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何事溝渠撈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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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酸了的龍須酥,她倒也咽得下去。


我笑道,白姑娘若覺得好吃,我以後親自做一些給你送去,何必偷人家的糕點呢?


 


她甜甜地笑道,這可不是我偷的,夫人莫要冤枉好人,這可是小侯爺親自給我的。


 


不知什麼時候,梁遣站在了我身後,白小姐起身說,多謝小侯爺的糕點。


 


梁遣問我,你怎麼來了?


 


我不回他,倒也沒有太生氣,隻是覺得這個狗男人討厭得緊。


 


我懶得與他們糾纏,拉著小丫鬟轉身走了。


 


走了一會兒,梁遣追了上來,問我,趙簡,你在鬧什麼脾氣?


 


我說,我哪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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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並不知道糕點是你送的。


 


我覺得好笑,問他,家裡的小廝你不認識嗎?


 


他說,我還真不認識。


 


那我沒話說了。


 


我心裡梗了一下,又想想,有什麼好生氣的呢?這麼點事,不值得氣惱,他就算在外面跟人亂搞我也不惱。


 


我停下來,心平氣和地說,那是我誤會了,我給你賠個不是,今日我貿然闖過來,給你們都添了麻煩,你代我給大家道個歉。


 


梁遣嘆了口氣說,趙簡,你到底在生什麼氣?


 


我生什麼氣?我態度已經很好了,我跟我爹都沒這麼低聲下氣過。


 


狗男人不講道理,我拉不住臉,快步甩開他走了。


 


回去以後,越想越氣,收拾包袱就回了娘家。


 


原本我在路上還想著怎麼搪塞我爹,回家以後才發現,他竟沒有時間搭理我。


 


我在家待了三天,話都沒說上幾句,我娘說,我爹遇到了一點麻煩。


 


我心裡有些亂,什麼麻煩會讓他這麼緊張呢?


 


三天過後,侯府來人接我了,不過來的不是梁遣,是侯夫人,我娘嗔怪我不懂事,還從沒見過婆婆上門接兒媳回家的。


 


侯夫人為我辯解說,都是梁遣不好。


 


回去的路上,她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地說,梁遣他內疚得很,就是拉不下臉來找我,其實他也盼著我回去呢。


 


我是不信的,梁遣即便是內疚,那也是裝給夫人看的。


 


回了府,侯夫人拉著我去書房找梁遣,為了叫她安心,我裝出一副賢妻的樣子,溫柔地喚他,夫君。


 


他抬頭看了看我,很別扭地回了一聲,阿簡。


 


侯夫人走了以後,我和梁遣兩個人僵住了,他看著書,我看著指甲。坐了一會兒,我問他,近日朝中可出了什麼事?


 


他垂下眸說,不知道。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知道朝中一定是出事了,隻是不知道有多嚴重。


 


我出門去找了小酒來,告訴他我家一有情況,立刻通知我。


 


我知道我爹是個大奸臣,做了許多壞事,也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可是沒想到會那麼快。


 


小酒告訴我我爹入獄那一刻,雖說早有心理準備,可還是猶如五雷轟頂,所有的慶幸都崩塌了。


 


梁遣回家後,面露憐憫地說,阿簡,有件事告訴你,你可要承受住。


 


我說,不必了,我已經知道了。


 


他坐在我旁邊,生硬地握著我的雙肩說,阿簡,你不要怕,你是侯府的少夫人,不會有事。


 


你為什麼,在不該可憐我的時候來可憐我呢?


 


我推開他,說,你不必如此,我知道你討厭我爹,也厭棄我,如今我爹敗了,你也能名正言順地甩掉這樁不滿意的婚姻,你應該高興,我都替你高興。


 


他無奈道,阿簡,你不要這樣。


 


外面傳來了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音,像是有官兵從門外過去,我起身想要去看看,梁遣拉住我說,別去。


 


他真傻,難道我還能跳出去阻止官兵嗎?


 


我問,他們要去抄我家嗎?


 


梁遣沒有回答,隻是SS地拉住我,我笑了起來,一邊掰他的手一邊笑,你有病吧?放開我。


 


他的力氣很大,我掙不開,掙著掙著,眼睛就模糊了,氣也順不上來,心裡的難過怎麼也壓不下去,以至於從眼睛裡倒出來。


 


第二天,我的公公威遠侯很遺憾地告訴我,我娘親沒有入獄,因為昨夜抄家的官兵去的時候,她就已經上吊自盡了。


 


我的腦袋空了很久,甚至忘了悲傷,那個話不多但總是溫柔地看著我的人,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威遠侯一臉嘲諷地看著我笑,我也笑著嘲諷他,口口聲聲罵我爹是大奸臣,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副奸人嘴臉?


 


威遠侯下令將我關在我的院子裡,哪兒也不能去,他說,我應該感激他,若是沒人勸著,他早就大義滅親把我交出去了。


 


我感激什麼呢?我倒寧願陪著我爹下獄,即便是一起S了,也好過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外面。


 


我從前覺得京城的冬天冷,如今,竟連夏天也是我挨不住的冷了。


 


我什麼也做不了,於是開始給我爹做冬衣,我想等我做完或許都到冬天了吧,那個時候他也應該出來了吧,如果他還能出來的話。


 


自從我被關起來,府中仿佛更熱鬧了些,我爹被抓了,大家都很高興。


 


梁遣再也沒睡過書房了,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早地回來。


 


他問我,夏天為什麼要做冬衣?


 


我沒有回他,我不想跟他說話。


 


或許是我看起來實在太慘了,他表現得溫柔過了頭,甚至會問我的眼睛疼不疼,會搶走我手裡的東西,督促我好好吃飯。


 


我問他,我真就這麼可憐嗎?可憐到你都不討厭我了?


 


他說,阿簡,我從沒說過我討厭你啊。


 


我啞然,不再跟他爭辯,再怎麼說,他們這些清白世家的子弟,也永遠不會摘下自己的面具。


 


我做的冬衣沒機會送出去,他們不可能讓我去看我爹。


 


沒過多久,一天上午,侯夫人神色異常地來找我,沉默了很久才說,阿簡,今日午時你爹就要被斬頭了,我總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


 


竟是今天!今天早晨我問梁遣我爹會不會S的時候,他還若無其事讓我不要想太多。


 


今日威遠侯不在,侯夫人支走了一些守備,我強撞開了門,去馬厩拉了一匹快馬衝了出去,身後是一片叫喊聲。


 


天氣炎熱,我卻覺得渾身冰冷,牙齒戰慄不止,冷汗幾乎讓我睜不開眼睛。


 


從前我爹教我騎馬時,因為馬兒太快,我總是害怕,如今我隻覺得,這馬太慢了,太慢了。


 


大街上人太多,馬根本跑不起來,我隻好跳下馬,沒命地跑。


 


到刑場時,劊子手已經舉起了刀,我爹看見了我,那一瞬,我在他眼裡看到了笑意,坦然的笑意。


 


手起刀落間,鮮血濺了一地。


 


我衝開圍觀的人撲過去,他的鮮血還滾燙,他的皮膚還溫熱,我用冬衣裹住他的頭顱,想叫他一聲爹,可胸膛卻像被壓扁了一樣,吸不上一口氣,喊不出一個字。


 


官兵很快反應過來,衝上來拉我,混亂中,有人抱住了我,那人拍著我的背,聲音顫抖地說,阿簡,我們回家。


 


我終於緩過氣來,在他懷裡號啕大哭,哭到終於承受不住,暈S過去。


 


醒來時,我躺在床上,梁遣眼睛通紅,揉著我的臉說,你終於醒了,沒事了,沒事了。


 


我覺得沒事了這句話不是這麼用的,尤其是現在,格外刺耳。


 


我閉上眼睛,說,你出去。


 


他趴下來,親吻著我的額頭說,我不出去,阿簡,我陪著你,哪兒也不去。


 


隨便你吧,反正從此以後,世上隻有我一個人了。


 


我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梁遣說,朝廷將我父母合葬了,他做了兩個牌位放在偏院,以後我好了,就帶我去祭拜他們。


 


我一開始想,我也一病不起S掉算了,可躺著躺著,身體漸漸地就恢復了,我從來也不是什麼嬌弱的女子啊。


 


梁遣越發地殷勤起來,夜裡躺在我旁邊哄我,試著逗逗我,有時候要得寸進尺地抱著我,雖然最後都會被我踢下去。


 


他有一次趴在我旁邊說,阿簡,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補償你呢?你告訴我吧,我真的已經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我笑著說,補償什麼?你又不欠我的,我是大奸臣的女兒,沒有人需要補償我。


 


侯夫人常常跟我說,阿簡,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遣兒是真心疼你,你就跟他好好過日子吧。


 


她是我唯一不討厭的人,她說話的時候,我隻是聽著,不會駁她。若是我爹娘能活著,我大概也願意跟梁遣好好過日子吧。


 


威遠侯常常帶著老朋友回府裡,他們有時候會談起如何扳倒我爹,整個府裡都充滿了歡快的氣息。


 


他們當然並不在意我,甚至發現我路過時,笑得更大聲了。


 


我回去以後,梁遣追過來抱住我說,阿簡,我們搬出去吧,我們搬到離侯府遠遠的地方去,到看不見他們的地方去。


 


我心裡暗暗地想著,要搬的,我會搬的。


 


重陽節的時候,我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


 


我知道我爹娘並沒有被好好安葬,我知道他們的屍首被扔在了什麼地方。小酒偷偷把我爹娘的骨灰帶回來的時候,我毫不停留地走了。


 


當然,也不是毫不停留地走,是稍微收拾了一點值錢的東西後毫不停留地走了,我爹曾經是商人,商人的女兒,怎麼會不在乎錢呢?


 


那天前廳宴客,誰也不會發現我不見了。


 


我穿著一身粗布衣裳從狗洞爬出去,坐上小酒的馬車,我們出了城一路向南。


 


小酒在蘇州老家買了一個小院子,我們要去那裡隱姓埋名,再也不回來。


 


我先前總是會夢到我爹臨終前的那個笑,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沒有恨,沒有悔,沒有憤怒,好像什麼遺願都沒有留給我。


 


後來我想,哪裡是什麼遺願都沒有,他分明是在說,阿簡,爹爹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沒有遺恨了,你自己也要好好活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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