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踹開房門,「正妻就該有正妻的樣子,整日拋頭露臉毀我兒名聲,叫他以後怎麼做人?」
元啟站在一邊聽君夫人對我的訓斥,而後仿佛隻是小事一般道:「聽母親的吧。」
可是過去的梁語,你看見了嗎?
他們說你不可能,將你規訓成他們想要的樣子。
可隻要你足夠勇敢,不怕踩在荊棘上,沒有路,也能走出一條坦途。
10
宮中行醫時,偶然間聽到元啟吐血了。
元啟廢了沈蕪,沈將軍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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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域矛盾時,元啟陣前換將,兵敗三城。
三封戰敗信報遞到元啟手中時,他看了許久,在正殿眾人前吐了一口血。
西興與元啟之間隔了九郡三城,算是同盟國。
兩城之間消息不算閉塞。
但是元啟慣會兵行險著,不知真假。
我記得婚後第三年,我與元啟被困浮都。
我為他包扎傷口,他告訴我:「我要今夜出城,你留在此處慰民心。」
那時我很忐忑,請求他帶走我,他還是拋下我走了。
我雖是侯夫人,內裡卻是草包一個。
每天在浮都假裝勝券在握的樣子,說元啟隻是去附近搬救兵。
可在堅守第七日時,城中百姓開始懷疑我。
他們將我圍堵,對我輪番質問。
「這天下有的是美姬,梁夫人有什麼魅力讓君侯為了她不顧生命安全帶兵回來?」
「君侯棄了我們,不要我們了!而你隻是君侯迷惑我們的幌子!」
我渾身都在顫抖,極力抑制。
我咬破嘴唇防止牙關打顫。
「你們胡說什麼?君侯曾經為了沙地三洲千裡奔襲,你們是他的子民,他放棄了我也不會放棄你們!」
我假裝淡定大氣地與他們對峙,安撫民心。
到了夜晚,我就坐在城樓上,整夜整夜不敢睡覺。
城破時,我怕S,卻不得不跳,在大雨裡哭。
我並不知道底下已在片刻之間形勢逆轉,君侯有如神兵天降。
我隻知道有個人伸出手,敞開寬大的衣袍將我抱住,輕輕拍了拍我的背。
這是君侯給我的,一生中難得一見的溫情。
我在大雨裡衝他大吼:「若是今天,我被凌辱,你會怎樣?你真的有為我留後路嗎?」
君侯笑了笑,言簡意赅:「天佑我吳,你的平安是定數。」
他就是這樣,真真假假,總是騙人。
從來換不回真心。
所以元啟到底是真的決策失誤還是有意為之,誰知道呢?
沒有他的打擾,我又平安度過了一個冬天。
11
來年初春之時,聽說東域已經平定。
沈將軍因此獲罪,S得明明白白。
元啟果然是演戲。
他是稱霸一方的君侯,有那麼一瞬我竟然真的為他做了蠢事而擔心。
吳地的使團來西興,我刻意避開。
誰承想,竟然遇見元陵。
他高了許多,化了特殊的妝。
旁人認不出,卻騙不過我。
我剛想走,他就在我身邊嘰嘰喳喳。
我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落日餘暉,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元陵,他今天來找我了。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仿佛是穿越了千山萬水才找到我。
我能感受到他的喜悅,但我的心卻如同這落日一般,漸漸沉入了深深的黑暗。
「母親,可讓我找到你了。」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激動,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寶藏。我轉過身,看著他那稚嫩的臉龐,心中卻泛不起一絲漣漪。
我知道,他來找我,不僅僅是為了見我,更多的是為了那個曾經溫暖他心靈的家。
「母親,聽說你治好了西王室的陳年頑疾。」
他的話語中帶著極端的崇拜,仿佛是一個無所不能的母親。
我輕輕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母親,你是我見過最出色的女子。」他的話語中充滿了真誠,但我卻感到了一絲諷刺。
我曾經是那個為家庭付出一切的女子,但換來的卻是無盡的痛苦和背叛。
我選擇了離開,選擇了重新開始,選擇了不再為任何人而活。
這孩子好像外向了許多,外向得有些刻意。
我有些無語,看著他那努力想要討好我的樣子,心中卻隻有無盡的疲憊。
「元陵,混在使團裡走了這麼遠的路,就是來誇我的嗎?」我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冷漠,我知道,這樣的我,可能會讓他感到陌生。
元陵抿了抿唇,試探性地問:「母親,三年了,阿陵都快滿十歲了,您還是不願意原諒我嗎?」
他的眼神裡充滿了期待,但我知道,我無法給他想要的答案。
我忘不了那天他求我回去的情景,他的眼神裡充滿了極度的可憐,也充滿了極度的自私。
我不討厭元陵,但愛卻已經淡薄。
現在的生活我很喜歡,我不想再和元家人糾纏了。
很累。
「你們也許是習慣了我的付出,現在失去了,帝王心思作祟,極度不甘心又想搶回來。」
我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決絕,我知道,這樣的我,可能會讓他感到害怕。
「可我不屬於任何人。」
我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堅定,我知道,這是我的選擇,也是我的自由。
「你明白嗎,元陵?」
我不期待元陵能懂,如果他還要糾纏,我唯有一S。
這是我最後的底線。
也是我最後的堅持。
可他深深低下頭沉默許久,最後問:「母親,可以再給兒子唱首歌嗎?」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哀求,仿佛那是他最後的希望。
「就是第一次見面時,您在雪地裡給我唱的。」
我思考後搖頭:「我不記得了。」
是真的不記得了。
那段不好的記憶在漫長的時光中被遺忘,我記不起細節。
元陵壓抑著哭泣,我壓抑著不忍,「男子漢,別哭。」
我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溫柔,我知道,他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成長。
「你爹是君侯,你以後也會是君侯。」
我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鼓勵,我知道,他需要的不是依賴,而是獨立。
「有的是人為你前僕後繼,心胸開闊一點。」
我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期望,我知道,他需要的不是溺愛,而是堅強。
元陵擦著淚點頭,我知道,他已經開始學會面對這個世界。
「回去吧,若是有緣,也許可以再見。」
我不過是安慰,元陵一步三回頭。不想看他眼底深處的悽然,我關上了門。
我知道,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但我也知道,這是最好的結局。
我選擇了自己的生活,選擇了自己的道路,選擇了自己的未來。
而他,也將開始他的人生旅程。
12
元陵走後不久就被立為儲君。
而我成為了醫署第一個女醫令。
我為西興編纂了許多醫書,教了更多的學生。
我每天潛心向學,壓根沒有心思傷春悲秋。
偶有闲暇賞風弄月,就已經有滋有味。
師父見我這個徒兒拿得出手,也來西興頤養天年。
差不多是在三年後,西興王宮花園,我看到了元啟。
他十分消瘦,不復半分當年的意氣風發。
三十歲的年輕君王,不該是這副S氣沉沉的樣子。
所以我一時沒有認出來。
當然,等我認出來,我便不耐煩地問:「你又來做什麼?」
「來看看你。」元啟在笑。
我這麼兇,他是怎麼笑得出來的?
簡直像是一種挑釁。
「吳地去年沒有發水患,想來今年桃花盛,你可去看看。」
我戒備地看著他。
「大可不必,君侯到時火燒玉山,我到哪兒說理去。」
元啟苦笑。
我不知他為何是這樣一副示弱的姿態。
隻要他下定決心不肯放手,我就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東域一戰,我換掉了沈聰。」
他忽然提及此事。
「是啊,君侯厲害,君侯要扶持自己人,戲當然要做足。」
元啟身體才顫了一下,目光有些錐心。
「你以為這是我的算計?不是的——」
我冷笑打斷:「我不想聽。」
我不想繞彎, 打開天窗說亮話:
「你打擾到我平靜的生活了, 這對我而言是極大的困擾。」
我以為元啟會發怒,會威脅。
可他目光近乎寵溺, 「好,我馬上就走了, 不要和我置氣。」
我張張嘴, 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不是我認識的吳地君侯。
元啟將母親和妹妹的遺物遞給我。
也就是說此刻他全都知道了。
我的所有過去。
「你走後他四處找你, 還為你立了衣冠冢。我沒有告訴他你還活著。」
「他剛開始不肯給我镯子, 我找人把他套麻袋打了一頓後偷的。」
元啟緩慢地說, 我掩飾不住的喜悅。
「謝謝。」
元啟眯起眼睛笑, 忽然低頭劇烈咳嗽。
隱約看到他帕子上有血。
「你怎麼了?」我還是忍不住問。
他淺笑,雲淡風輕。
「我能有什麼事, 染了風寒。」
我點頭,不想他在此久留, 出口趕人:
「天快黑了,君侯快走吧。」
他答了聲好, 我沉下了心。
誰知他忽然抱住我,將我拉了過去。
在我來不及反應之前, 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個湿涼的吻。
在他的衣領處可以清晰聞到隻有我吳地殿中才有的蘭花香。
我剛想罵人,人已經消失在黑暗中。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他。
真的是最後一次。
因為他S了。
他沒騙我,那年冬天, 他的確吐了血, 身體每況愈下。
半年後元陵繼位。
再過兩年,元陵被人投毒, 梁皆來西興找我。
他端起我晨起燉了兩個時辰的湯汁。
「也既」我回吳地, 救好了十六歲元陵, 從此留在那裡。
這一次,我不再抗拒回汝南。
梁皆在我母親墓前呆坐, 我推開他, 點上蠟燭。
「母親活著時一次都不曾來看過我們, 看她的眼神比看喪家之犬還無情。」
「可她走後二十五年間,你卻總來墓前守著她。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將蠟燭放在母親墓前。
「如果你實在想她,你可以去S的。」
梁皆笑笑,「你母親希望我活著。」
一個字也不信。
還不是為了他的郡守夢。
「母親。」
元陵叫我, 微微笑的樣子和元啟一模一樣。
元陵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我看著他偶爾會以為元啟還活著。
隨後隻是笑笑。
也說不出再多。
這世上有一類人, 在你走後才能學會什麼是愛。
他們為愛付出代價, 你不必自責傷懷。
每個人自有定數。
下雨了。
我摸了摸元陵的額頭,趕緊與他一起上了馬車。
山風拂過,帶來了一絲涼意, 也帶來了一絲久違的香氣。
我抬頭望向天空, 天空中的雲朵在慢慢飄散,陽光透過雲層, 灑在了我的臉上。
我知道, 這是一個新的開始, 一個屬於我的開始。
在一片朦朧中,我看到父親的影子在雨中一點點消失。
依稀回憶起幾十年往事,恍恍惚惚, 已然隔世。
吳地的桃花年年都開,我的二十七年光陰倏忽而逝。
既掩埋住那些沉棺地底見不得光的往事。
也像黑暗中一竄而過的一隻野貓,留下一雙發亮的眼睛。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