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見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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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春宵之後。


 


宋城跟我說,他要結婚了。


 


他拿出一個黑絲絨的盒子,問我:「這枚戒指好看嗎?」


 


我捂著嘴,激動得快要落下淚來。


 


「很好看!花了不少錢吧。」


 


宋城撫摸著盒子,臉上是溫柔懷念的笑意:「給她花,再貴都值,更何況她喜歡這枚戒指很久了。」


 


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不是想跟我復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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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端著兩碗皮蛋瘦肉粥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宋城已經醒了。


 


他全身上下隻穿著一條四角內褲,側躺在凌亂的大床上,好整以暇地看著我,滿臉都是餍足的神色。


 


「做了什麼,這麼香?」他噙著笑問我。


 


空氣中還留著昨晚激戰的糜爛氣味,他白皙緊實的肌肉泛著瑩瑩的光澤。


 


我忽地有些不好意思,收回眼神:


 


「煮了兩碗粥。」


 


宋城從床上跳下來,伸了伸懶腰,順手遞給我一個黑色絲絨小盒子:


 


「你看看,好不好看?」


 


我下意識接過,撫了撫沒怎麼打理的頭發,滿懷期待地打開了盒子。


 


那是一枚戒指。


 


戒身蜿蜒曲折,鑲嵌著數枚碎鑽。戒面上,一顆足足有 10 克拉的緬甸藍寶石通透迷人。


 


一瞬間,我有些喜極而泣,捂著嘴巴道:「好看,很好看。花了不少錢吧。」


 


我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摘下,試圖套在自己手上,卻發現尺寸有些不太對,怎麼都套不上去。


 


宋城一邊看著今天的新聞,一邊喝粥,語氣溫柔:「她年紀小,就喜歡這種華而不實的玩意,給她買著玩,不算太貴。反正三金什麼的還會添補。」


 


我套戒指的手忽地頓住。


 


他似有所感,看了過來,愣了一下,嗤笑道:「你不會以為,這戒指是給你買的吧?」


 


我聲音苦澀,道:「你要跟別人結婚了?」


 


宋城放下勺子,把粥推遠了:「是。」


 


「跟誰?」


 


「你見過的,不記得了?」


 


我在腦中搜刮半晌,怎麼都沒有想起來這麼一號人。


 


宋城站了起來,扭身進了浴室:「對了,你洗完碗之後去接一下小寶。」


 


對,還有小寶。


 


我快步追上他,拉著他的手臂,強行冷靜道:「小寶知道你要結婚嗎?他也同意有新媽媽了?」


 


宋城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也對,那你去問問小寶。」


 


2


 


按理來說,小寶每周五都會在爺爺奶奶郊區的房子住。


 


我沒想到會在市中心最熱門的蛋糕店遇見他。


 


轉念一想,倒也正常。


 


因為小寶愛吃這家的蛋糕,所以我來了蛋糕店,在小寶最愛吃的這家蛋糕店裡碰見了小寶,很正常。


 


但有一點不太正常。


 


小寶牽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那女人的聲音很柔和,聽起來如沐春風:


 


「小寶,以後每個星期阿姨都帶你來吃好不好?」


 


「嗯嗯!」小寶蹺著腳,連連點頭,不過幾秒之後,他又落寞道,「可是媽媽不讓我吃這麼多小蛋糕。」


 


「那怎麼辦呢……」


 


小寶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道:「媽媽去S就好了。反正整天在家花爸爸的錢,離婚了還要賴著爸爸,我早就不想要她了。秋秋阿姨來當我媽媽最好了!」


 


那一刻。


 


我如墜冰窟。


 


那女人甜甜一笑:「沒想到小寶和阿姨還有爸爸想到一起去了,阿姨很快就會和爸爸結婚啦!小寶高不高興!」


 


小寶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高興!我最喜歡秋秋阿姨了!」


 


我打開蛋糕店的玻璃門,大跨步走了進去。


 


小寶看見我,慌亂地躲在了女人身後。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就泫然欲泣,緊緊抱住了小寶:「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不高興就打我罵我。但是你怎麼能遷怒到小寶身上呢?」


 


我長長籲出一口氣:「我還沒……」


 


「讓你欺負秋秋阿姨,去S吧!」


 


一句話沒說完,小寶一個頭槌就砸向了我的肚子。


 


我一時重心不穩,向後倒去,隻下意識護住了小寶的頭。


 


餘光中,背後蛋糕店大理石臺面的一角鋒利尖銳,閃著寒光。


 


但我已經無力躲避。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


 


一雙手將我撐了起來。


 


檸檬的酸甜氣息瞬間湧出,將我周身包裹住。


 


等我站穩,男人已經順手把小寶從我懷裡揪了出去。


 


「小朋友,你媽媽明明連話都沒說,怎麼就說她欺負人呢?」


 


他看了一眼溫秋:「還為著個小三。」


 


聽到這話,小寶瞬間撲騰起雙手,卻被牢牢定在原地:


 


「你瞎說,不被愛的才是小三!我媽才是小三。」


 


3


 


太荒謬了。


 


我感覺好笑,又覺得自己悲哀。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出了蛋糕店。


 


我站在北城秋風蕭瑟的街道上,有些不知所措。


 


我給元好好打了個電話。


 


她是我上大學之後最好的室友,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


 


電話被秒接,她佯作生氣,卻止不住話語中的開心:


 


「喲,大忙人想起來給我打電話啦?怎麼不纏著你們家宋城了?」


 


我苦笑一聲:「宋城要結婚了。」


 


元好好沉默一瞬,道:「恭喜……」


 


「是和別人。」我及時打斷她的話,「我和他不可能復合了。」


 


對面沉默的時間更久了。


 


一陣窸窸窣窣過後,話筒對面傳來了一個「砰——」的聲音。


 


「恭喜你!葉梨!」


 


我被她逗笑了,在大街上沿著地磚蹦蹦跳跳起來。


 


「我給你打電話是想問問,你上次說的別墅,現在還能買嗎?」


 


我剛和宋城離婚的時候。


 


元好好就興高採烈地給我來了個單身聚會。


 


她跟我說她看上了兩套別墅。


 


在北方的一個沿海城市,地方大、環境好、價格優美。


 


「你一套,我一套,豈不美哉!」


 


可我當時對宋城仍舊心存幻想,便婉言拒絕了她。


 


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原諒我。


 


我有些忐忑,元好好卻興高採烈:「好啊好啊,阿梨我跟你說,那兩套別墅我真的很喜歡,你說暫時不想搬家的時候,我還難過了好一會,想著自己攢攢錢買呢。可惜我實在是窮,到現在還沒攢夠……」


 


元好好話真的很多。


 


但我舍不得打斷她,就這麼一直聽著。


 


聽著聽著,我有些不由自主地開始神遊。


 


說起來,我確實見過秋秋。


 


或者說,應該叫她溫秋。


 


4


 


我和宋城是青梅竹馬的戀人。


 


八歲那年,他跟隨升遷的父母來到了這座城市,在我們家隔壁定居。


 


在雙方父母的來往中,我們一起上學、一起出遊、一起吃飯。


 


細細想來,其實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故事。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和宋城之間越來越親密。


 


身邊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認為,我們本來就該是一對佳侶。


 


宋城從未否認過他對我的感情。


 


我也坦然相待,願以真心回報。


 


直到那年——


 


我 17 歲。


 


爸媽外出談生意,恰逢飛機失事,雙雙殒命。


 


本來在經濟和社會地位上都勢均力敵的兩家人,突然有了雲泥之別。


 


我方才意識到,這個世界與我年少時看到的並不同。


 


它陰險、狡詐,充滿了謊言與悲劇。


 


父母留下的公司被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親戚瓜分殆盡,還想方設法要騙走我手上僅存的 2% 的股份;


 


原先見了面便誇我聰明伶俐,和宋城天造地設的嬸嬸,開始給自己的女兒創造和宋城見面的機會;


 


學校怕我申不上常青藤高校拉低升學率,更是讓老師輪流來勸我退學。


 


最難聽的一次,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教師。


 


他原本是最和藹的一個,竟然也指著我的鼻子罵:


 


「你就是個隻會啃老的蛀蟲,沒了你爹媽,你以為你能做成什麼!認清現實,別拖累你這些同學們。」


 


可我的同學們做了什麼?


 


他們往我的課桌裡放蟲子,把我關進衛生間,給我的凳子上塗膠水,又肆無忌憚地嘲笑我是個孤兒。


 


我開始活得戰戰兢兢、畏手畏腳。


 


有時候就連走在街上碰上了人,都會產生幻聽。


 


最嚴重的時候,我躺在床上不敢睡覺,意識一旦不清醒就會做噩夢。


 


我大把大把地掉頭發,看見人就想吐。


 


是宋城任勞任怨地守在我的身邊。


 


他用溫熱的雙手一遍一遍撫摸我的臉。


 


「沒關系,阿梨。我在,還有我在。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我們一起去普通高中,一起上大學,畢業就結婚。


 


「我們可以白手起家,你這麼聰明,一定可以打理好我們的公司。


 


「到時候我們去買一套沿海的房子,再養一隻小貓。


 


「有我在,阿梨。以後我就是伯父伯母,我愛你。


 


「我愛你。」


 


他不斷重復著,像是念著一句咒語。


 


5


 


我們自然沒有去普通高中。


 


宋城的爸媽用了一輩子時間爬到現在這個高度,不是讓唯一的兒子為了個女人去犯渾的。


 


宋城跪在二老面前,用強硬的態度逼著他們為我出了高中和大學的學費。


 


但讀完大學之後,他們卻始終不願意讓宋城娶我這個「普通人」。


 


不過那個時候宋城的公司已經初見成色。


 


就算他們再不高興,也沒有可以插手的餘地。


 


直到宋伯母找回了溫秋。


 


據說溫秋是他們升遷前,鄰居的獨女。


 


可惜因為鄰居家境不好,常年在外打工,溫秋一年 365 天,有 200 天都是被寄養在宋家的。


 


宋城比她大六歲,看著她牙牙學語,茁壯成長。


 


兩人感情自是非同尋常。


 


宋伯母含著淚,道:


 


「秋秋父母也都已經離世,可惜她沒有個好學歷,也找不到什麼好工作,要不是我在街上偶遇她,還不知道她現在過的什麼日子。」


 


她句句都是心軟,句句都是諷刺。


 


可宋城聽進去了。


 


我們打拼了多年的公司已經成形,宋城卻從別人身上看見了我落魄時的影子。


 


白天,他為難地留下了溫秋。


 


晚上,他伏在我身上,咬著我的耳朵說:


 


「阿梨,我保證,她隻是個前臺。」


 


我隻見過溫秋這一面。


 


6


 


上高鐵之前,我接到了宋城的視頻電話。


 


他手眼通天,調到了蛋糕店的監控,來當說客。


 


「小寶年紀還小,你別跟小孩一般計較,我已經懲罰他了。」


 


視頻中,溫秋和小寶並排在他身後罰站。


 


一大一小擠眉弄眼,笑得異常開心。


 


那顆藍寶石戒指在溫秋的手上熠熠生輝,十分顯眼。


 


見我不回應,他又問:「我結婚你來不來?」


 


我避而不談,轉問他:「你爸媽是不是早就讓溫秋和小寶接觸了?」


 


他道:「溫秋喜歡小孩,又是信得過的人,讓她幫我爸媽帶幾天孩子而已,你又生氣了?」


 


我看著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從心底感受到了暢快與平靜,我說:


 


「宋城,祝你們百年好合。


 


「另外,你真的讓我感覺很惡心。」


 


我果斷掛斷電話,把他拉黑。


 


8


 


高鐵上,我做了一個夢。


 


說起我們離婚這件事,其實是因為一個很小的起因。


 


我和宋城大學剛畢業就結婚了。


 


宋伯父非常生氣,斷了他所有的生活費。


 


當時的他連素戒都買不起。


 


以致小寶都 5 歲了,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我們之間卻還是隻有一張結婚證書可以證明我們的夫妻關系。


 


夢中,我問宋城:「我們現在不缺錢了,為什麼不能補辦一場婚禮呢?」


 


宋城揉著眉心:「沒必要!為什麼非要拘泥於這種形式!」


 


我想也是,反正公司的人都知道我是公司的二把手。


 


身邊的親戚朋友也都是知心人。


 


我退而求其次:「那一枚戒指總是可以的吧,什麼樣的都可以。別人問我有沒有結婚,總是會驚訝我沒有婚戒,然後懷疑我們夫妻不睦,談生意都不好談。」


 


宋城放下手中的手機,冷冷對我說:


 


「葉梨,你已經不是年輕人了。我們結婚四年了,如果你還想讓我在你這裡找回一點新鮮的感覺,也不能用這種方式。如果你非要無理取鬧,那我們離婚吧!」


 


這段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淋下。


 


我磕磕巴巴地問他:「離婚?」


 


宋城目視前方,柔和的燈光將他的側臉輪廓完全勾勒出來。


 


他很認真,很認真地在思考。


 


他回答我:「阿梨,我有時候感覺你變得太多了,整日除了工作就是收拾房間和做飯,你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了。我感覺,沒有那麼愛你了。」


 


於是我們很平靜地離了婚。


 


但在某一晚的飯局之後,我們又滾到了一起。


 


這很難評。


 


因為那晚我們沒有喝酒,也沒有神志不清。


 


我們甚至比以往更興奮,更動情。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以為我們終將復合。


 


9


 


遼城其實並不小。


 


元好好看上的別墅在郊區,我下了高鐵站,打車打了 30 分鍾才到小區附近。


 


一進小區,我天都塌了。


 


外面的車輛不準進小區,我要拖著我的行李箱在裡面走多久!


 


我給好好打電話。


 


好好在電話那頭著急忙慌:「對不起!阿梨,本來應該給你慶祝的,但是我今天實在脫不開身,但是沒關系!我給你找了個好用的幫手!你在小區門口等等他!」


 


我還沒來得及細問,電話就被猝然掛斷。


 


好在並沒有等多久,幾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就你一言我一語地圍了過來。


 


「大妹子,要搬行李不!」


 


「哥幾個給你搬上去。」


 


「你住在幾號啊?」


 


說著,我那幾個大行李箱就已經盡數被搬了起來。


 


我以為他們是元好好給我找的搬家工人,急忙報了門牌號。


 


幾個大哥你一言我一語地幫我搬到了門口。


 


我給他們遞了幾瓶水,轉頭跟元好好發消息。


 


【你找的這幾個工人力氣還挺大!好評!】


 


不多時,好好給我回話:【什麼工人?我找了我弟弟的同學幫你搬家呀,是個大帥哥!】


 


【?】


 


【你把帥哥扔在哪裡了?】


 


10


 


元好好找來幫我搬東西的人叫祁青山。


 


我下去的時候,他被當成跟蹤狂被幾個大哥追著撵出了小區。


 


大哥追著他,我追著大哥。


 


這小子體力還真好,跑了半小時,還有闲心在小區附近徘徊。


 


我也追不上,他也跑不了。


 


毀滅吧。


 


最後還是元好好回來給他解了圍。


 


她大學時候是練長跑的,追個人輕輕松松。


 


這是我和祁青山的第二次見面。


 


他跑得滿頭是汗,十分狼狽,隻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閃著動人的光澤。


 


第一次——


 


是在蛋糕店。


 


我們很默契地沒有提起舊事。


 


11


 


把人全須全尾地找了回來,我也算籲了一口氣。


 


好好看我疲憊,也有些不好意思:


 


「遼城的人情味重,是我沒有跟你講清楚,你看這事弄的。」她瞄我一眼,又瞄我一眼,「要不今晚給你辦個接風宴怎麼樣?」


 


「接風宴?」


 


我有些遲疑。


 


高中時代發生那些事之後,我就不是很喜歡社交這件事。


 


以致上大學、結婚,我的社交圈都很穩定。


 


但想起我出了蛋糕店之後舉目無親,隻能跟好好打電話的樣子,我還是點了點頭。


 


「太好啦!」


 


好好一把擁住我:「放心,人不會很多的。」


 


12


 


我看著一個接一個湧入的年輕大學生。


 


頭止不住地疼。


 


好好和我站在一塊,有些心虛地遞過來一杯飲料。


 


「雖然是我說讓我弟帶幾個朋友來,但是這帶得確實有些多。」


 


她看了看我的臉色,突然大聲道:「元壞壞!你給我滾過來!」


 


聲音被掩蓋在音樂之下,一個黃毛猛地轉過頭,小碎步跑了過來。


 


「姐!說了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叫我小名。」


 


好好手一伸捏住了他的耳朵:「我是不是跟你說有兩三個好說話的人就行?!」


 


「疼疼疼疼疼。」元壞壞縮起脖子,「這事不能怪我啊,這要怪祁青山那小子!」


 


祁青山?


 


我心念一動,視線從場中掠過。


 


說來,今天也沒有看見他。


 


好好也注意到了,她手上使勁,咬著牙道:「放屁,他今天壓根沒來。」


 


話音剛落,場上忽然靜了下來。


 


被推開的大門前,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映在了地板上。


 


順著那道影子一直往上看,祁青山穿著黑色的風衣,衣擺隨風而動。


 


他還年輕,堪堪 20 歲,長身鶴立,眉目如星月入懷,臉上滿是少年人的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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