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映紅拿出來一本舊相冊,跟夏熙說,裡頭都是徐衍風的照片,從小到大都有,他不愛拍照,大部分都是不經意地偷拍。
夏熙興致頗高地翻開,視線頓住。
是徐衍風百天的紀念照,小小的人兒穿著嫩黃色的連體衣,被鍾映紅抱在懷裡,額頭點了個紅點,臉蛋白嫩嫩的。
照片裡的鍾映紅穿著紅色的套裙,烏黑的長發披散,頭上戴著珍珠發箍,對著鏡頭微笑,氣質溫婉又高貴,不愧是世家大族的小姐。
夏熙自言自語地喃喃:“這麼一看,子衡和徐衍風小時候還挺像。”
鍾映紅沒聽清,偏著頭問她:“你說什麼挺像?”
夏熙拿出手機,從相冊裡翻出子衡出生沒多久的照片,遞給鍾映紅看。
鍾映紅瞅了幾眼,一臉驚奇道:“你怎麼有阿風這麼小的時候的照片?他給你的?不會吧……不對啊,這張照片我都沒見過。”
夏熙笑了,原來不止她一個人覺得他們父子倆像:“這不是徐衍風,是他兒子。”
鍾映紅像被雷劈中:“誰兒子???”
夏熙不明白她怎麼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收斂了笑容,想找徐衍風問問,他不是說他都跟他母親說清楚了嗎?怎麼鍾映紅像是才知道他有個兒子的事。
她沒找到徐衍風,這人剛剛還在客廳,這會兒不知跑哪去了。
夏熙隻好自己來說:“您上次在家裡見過的那個孩子,就是我和徐衍風的。”
鍾映紅驚掉下巴,嘴巴張成個O形,半晌說不出話來。
可能這是一個優雅的豪門夫人最失態的表情。
夏熙越發肯定鍾映紅是不知情的,腦子空白了一秒,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徐衍風說他跟您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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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映紅終於回神,隻不過眼神還是有些發直:“他是說了,那是他的孩子,但……但我以為……”鍾映紅被自己蠢到了,“我以為他的意思是,他會把你的孩子當成他自己的孩子疼愛。”
夏熙:“……”
徐衍風居然也有這麼不靠譜的時候,他親媽誤會了他都不知道。
不過,令她意外的是,鍾映紅即便以為那孩子不是徐衍風的,也願意接受她,可以想見她對徐衍風真是疼到了骨子裡。
鍾映紅緩了好一會兒,又驚又喜道:“那孩子有五六歲了吧?”
“嗯,一月份過完了六歲生日。”
鍾映紅掰著手指頭往前數:“這麼說,你和阿風大學的時候就已經……啊!原來阿風大學時期喜歡的女孩就是你!一直都是你!”
鍾映紅有種撥雲見月的豁然。
多年前,她隻知道徐衍風有個很喜歡的女孩,他的情緒被那女孩所牽動,變得不像他了,她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他那個年紀談戀愛多正常。後來,應該是分手了,他又變回從前的樣子,沉默、情緒寡淡,好像對什麼都不在乎,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甚至比從前還要變本加厲。
從始至終,她都不知道那個女孩的名字和長相。上次見到夏熙,自然沒有把她和那個女孩聯系到一起。
想到那些事,鍾映紅有些惋惜,視線再回到夏熙臉上,又沒那麼惋惜,兜兜轉轉,兩人如今又重新在一起了。
“你們中間是不是分手了?”鍾映紅跟她求證。
“是。”
“這幾年,豈不是你獨自一人撫養孩子?”
夏熙笑了笑,點頭。
鍾映紅也是做母親的,自然懂得帶孩子的不易,望向她的眼神充滿心疼:“辛苦你了,上回我沒細看,也能看出你把孩子養得很好。”
夏熙有點不知怎麼回應,低下頭翻相冊。
翻到一張徐衍風五六歲時候的照片,小小的,五官已顯出精致的輪廓,穿著白色襯衫短袖,黑色背帶褲,背著書包,跟個小王子一樣,表情有些不開心,不知道他那時有什麼煩惱。
鍾映紅抹了下眼角,笑著說:“這是去圍棋班的路上,他不樂意去,我偷偷拍了一張照片,然後帶他去踢足球,他就高興了。不過那天出了點小意外,他摔破了膝蓋,流了好多血,但他一滴眼淚沒掉,也沒跟任何人說。因為那時候他爸爸不喜歡他玩這些,也不讓他玩。”
夏熙噘了下嘴,替小小的少年不滿,徐關山還真是由始至終的專斷。
本想看看徐衍風現在是怎麼反應,抬眼找了一圈,還是沒找到他人,可能躲哪兒打電話去了。
徐衍風去樓上找了耳機塞進耳朵裡,點開了徐君莫傳給他的音頻文件,音量開到大,聲音清晰地鑽進耳朵裡——
“我記得上一次你親口跟我保證過,就算與徐氏合作,跟徐衍風隻談工作不談私情,我選擇相信你,你卻戲弄了我。夏熙,你以為有徐衍風給你保駕護航,我就不敢動你?”
“我當初跟您保證的時候的確沒想過跟他有以後。您不是不知道,我和他分開得有多慘烈,我怎麼敢奢望跟他有以後。”
“那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做什麼?”
“……”
徐衍風越聽,臉色越冷,從頭到腳像是被凍住,連血液都凝固,原來“遍體生寒”是這樣一種感受。
之前想不通的問題在這一刻有了清晰的答案,為什麼夏熙三緘其口,不肯說出實情。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的好父親,當然知道怎樣才能傷他最深。
第355章 是我一生的噩夢
徐衍風反復聽了幾遍錄音,拔掉耳機隨手一扔,下樓。客廳裡充斥著低低絮語聲,他緩慢地掀起眼皮,夏熙溫柔明媚的側臉映入視線,唇角翹起,指著相冊裡一張照片問鍾映紅。
聲音斷斷續續,徐衍風聽不清。鍾映紅說了句什麼,夏熙唇角弧度更明顯了,笑聲溢出來,清脆悅耳。
眼眶發澀到脹痛,徐衍風閉了閉眼,不知道她怎麼那麼能忍。
明明上大學的時候,她行事張揚,隨心所欲,無所顧忌,什麼都不能阻擋她。誰惹了她不痛快,她也不要他幫忙,自己就去找人算賬。
偏偏在這件事上,她這麼能忍。
夏熙看相冊看得投入,沒發現徐衍風,每翻一頁都好奇跟鍾映紅打聽,這是在什麼情況下拍的,大呼小時候的徐衍風真可愛,又拽又萌,跟現在區別可太大了。
子衡在性格上還是隨他爸多一點。反正她小時候不這樣,她比較調皮搗蛋,外婆和蘇瑾茹都忙,她常常把夏悅氣得跺腳。
鍾映紅被她逗得眼睛眯起來笑,被照片牽引著回憶起一件件往事。
徐衍風奔向書房,門也沒敲,大力推開。
門板“哐當”一聲響,撞到牆壁再彈回來,驚到裡面正跟人打電話的徐關山。
徐關山握著手機,眉頭緊擰,不悅地瞥了眼闖進來的不孝子,暗罵他白長了年歲,越發沒規沒矩,從前學的禮儀教養都忘光了。
“我這裡有點事,回頭再跟你說。”徐關山的表情陰沉,聲音控制得十分平穩,跟電話裡的人說了句,掐斷了通話,目光直直地望向滿面風雨的徐衍風。
“你有什麼話就說,不用擺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徐關山沒覺得自己虧欠了他,相反給了他世上最好的一切,不知道他還有什麼不滿的,跑到這裡來撒氣。
徐衍風定定地盯著穩坐不動的父親,怨恨、憤怒、戾氣,在他眼裡燃燒,像隨時會噴發的火山。
不知對視了多久,徐衍風才像是找到自己的聲音,裹著恨意:“七年前,是您找了夏熙,讓她離開我。”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從齒縫裡擠出。
徐關山一愣,視線瞥向門外,懷疑起了夏熙。
看穿他的想法,徐衍風眸光陰晦,一聲冷笑:“不是她說的。你在做出這件事的時候,就沒想過有一天我會知道,更恨你,比八歲那年還要恨你,恨你的虛偽,恨你對我母親的背叛……”
“噼啪”一聲,像瓷器打碎的聲音,鍾映紅聽見了,嘀咕:“好像是從書房裡傳出來的。”她心髒亂跳,不太安穩,想了想,把攤開的相冊挪到夏熙腿上,“我去看看。”
夏熙把頭扭過去,看著鍾映紅往書房走,似乎好一會兒沒見著徐衍風。念頭剛起,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從樓梯處響起。
徐君莫一步跨三級樓梯往下跳,急急忙忙,手裡拿著手機,神色焦灼慌張。
見客廳裡隻有夏熙一個人,徐君莫環顧四周,空曠又安靜,他咽了口唾沫,聲線緊繃:“徐二呢?”
夏熙怔怔地搖頭。
徐君莫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後背沁出了一層汗。他給徐衍風發那條錄音之前自己沒聽過內容,剛剛出於好奇,點開聽了。
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
徐衍風當年被分手,居然是徐關山從中作梗,這也太恐怖了。徐衍風叛逆期來得晚,最近才開始,被他知道,不可能忍得住不發飆。
鍾映紅趕到書房門口,剛好聽到徐衍風說的那一句:“論心狠,誰比得過你,你明知道八歲那年親眼撞見你與那個女人纏綿是我一生的噩夢,你還用這種方式斷絕我對夏熙的念想。”
鍾映紅僵住,耳朵裡面嗡嗡響,像裝了許多小蟲子,大腦停止運轉,一片茫然空白,無法思考,隻剩下一遍遍回蕩:你明知道八歲那年撞見你與那個女人纏綿是我一生的噩夢……
與那個女人纏綿?
八歲那年?
徐衍風八歲那一年,她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他摔下樓梯,胳膊骨折了,她沒親眼看見,聽說這件事以後匆匆從娘家趕回來。小小少年悲戚地坐在椅子上,小臉低垂,誰跟他說話都不理,胳膊打了石膏,用繃帶吊在脖子上固定,臉頰脖頸上還有沒消褪的紅疹。據說是在學校裡過敏了才被老師提前送回家。
問他什麼他也不說,始終沉默,往日又黑又亮的眼珠灰蒙蒙的,像罩上了一層陰影,沒有神採。
“……媽?”
徐君莫找了過來,一眼就看見石化在那裡的鍾映紅,叫了她一聲,她沒反應,走近了,才發現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
“媽。”徐君莫又叫了她一聲,上前扶住她。
有人支撐自己的身體,鍾映紅便松懈了全身的力道,雙腿綿軟,踉跄後退。徐君莫手部用力,扶穩她:“媽?你怎麼了?!”
聲音拔高,帶著詫異,終於讓書房裡針鋒相對的父子倆停下來。兩人的注意力同時投向門外,看到了驚慌失措的徐君莫,以及目光呆滯的鍾映紅。
門內門外都是長久的沉默。
在徐衍風轉過臉來的那一刻,鍾映紅被一抹血紅刺痛了眼球,視線定格在他額頭上。血流下來,從眉尾滑過,掛在鬢角。
幹淨的地板上多了幾個碎瓷片,是徐關山常用的茶杯,不難想象片刻前這裡發生了什麼——徐關山用茶杯砸破了徐衍風的頭,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
鍾映紅眼裡迅速蓄起一汪淚水,徐衍風的心有點慌,腦子也亂了,母親應該聽到了。已經瞞了這麼多年,就是不想她傷心難過,沒想到還是被她知道了。
他恨極了徐關山,卻不想傷害無辜的母親。
徐衍風舔了舔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個場面,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挽回。一切粉飾的言語都顯得太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