建章院,福安郡主說我有娘生沒娘養,還是你膽子大,當場嘴了回去,又覺得不過癮,醜時摸黑去了書院,連潑三天冷水到郡主的軟凳上,還捉了蛤蟆嚇唬她。」
思及過往,我笑了笑:「後來不還是被發現了,我娘好一頓打呢,郡主還告到皇後娘娘那裡,皇後隻不過是和稀泥,反正隻是小娘子間的玩笑罷了。」
「你弟妹可都安置好了?」
我點頭:「阿弟即將啟程去雲鹿書院,妹妹也寄養去了並州舅舅家。」
「你怎麼不一同去?」
我嘆了一口氣:「我娘不願離了京城,總望著老宅的方向,我得留下照看她。」
「你的婚事沒了也好。」項瑩哼了一聲,咬牙接著說,「你總要嫁人的,可願嫁給我阿兄為妾?雖是妾室,可我定不讓他虧待你。」
「其實為人妾室也沒什麼不好的……」她低聲說。
我抱臂抬頭望著廣闊的天,朗聲說:「為何非要嫁人,女子難道不能有自己的天地?」
項瑩怔住了。
後來我開了間胭脂鋪子。
在建章院念書的時候,我與京中出身尊貴的大家小姐待在一處,什麼時興什麼又能讓她們感興趣,我心知肚明。
加上宣家姐姐有意替我打響名號,胭脂鋪子的生意也算是做起來了。
8
鋪子紅火起來,不速之客也多了。
福安郡主來看過兩次笑話。
但更重要的是,周徹回京述職了。
他剛從宮裡出來,沒去周家就直奔我的鋪子。
「阿息,你還好嗎?」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五官依舊俊朗,比從前高壯許多,也多了幾分穩重。
「你父親貽誤軍情是重罪……但至少沒牽連家人。」
我沉默片刻,才道:「除了我爹,朝中好幾位大臣紛紛出事,他們毫無例外都是太子一黨。
「任是蠢豬也該明白,這是大皇子趁著太子在外處理流民水患的時候清算黨羽。」
周徹皺眉:「你的意思是……你爹出事是大皇子所為?」
「我可沒這麼說,這是掉腦袋的事情。」
周徹面色不悅:「阿息,大皇子在軍中素有威望,且我信他為人,是絕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我嘆口氣。
太子掌政權,大皇子任職軍中,周徹父親S後,他受大皇子提拔,在其麾下做事。
我笑了笑:「其實周公子是武將,不懂這些權謀爭鬥也能理解。」
周徹依舊不信,他望著我良久,眸中滿是疼惜:「雖然你是罪臣之女,我依舊可以履行承諾娶你。」
我說:「婚約已經撕毀了,你母親亦不喜我,周公子,你又如何娶我呢?」
周徹低頭看著我:「我先替你置辦處宅子,至少不必在外拋頭露面,你也有時間陪陪伯母,等日後有機會我們再……」
他話還沒說完,福安郡主已經脫下鞋子朝他砸去:「好你個周徹,這不是讓她當外室嗎?你竟這般作踐人!」
周徹不敢躲,硬生生挨了這一下。
福安郡主瞪他一眼,又冷哼一聲,踩著單鞋買了幾盒上好的胭脂,轉頭走了。
周徹自知冒犯了我,慌忙道歉:「阿息,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我不願看你如此辛勞,我瞧你手上已經生了凍瘡。」
我收起臉上的笑容,面若寒霜:「是!我是罪臣之後,你周家清貴之流,怎還屈尊駕臨我這小店呢。阿虎,送客!」
後來周徹被大皇子派走,直到兩年後大皇子奪嫡失敗,太子榮登大寶,替我爹平了反。
當年我爹手中那道軍令確實是被改了的,丟失的城池,還有S去的萬千將士,冤魂冤案都一一報應在了有罪之人身上。
周徹連夜來我家道歉,還在我爹娘墳前磕了幾個響頭長跪不起,卻再也不敢提婚約之事。
周徹單純,或者說是傻,他被大皇子蒙蔽是真,可也是有真才實學的,陛下不計前嫌,試探一番後又派他去了前線。
那時陛下和宣皇後都問我,要不要跟他成親,要不要隨他去塞北自由自在。
我搖搖頭:「難道隻有成親生子才能讓女人的生命完整嗎?」
宣皇後笑著點頭:「我朝女子亦可有所作為,有女子一心事業,有女子終身不婚,也有女子覺得相夫教子就是人生追求。每個人的選擇不同,其實並沒有對錯之分。
「我支持你的任何決定,阿息,你的追求又是什麼呢?打算繼續開胭脂鋪子嗎?」
我目光堅定:「阿璧姐姐,我要入宮當你的掌事宮女,日後當容姑姑、容嬤嬤,若哪日陛下對你不好了,我就帶你私奔!」
陛下捏緊了袖子,開始抓狂:「你這個可惡的私生飯!」
他大手一揮,把我塞去了敬事房。
9
宣皇後不肯和我私逃,我也隻好歇了心思,幫她籌辦除夕夜宴。
今年的宴會格外熱鬧。
項瑩身子見好,還有滿宮皆知的寵妃熹貴妃也在。
邊關戰事大捷,這宴會也是給眾將士接風洗塵的。
我坐在極靠邊的位置,可那炙熱的眼神卻無法令人忽視。
周徹戰功顯赫,許多人一一敬酒,可是見他一直遙遙望向我這邊,又哂笑著走了。
其實我知道,當年我雖將他罵跑,可他還是特地派了隊隨從護衛我這小店。
而周夫人嘴上說著恨極了我家,但我妹妹出嫁時,她特地添了份嫁妝送去了並州。
這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也不是非善即惡,隻是心中都有那麼一杆秤,支撐著自己做人做事。
就像福安郡主,她嬌蠻跋扈嘴毒是真,可呼朋喚友照顧我的生意也是真。
我借著醒酒去了太液池。
輝煌的燈火映入水中,恍若瑤池仙境。
拐角處,周徹仿佛早就等候著我。
「阿息,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