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S伐決斷從不留後患,卻無數次放過她。但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她指著牆上的結婚證書,「所以你說的一輩子,就是耍我玩嗎?」
「我說過,一輩子很短的。」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就會戛然而止。
一瞬間,就是一輩子。他與她的一輩子,已經結束了。
這次她沒有鬧,異常平靜。她說:「你走吧,不用管我了。天亮之前,我就會從你的世界裡永遠消失。」
他摸了摸她的臉:「很好。」
他不會這麼輕易放過她。他要把小狐狸撒出籠子,看她會往哪跑,然後端掉她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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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想知道,這一年她足不出戶,在他密不透風的監視下,是怎麼把情報傳遞給她的同伙。
凌先生從床上起身,整理了一下禮服,準備趕回東興樓。還有個婚禮爛攤子等著他去收場。
走到門口,槍聲響起。
凌先生一趔趄,隻覺得後背被什麼東西重重錘了一下。
保鏢聽到槍聲,闖進房間。看到的景象是,凌先生倒地不起。他身後,柳蕭疏舉著一把手槍。
6
七月九日早上,各大報紙的頭條版面都不夠用了。
一夜之間,發生了三起特大新聞。
第一起:女歌星柳蕭疏飲彈自盡。
第二起:凌馮結合,豪華世紀婚禮。
第三起:婚禮後半程,四名刺客突然衝進酒樓,對著賓客開槍。幸好安保嚴密,憲兵很快將刺客制服。但還是有三名賓客S亡,五人受傷。
而新郎凌先生,不知所蹤。
人們不關心凌馮婚禮那些破事,上流社會的紛爭與市井小民何幹。人們隻為歌星柳蕭疏的S而嘆惋,悲痛。這疾苦世道,再也不會有天籟之音降臨,慰藉傷心人、勞苦人、孤獨人的耳朵。
這日,下了一整天的雨,老天帶著全城百姓,為柳蕭疏的S而哭泣。
憲兵總隊大牢,甲號審訊室。
逼仄陰暗的房間,沒有窗戶,四面無窗。四角立著燭臺,昏黃跳躍的燭光像四隻鬼眼睛。
牆邊立著生鏽的鐵架子,上面掛滿了各種鐵黑色的刑具,血槽刀,抓鉤,烙鐵,夾棒,長針……
房間中央,一把鐵制的椅子。椅子上,坐著一個年輕女人。她的手被鎖在扶手上,雙腳分開固定在地面的兩個鎖扣內。
門開了,進來幾個兇神惡煞的憲兵和保鏢,分立兩列。最後進來的是一個身材颀長的男人,一身深藍色軍裝,英俊挺拔,冷酷威嚴。
柳蕭疏片刻恍惚。
她見過西裝革履的凌先生,以及身無寸縷的凌先生。而身穿軍裝的他,無比陌生,又似曾相識。
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在南牆的桌案後坐定,抽煙,隔著繚繞的煙霧,與她對望。
「我沒有S,你是不是很失望?」他問。
那天,他在禮服裡穿了一層軟甲防彈衣。本來是為了防婚禮上的刺客,卻陰差陽錯防了柳蕭疏從背後射來的冷彈。
她那一槍射得很準,正中他的後心。雖然防彈衣保了他一條命,也震斷了三根肋骨。
現在心口還在隱隱作痛。心痛的感覺,真的不好受。
她淡然解釋:「槍走火了,我沒想S你,我哪舍得害你。」
他狠狠吸了兩口煙,醫生叮囑他三個月內不能吸煙的。
「你聽了別難過,你們那張刺S名單上的人,一個都沒S。」
她搖頭:「沒聽懂你在說什麼。」
他掐滅煙頭,「你的同伙,全部落網,並有人已經開始交代了。」
真相是,由於他臨時離開東興樓,憲兵缺少指揮,圍剿刺客的時候比較混亂。四名刺客,逃跑了一個,被擊斃的兩個,還有一個服毒自S,反正沒抓住一個活的。
現在想來,她在華歌匯當眾「自S」,乃是調虎離山之計,輕易就讓他中了圈套。
凌先生也覺得可笑,自己做了那麼多年情報工作,竟然栽在這種雕蟲小技上。
被豬油蒙了心,被情愛燒昏了頭。
這一年,他諸事不順,特別行動屢屢失敗,還有重要的線人和手下被暗S。大概問題全出在這個女人身上。
不從她身上挖出點東西來,他沒法跟上面交代。
「凌先生希望我說些什麼?」她問。
此刻的她,冷靜,從容,傲慢,還有一絲不屑。
不再是那個沒有理性、感性過頭、為了愛情失去自我的小女人柳蕭疏。
凌先生突然很憤怒。
這種憤怒,來源於一種無力。她讓他喪失了掌控感。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從懷裡掏出一個鮮紅色絲絨小方盒,打開來,裡面是一顆粉色鑽石戒指。那鑽石有紐扣大,足足五克拉。
他蹲下來,把戒指套在她的左手無名指上。「欠你一顆結婚鑽戒,今天補上。」
她低頭望著那戒指,屋內光線昏暗,鑽石依然熠熠發光。
「粉鑽啊,很名貴的。」她問,「花了多少錢?」
「十二根金條,足量的。」他可是下了大血本。
他給馮落落的鑽戒,都隻是五根金條的普通白鑽。
「你喜歡嗎?」他問她。
她答:「喜歡。你送的東西,我哪有不喜歡的。」
他點點頭,很是欣慰。「對了,咱們的結婚證書,之前那個太簡陋,這次我重新定做了一副,純金的。」
他示意保鏢,保鏢捧來一個大盒子,打開來,取出一副金光閃閃的結婚證書。
「東西已經做好了,就差把你的名字填上去。」他說,「你叫什麼名字?告訴我你的真名。」
她望著他,不說話。
他指著證書上的楷體字,「你看,我把我的真名都寫上去了。」
他讓保鏢把證書拿近一些。她這才看清證書上的字。
是的,她識字。
「白遇安,廣東中山縣人,現年三十歲,光緒二十七年二月初一辰時生。」證書上如是書寫。
她問:「白遇安?」
「這才是我的真名,很少有人知道。你的真名叫什麼?你來自哪裡?填到結婚證書上,我們才算是真正的夫妻了。你肚裡的孩子,也名正言順了。」
她先是驚訝,然後怔忪,接著哀傷,最後冷淡。臉上的微表情迅速變幻,他一時抓不住她在想什麼。
終於,她垂下眼睫。「你的利誘結束了嗎?我都困了。」
他臉上的溫柔漸漸消失,再也壓抑不住憤怒。
她根本不是真心愛他。原來這才是事實。
他站直身體,雙手負後,俯視她,「你想清楚了?什麼都不說?」
她生無可戀的樣子,「按你們的規矩來,用刑吧。」
「你曉得我的手段?你確信自己能扛住?」
她沉默。
他伸手摸她額頭,脖子,前心後背,微微出汗。她在恐懼。
他正想繼續勸說,卻聽她說:
「白遇安,你最好今天晚上就弄S我,不然終有一天,你會S在我手裡。」
他嘆了口氣,沒救的女人。
吩咐身後憲兵,「來給我們的女壯士準備一份豪華套餐吧。」
他走出兩步,腳步一頓,又折返回來,捏著她的下巴,狠狠地:
「你不要逼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還是不說?」
語氣是兇惡的,目光卻仿佛帶著一絲乞求。
她啐了他一口。
他用手帕擦了擦臉,轉身離開審訊室。
剛出審訊室沒多久,就傳來她撕心裂肺的慘叫,他心口一悸,扶了扶受傷的肋部。
背後傳來的慘叫一聲高過一聲,一聲慘過一聲,回蕩在憲兵部陰森可怖的大牢,人間地獄。
凌先生上了轎車,心口痛得厲害,斷掉的肋骨還沒長好,本來應該臥床休息,不能動氣。司機問他要不要去醫院,他說:「回凌公館。」
自從凌公館有了一個在國外學過設計的女主人,四處煥然一新,帶著西式浪漫的裝潢,飄著鬱金花香的客廳,還有鋪滿啞光絲絨的臥室。
凌芷庵無心欣賞這些美物,直接把妻子一個公主抱,進了臥室。
「輕點,芷庵……」馮落落求饒。
他聽不見她的話。耳朵裡回蕩著憲兵部大牢裡的慘叫聲……
不要去想她了,不要去想她了!他俯身,抱緊馮落落。
其實,他對馮落落的身體也並不十分感興趣,起初間也覺得可愛,又白又瘦又軟,帶著一點少女美。但很快也就膩了,馮落落是個上得了廳堂卻上不了床的淑女。不像柳蕭疏,一顰一笑,一言一行,臺上床上,都在勾著他的魂。
這麼想著,突然就興致全無。他翻身下床,離開臥室。
馮落落有些錯愕,這是怎麼了?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自婚禮之後,她都沒睡過一個好覺,那晚的槍戰給她造成了心靈創傷,她有點後悔回到這個動亂的國家,並且婚後發現,凌芷庵並沒有想象中愛她,連房事都這麼敷衍了事。
假如她知道他們的婚禮是凌先生的一場「捉賊遊戲」,她大概會徹底崩潰。
凌先生來到書房,拿起一本書,一頁讀了半個小時,才發現書拿倒了。
他煩躁地把書掃到地上。盯著電話。
「叮鈴鈴鈴鈴鈴——」刺耳的電話鈴聲驟然炸起,似是要把天花板掀翻。
凌先生沒有立即接。看了一眼時鍾,十一點五十分。
這麼快?她瓦解了?投降了?
他接起電話。
「凌先生,犯人不行了,下身大出血……」
他猛地站起來,「送憲兵部醫院,我這就趕過去。」
他掛掉電話,火急火燎地往外趕。
到了醫院,人還在裡面做手術,他在外面幹等著,心口又開始作痛。
柳蕭疏被推出手術室,面色慘白,還在昏睡。醫生走過來,向凌先生匯報:「凌長官,犯人受到嚴重性侵,流產並且大出血,我們為了保她性命,隻能把她子宮摘除了,但還沒脫離危險。」
凌先生身子微晃,別過頭,不教人看到他的表情。「知道了,盡全力救治,現在她還不能S。」
「明白。」
他把憲兵隊長叫過來,問:「你們對她用了什麼刑?」
憲兵隊長垂著腦袋回答:「我那幾個手下真他媽的人渣敗類,不好好審訊犯人,見色起意,居然……」
凌先生喉頭發緊,問道:「侵犯她的有幾個人?」
「三個……第三個剛上去,她就開始出血,他們就趕緊停下了。」
凌先生說:「把那三個人槍決。在場的其餘人,發配礦場幹苦工。」
「遵命。」
五天後,柳蕭疏醒來了。
凌先生正坐在床前削蘋果,削蘋果的刀是一把瑞士軍刀,削過很多人的喉嚨。
「凌先生?」她虛弱地喚他。
凌先生動作一頓,繼續低頭削蘋果。
「凌先生,發生了什麼?我怎麼會在醫院?」
凌先生這才抬起頭,狐疑地看著她。
她又在耍什麼花招?
可她的小鹿眼那樣無辜,清澈,懵懂。
一個女人,經歷了輪暴,流產,摘除子宮,怎還會有這樣的眼神?
「你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在醫院嗎?」凌先生問她。
她想了想,說:「我隻記得,得了重感冒,一直發燒,腦袋都燒糊塗了。」
裝失憶?
凌先生對這個女人刮目相看。到了這份上,她還能這麼淡定地演戲。那他就陪她演下去。
但他又想,她是不是受了過於巨大的刺激,真的記憶錯亂了?
先試探試探吧。
「你很久沒來看我了。」她眼裡溢出悲傷,「我以為我要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