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他垂下了睫毛，眼裡閃爍著細碎的難過。

 

那麼驕傲的周秉南，大概也是頭一次撞南牆吧。

 

但我沒有退讓，繼續堅持道：「周秉南，你確實是個很優秀的人，但我現在不喜歡你。」

 

周秉南傷心起來沒了大少爺的驕矜，倒像個小孩子。

 

他的眼眶泛著紅，固執地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那你喜歡誰呢？宋知禮嗎？」

 

我搖了搖頭。

 

「跟那些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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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可以好好想想，到底是真的喜歡我，還是因為我可以治療你的失眠症，你才對我有好感。」

 

「就這樣吧，我們的交易結束，我會繼續搬回樓下住。」

 

那天周秉南在樓上彈了很久的鋼琴，一首接一首，全是心碎的曲子。

 

我一夜沒睡，翻來覆去聽他彈奏，一直到天光泛白。

 

11

 

暑假過半，周秉南的鋼琴比賽也終於要開始了。

 

他收拾了行李去了外地。

 

連著好幾天沒有聽到他半夜彈琴，我居然有些不習慣。

 

這天我下班回來，意外看見周爸爸坐在客廳裡。

 

我轉了個身想出去躲會兒，不料自己已經被他看見了。

 

「方芊芊？」

 

他很溫和地開口，叫我過去聊一會兒。

 

「聽說你最近搬回樓下去住了。」

 

我沒吭聲。

 

整個別墅裡，知道我和周秉南交易的，隻有周爸爸。

 

連我媽都不知道我每天晚上去周秉南的房間睡覺。

 

我不知道周爸爸是如何得知的，但他那時候就告知過我。

 

「想必你對自己的身份也有自知之明，我們周家家大業大，你暫時給秉南當一當「安眠藥」，可以，但如果想要點別的不切實際的，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不可能。」

 

他那時候是這麼說的。

 

我知道在家世背景上，無論怎麼努力，我都無法超越周家。

 

但在成績上，我永遠是驕傲的方芊芊，不允許別人說我不切實際。

 

我也比誰都清楚，我跟周秉南是不可能的。

 

「秉南那孩子，做事衝動，脾氣也倔，如果有什麼冒犯你的地方，叔叔替他給你道歉。」

 

「但是呢，這孩子也有一個優點，就是忘性大，就算短暫地被什麼東西迷惑，也會很快清醒過來忘掉。」

 

「你說是吧，芊芊？」

 

周爸爸的眼睛在鏡片後閃著溫和的光，我卻敏感地覺察到其中的不屑與輕視。

 

「周秉南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做什麼，一定有自己的考量。」

 

我禮貌地衝他鞠了個躬。

 

「叔叔，您如果有什麼話，可以親口告訴周秉南，不必再三敲打我。」

 

說完，我轉身下了樓。

 

周秉南的房間在二樓，我卻住在負一層的地下室。

 

中間隔著的距離，是漫長的十八年。

 

我比誰都清楚。

 

12

 

所有人都以為周秉南會拿到比賽的第一名。

 

但他卻在臨上臺的時候暈倒了。

 

他進了醫院，也就自然錯過了比賽。

 

整場直播我一直守著，周秉南上臺的時候我就敏銳地覺察到他不對勁。

 

他的眼睛裡全是紅血絲，臉色也是異常蒼白，仿佛很久都沒有休息好。

 

我心中苦笑，沒有我這個藥效十足的「安眠藥」在身邊，周秉南果然又睡不著了。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周秉南的電話。

 

「芊芊。」

 

他啞著嗓子叫我的名字。

 

「我很想你。」

 

我握著手機沒有說話，心裡泛起劇烈的酸澀感，像吞食一整顆檸檬。

 

「你說讓我回去好好想想，是真的喜歡你，還是依賴你能帶給我睡眠。」

 

「這些天，我一直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想到頭都痛了。」

 

周秉南頓了頓，好像真的因為這個問題感到迷茫。

 

「我不知道什麼算喜歡，課本上沒有它的概念，也沒有能夠推導的公式。」

 

「但我看見你和宋知禮站在一起，看見你對他笑，會吃醋，會難過。」

 

「看見你被網友罵，我會比你還生氣，他們怎麼可以那樣說你呢？明明你從來不是那樣的人。」

 

「還有那些磕我們的 cp 的人，不論是同學還是網友，我都覺得他們很有眼光，因為我們就是世界上最般配的人。」

 

「可是芊芊……」

 

周秉南哽咽了一下，吸了一下鼻涕。

 

他好像哭了。

 

「你為什麼就是不喜歡我呢？」

 

13

 

周秉南出院回了家，我卻躲在房間裡不敢見他。

 

無他，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他難過的眼神。

 

隻是一個電話就夠我受得了，再讓我親自面對他，甚至無情地拒絕他，我做不到。

 

但是上天好像刻意要讓我倆碰上。

 

八月份的時候，下一屆高三提前開學。

 

校長讓我倆準備一下，作為優秀畢業生上臺發言，給下屆學生起好頭做榜樣。

 

這種發言，在校的時候我倆經常做了。

 

通常是月考結束，今天輪到他當第一，在國旗下發表講話，下次就輪到我上臺。

 

好多同學都拿這個當賭注來著。

 

演講那天，周秉南的司機送我倆一起去學校。

 

一路上他都沒有看演講稿，我的好勝心又起來了，好嘛，他居然已經熟練到脫稿了嗎？

 

周秉南發現我在偷偷看他，直視了過來，我卻仿佛做賊被抓到，立刻扭過頭端端正正坐好。

 

我的發言稿規規矩矩，沒有什麼特別的，一路暢通無阻地念完，就準備下臺。

 

結果居然對上了臺下拿著手機支架的班長。

 

她一臉尬笑，「哈哈，哈哈，別介意啊方同學，我在跟大家直播你們倆的英姿呢。」

 

我一瞄屏幕，在線觀看人數三千？

 

班長是個網紅？

 

她看見我不敢置信的眼神，趕緊解釋道：「方同學，之前你不是參加過那個綜藝嘛，有一些你的路人粉刷到直播間，也會進來看。」

 

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班長努力地點點頭。

 

這時候，周秉南要上臺發言了，我也就沒有再問，老老實實站在班長旁邊。

 

周秉南淡定地走上臺，我忍不住腹誹，他腳步邁得這麼自信，發言稿肯定寫得很好。

 

可惡，我不會要輸給他吧。

 

誰知道周秉南一上臺，就把發言稿扔了。

 

廣播裡傳來他平板無波的聲音。

 

「寫了很多廢話，但感覺對大家沒什麼用。」

 

「還是不念了。」

 

14

 

我和班長錯愕地對視一眼，互相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

 

同時，直播間的在線人數也噌一下漲到了四千。

 

周秉南掃視了一眼下面的學生。

 

「如何考到第一名，首先，你要找到一個學習目標。」

 

「她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關心她的考試分數，打聽她做的是哪套題，錯題本又更新到了哪一頁，早讀看的是哪篇課本，英文又背到了哪個單詞。」

 

「如果她考到了第一，那麼你也不能懈怠。」

 

「畢竟，下次戰勝她的時候，可以看到她挫敗的表情。」

 

「那很可愛，讓人想要再考一次第一。」

 

底下響起了大片的歡呼聲，壓抑了很久的高三學生最愛看這種八卦。

 

周秉南鞠了個躬，在話筒被掐掉之前為發言做了結。

 

「希望這套方法對大家有用。」

 

小班長在我旁邊興奮地怪叫，她邊蹦蹦跳跳邊大喊，「我靠！家人們誰懂，我磕的 cp 發糖了發糖了！」

 

直播間彈幕滾動的速度過快，都看不清楚上面寫的是什麼。

 

一閃而過的彈幕裡，我看到有人叫小班長大大。

 

再仔細一看，小班長開直播的賬號 id，眼熟到我閉著眼睛都能背出來。

 

周秉南最愛復刻的同人文，它的作者居然就潛伏在我們身邊。

 

這真是個離奇的世界。

 

我還沉醉在感嘆裡，班長卻拍了拍我的肩膀，輕輕推了我一把。

 

「快去呀, 周秉南在等你呢。」

 

15

 

好像很長時間沒跟周秉南說話了。

 

他溫柔地看著我，眼睛裡好像有另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裡，我是最完美，最獨一無二的方芊芊。

 

「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我先開口問。

 

他毫不猶豫回答,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失眠症是真的, 我沒有騙你。」

 

「喜歡你，大概是在睡一起的一個月之後吧。」

 

他提到那些回憶的時候, 嘴角帶了點淺淺的微笑。

 

「方芊芊, 我本來隻把你當競爭對手來著。」

 

「了解你之後，才意識到原來你有很多可愛的方面。」

 

「會喜歡你, 我毫不意外。」

 

被他那樣熱忱的視線盯著，我有些不好意思。

 

同時, 也想起了周爸爸的警告。

 

「周秉南，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是住在地下室的保姆的女兒，你是樓上的周家小少爺，你知不知道我們之間隔了一整個銀河系那麼遠？」

 

周秉南挑了挑眉。

 

「方芊芊, 你原來會因為這些事情自卑嗎？」

 

「你說的那些有什麼關系嗎？我是在經濟方面有優勢, 可最後我們都考上了清華, 這隻能說明你很優秀, 我開了外掛，你不是應該狠狠嘲笑我嗎？」

 

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隻有我知道，周秉南有病。

 

「罰我」對, 我方芊芊出身寒門，考上了清華, 我就是牛, 憑什麼自卑？

 

周秉南朝我走了一步, 牽起了我的手。

 

「芊芊, 說了那麼多，我隻是想讓你知道, 你很優秀, 你的喜歡也會讓周秉南變得更優秀。」

 

「可以跟我在一起嗎？」

 

也許是夕陽的光暈太溫柔動人，我看著周秉南，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不遠處傳來「咔嚓」一聲聲響。

 

我們回過頭, 看見小班長邊嗚嗚嗚地擦著眼淚, 邊舉起相機對我們拍照。

 

「嗚嗚嗚, 受不了了我 cp 好甜，點播一首真相是真！」

 

這小姑娘……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忍不住問了周秉南。

 

「為什麼要復刻同人文裡的橋段追我？」

 

周秉南害羞地摸了摸後腦勺。

 

「因為, 我也沒有什麼經驗嘛。」

 

「看到評論區說什麼, 太好代了感覺是真的, 我就突發奇想去試了試。」

 

他突然緊張起來。

 

「效果很差嘛。」

 

我沒忍住笑了，拍了拍他的頭。

 

「請正主少視奸 cp 粉啦。」

 

16

 

故事的最後是, 我們一起在年級主任辦公室外罰站。

 

年級主任痛心疾首, 沒想到天天抓早戀，最大的犯罪分子居然是他的得意門生。

 

我憋著笑，不知道得意門生每晚睡在一起對他會有多大的打擊。

 

罰站的走廊視野很好，我們站在一起, 周秉南偷偷牽起我的手，我們十指相扣，看完了一整場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