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奶奶 70 歲生日宴這天，大熒幕上出現了爺爺和別的女人的合影。

 

一眾賓客哄堂大笑，笑罵爺爺老當益壯。

 

原以為奶奶會覺得面上過不去。

 

但是奶奶臉上帶著微笑，奪過了司儀的話筒。

 

「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我的先生傅淮生。

 

「以及和他相戀 50 年的愛人阮春景女士。」

 

1

 

爺爺聽後，面上浮現起了一抹憤怒，坐在後桌的阮春景面色也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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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廳內的音樂驟然變成了婚禮進行曲。

 

熒幕大屏上也不斷重復著爺爺和阮春景的合照。

 

我爸見到這一幕，臉都氣紅了。

 

爺爺風光了一輩子，賺盡了榮譽，今日來的還有很多爺爺的門生和生意伙伴。

 

奶奶仍然在臺上，面上帶著溫和的笑容，仿佛這一場鬧劇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記憶中的奶奶，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就算是遇到再大的事情，在她面前好像都沒有任何的威脅。

 

「自 20 歲嫁給傅淮生先生後，我好像從未有過自由。

 

「正所謂七十古稀，從心所欲，今日是我 70 歲的生日，也是我重獲新生的第一日。」

 

奶奶說完這話後，對著臺下的賓客微微鞠了一躬。

 

「20 歲結婚，嫁給傅淮生先生，婚後一年生了兒子傅斯言，同一年，傅淮生先生開始做生意，我也正式丟掉了我的生活，做了全職太太。

 

「也是同一年，傅淮生先生結識了阮春景女士。

 

「50 年的婚姻生活恍若一場夢。

 

「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但是如今，這個面子，我不想給傅淮生了。」

 

奶奶說完後，全場一陣寂靜，好似所有人都沉浸在奶奶剛才溫煦的話語中。

 

奶奶是從什麼時候發現的呢？

 

2

 

大概是 1 個月前，奶奶好像一夜之間老了許多，兩鬢間也多出了幾絲白發。

 

我問奶奶發生了什麼，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但她隻是默默地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走進了臥室。

 

當天夜晚，我接到了爺爺的電話。

 

「青青啊，給你奶奶說一聲，我今晚就不回家吃飯了。」

 

往日爺爺不回家吃飯，奶奶一定會為爺爺留上屬於他的飯菜，放在保溫盒裡，等著爺爺回家。

 

隻為了爺爺回家後能吃上第一口熱飯。

 

但是那日，奶奶聽後，隻是一言不發地倒掉了剩餘的飯菜，隨後一個人坐在陽臺上，看著日落。

 

我從未見到過奶奶有如此神情，那面上，似是想哭，但是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那晚爺爺回來的時候，奶奶已經早早睡下。

 

見到桌上沒有他的飯菜，還驚訝了一下。

 

但也沒有說什麼，澡也不洗直接回屋睡覺了。

 

如今一想，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奶奶就已經發現了爺爺和阮春景的事情。

 

所以那時候才會倒掉爺爺的飯菜。

 

3

 

我看著臺上的奶奶，心裡泛起一層酸楚，奶奶就連反擊，也是那樣溫和，就好像所有的傷害到她身上都不痛不痒一般。

 

甚至，她還不願告訴別人，就連我，她都不想告訴。

 

她好像向來如此，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個人扛。

 

在我 6 歲那年，奶奶生病發了燒，爸媽不在，爺爺也不在。

 

我發現奶奶的時候，她已經暈倒在了地上。

 

廚房裡還有她給爺爺燉的雞湯。

 

那段時間正好碰上了爺爺公司遇到了瓶頸。

 

熬垮了身體，整日整日不回家，一直耗在公司。

 

我哭著跑出門，敲打鄰居的房門。

 

醫院病房內，護士姐姐問我家大人在不在，我明明已經背熟了爸媽和爺爺的電話，但是他們沒有一個人接聽。

 

我聯系不到爸媽，我也聯系不到爺爺。

 

我很無助，我隻能哭著搖頭，求他們能不能先給奶奶治療。

 

見到爺爺的時候，我幾乎是哭著跑過去的。

 

「爺爺，奶奶暈倒了……」

 

記憶中的爺爺不耐煩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匆匆籤字交錢後。

 

小聲說了一句：

 

「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這個時候生病，家裡廚房都差點炸了，我還要浪費時間來醫院籤字，怎麼不直接S了算了。」

 

那是我第一次從爺爺口中聽到S這個字。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對生S有了模糊的認知。

 

在等待奶奶醒來的過程中，我討厭起了醫院，我討厭醫院的白色，也討厭醫院的消毒水味。

 

但唯獨，我不討厭點滴，因為我知道，那是在救奶奶的命。

 

4

 

奶奶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趴在她的床邊睡著了，液體早就輸送完，鮮紅的血液倒流了很長一段。

 

我以為奶奶不行了，我很沒用，又哭了起來。

 

但是奶奶隻是淡淡地笑了笑，奮力地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我的頭。

 

「青青乖啊，別怕，不是什麼大事。」

 

奶奶的聲音有氣無力的，虛弱得緊。

 

「青青你看見床頭的那個呼叫鈴了嗎？」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狠狠地點了點頭。

 

「你按住那個鈴聲，說有人需要幫助。」

 

護士姐姐來的時候，眼神中出現著震驚，語氣中帶著責怪。

 

「小妹妹，你的爸爸媽媽呢？怎麼就讓你一個小孩子來了？」

 

我抿了抿嘴，不敢告訴奶奶。

 

不敢告訴她，爺爺其實來過，但是又走了。

 

也不敢告訴她，爸爸媽媽的電話打通了，但隻是說了一個忙字。

 

小孩子的情緒藏得並不好，奶奶發現了我的失落，還輕聲安慰我：

 

「有青青陪著我就可以了。」

 

5

 

「夠了！」

 

最先開口的不是爺爺，而是我爸。

 

我爸看著臺上的奶奶，急得面紅耳赤，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家醜不可外揚，媽，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看著我爸的樣子，不知為何，嘴角溢出了一抹冷笑。

 

作為女兒，我設身處地想了想，要是我爸背叛了我媽 50 年，我是否還會像如今的他一樣，站在我媽面前，急赤白臉地怒斥我媽家醜不可外揚。

 

那是我媽啊，生我養我幾十年的生身母親。

 

而今，我看著我爸，我似乎，從未認識過他。

 

父親的形象，這一刻，在我心中不再偉岸，人的長大，真的就在一瞬間。

 

奶奶不急不慢地放下了話筒，嘴角邊依舊揚起了淡淡的微笑，正如當年在病床上一樣。

 

看向我的時候，還給了我一個安慰的眼神。

 

作為孫女，我再也忍不住。

 

正想站起身走向奶奶的時候。

 

阮春景卻站了起來。

 

阮春景要年輕一些，比奶奶要小 3 歲，因為沒有生過孩子，67 歲了，身段仍在。

 

奶奶和她一比，驀然多了幾分蒼茫。

 

阮春景一動，爺爺也忍不住了，看向阮春景的時候，眼神中透露著心虛。

 

而看向奶奶的時候，卻顯出了責備。

 

阮春景當著奶奶的面，挽上了爺爺的胳膊，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宴會廳。

 

爸媽面上也掛不住，跟在後面一起走了。

 

我心裡很想哭，但我已經不再是 6 歲，如今的我，已經 24 了。

 

6 歲的我，並不能為奶奶撐起一片天，但是 24 的我卻可以。

 

我站上高臺，拿起話筒，沉著嗓子叫住了朝夕相處 24 年的家人。

 

「爺爺……」

 

爺爺聽見我的聲音後，身形有一瞬的停頓。

 

我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繼續說著。

 

「爺爺，奶奶的離婚協議我已經放你書桌上了，祝福您和阮婆婆長長久久。」

 

等到爺爺和爸媽離開後，我這才將話筒遞給了司儀。

 

宴會廳的眾人，面色五花八門，但是奶奶隻是當作這場鬧劇不復存在似的，一點也不介意。

 

拉著我一起，坐在主桌上，慢條斯理地吃起飯來。

 

見到奶奶如此，我心裡泛起了一抹酸楚。

 

奶奶究竟經歷了什麼，才會像是無事人一樣。

 

「奶奶，離婚協議我會幫你擬好的，財產分割的問題你放心。」

 

奶奶抬了抬眸子：

 

「有青青在我放心。」

 

6

 

送完賓客後，我給奶奶推上了一個大蛋糕，原本這是準備的 5 人份。

 

但是如今，卻隻有我和奶奶兩個人。

 

「奶奶，許個願吧。」

 

奶奶看著蛋糕上的蠟燭，語氣中似乎帶著一絲惋惜。

 

「都 70 歲了啊……」

 

奶奶閉上眼，許上一個心願，嘴裡念念有詞。

 

但是我卻親耳聽見，奶奶說的，分明是：「唯願青青一生，平安喜樂。」

 

我再也忍不住，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奶奶這一生，明明都這麼苦了，到頭來，卻還要為我著想……

 

奶奶摸了摸我的頭：「青青你想去旅遊嗎？」

 

奶奶這一生，都被困在囚籠裡，年輕時忙著操持家務，老了還要帶我這個孫女。

 

後來我長大了，讓奶奶出去玩一玩，她卻說自己老了，走不動了。

 

但是如今，卻破天荒地問了我這麼一句。

 

我急忙點點頭：「想，想去的。」

 

那一日，我帶奶奶去逛了街，買了奶奶之前從未穿過的新款衣料，大包小包地拎著回了家。

 

原本以為家裡不會有人在，但是一推門，爺爺和爸媽正坐在客廳內，神情一臉嚴肅。

 

在奶奶剛進門的時候，一個喝完的水瓶子就朝著奶奶的腦門扔了過來。

 

我抬起手，給奶奶擋掉，奶奶隻是抬頭看了一眼爺爺，什麼話都沒有說，自己換好了拖鞋。

 

「你還有臉回來！這還算是個家嗎！」

 

爺爺氣急敗壞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客廳。

 

奶奶沒有說話，我也不想理會他們，拎起腳邊的購物袋，收攏整齊，東西沒有拿出來，畢竟也是要拿走的。

 

爸爸沉著嗓子，看向奶奶的時候，眼神中也透著埋怨。

 

「媽，你怎麼能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不給阮姨面子。」

 

我媽在一旁，臉色也不好，想來也是，今日去參加生日宴的，大部分都摻雜著生意往來，今日的這一出戲，肯定會對爸媽的生意造成影響。

 

「媽！我跟你說話呢！」

 

我爸見奶奶沒有理他，更是氣極了，站起身，直接攔住了奶奶。

 

奶奶抬眸看了一眼我爸。

 

「斯言，我累了。」

 

可能是奶奶的語氣太過悲涼，我爸一時間，甚至有些愣神。

 

奶奶緩緩走向客廳，拿出了下午打印完，籤好字的離婚協議放在爺爺面前。

 

爺爺好面子了一輩子，在見到離婚協議的時候，看也不帶看，直接撕碎了撒了滿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