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士兵衝進皇宮時,我顫顫巍巍地趴在牆頭上。
拐杖就掉在牆角。
年輕的士兵們傻了,我也傻了。
我耳背,他們離得遠,說了什麼我沒聽見。
「你們轉身,你看對面牆頭上趴的,就是大魏皇帝。」
我搖搖一指。
門牙沒了,漏風,不知道他們聽沒聽懂。
士兵們慌亂地轉過身去,沒人理會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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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
我得同他們打個商量,S了皇帝可不能再S皇後了哦!
我才六十六,初戀的腳後跟都沒摸到過,就這樣S了,多冤啊?
1
「你們轉身,你看對面牆頭上趴的,可不就是大魏皇帝?」
大周士兵訓練有素,立即從牆頭上扯下了一對穿宮奴布衣的男女。
老頭兒頭發花白,身軀已有些佝偻。
面皮倒是比同齡人平整些,不知何時剃的胡須。
年輕時宇文鴻生了張好臉,我就是吃了少年時隻知看臉的虧才嫁了他。
如今看他,哪裡還有一國之君的氣度?
為了逃命竟扮作內侍,連胡須也能剃了。
他手裡牽著的老婦人更是驚慌失措。
我同她鬥了半輩子,到頭來我已白發缺牙,她亦是美人遲暮。
國破家亡,我們才站在了同一個起點上。
可嘆可嘆呀!
很快我們就被下了大獄。
以我所想,自然是要跟厭惡了半輩子的二人分開的。
我提了,可人家大周的士兵沒同意。
「牢房也不寬裕,您就湊合住吧!」
也是,都滅了一國家了,關的自不是一個兩個人。
我明白,也體諒。
牢房是大魏的牢房,陰暗潮湿,除了牆角的一堆稻草和一個臭氣燻天的恭桶再無他物。
我將稻草往一起堆了堆,年紀大了,幹點活就腰疼。
我捶腰的工夫,宇文鴻一撩衣擺竟要坐上去。
我伸手將他一推,他仰倒在地。
我慢悠悠地盤腿坐在稻草堆上,將衣服緊了緊。
宇文鴻張口結舌地躺在地上,臉憋成了豬肝色。
不知是氣得還是疼得。
「你怎可如此待陛下?」
文姬慌忙去扶他。
她也有五十了吧?
腰上也有了贅肉,脊背也不似年輕時單薄,從背後看,也隻不過一個普通婦人罷了!
可她偏偏將宇文鴻迷得暈頭轉向,後宮百人,隻她一人生了六個兒子。
「蕭寶嬰,你好大的膽子。」
他被文姬攙扶著站起來,伸手捂著後腰厲聲呵斥。
若是從前他這樣呵斥我,我定然垂頭認錯,可今時不同往日。
「快省些力氣吧!你當你還是皇帝不成?大魏都滅了,你是亡國之君,莫非過了才一日你就忘了?年輕時就昏聩,看來老了更勝從前,唉!」
我搖頭嘆氣,本還有兩車惡毒的話等著他,可今日都爬過牆了,體力實在不濟,看樣子想吃碗飯也是難了。
我都忍了五十年了,痛快不在這一時半刻,休養生息要緊。
我將頭靠在牆壁上,閉上眼睛歇息。
這一閉倒真是睡著了。
老了覺少,可昨夜又是逃命又是爬牆的,累壞了。
兩人嘀嘀咕咕,不知說的什麼。
說什麼都無妨。
他們的兒子S的S了,沒S的就在隔壁關著,此時正此起彼伏地哭爹喊娘呢!
大魏官員也是S的S,傷的傷,能動彈的怕都降了大周了。
誰會來救他們不成?
我的拐棍若是還在手裡,我定然先將他二人抽一頓解恨。
2
我是被吵醒的。
「饅頭都餿了,這是什麼湯?竟能看得清房梁......」
是文姬。
宇文鴻坐在牆角,垂頭喪氣,看起來如喪家之犬般。
不知道睡了多久?
我起身摳了摳眼屎,慢慢地朝門口挪去。
靠著牆壁睡了一晚,全身的骨頭都僵了,一動就噼裡啪啦作響。
我將裝饅頭的碗和米湯端進來,龇著沒門牙的嘴衝送飯的士兵笑了笑。
他一愣,竟然也對著我笑了笑才轉身走了。
「難為你,竟還認得這是饅頭。」
我看了眼披頭散發的文姬。
「你好歹也做過一國皇後,竟這般沒骨氣嗎?什麼髒的、臭的都吃得下呀?」
「骨氣?你若是有骨氣,國破之時就該吊S在未央宮的房梁上,我倒還能敬你三分也說不定。」
我白了她一眼。
也好,統共就一碗米湯,兩個饅頭,我一個人是夠吃的。
我將饅頭放在米湯裡泡軟,一口一口地全吃掉了。
就這樣過了不知是幾日,兩個人硬是隻喝水,沒吃一口。
我精神頭極好,他們卻已面色枯黃,奄奄一息。
「牢飯也是飯,該吃時就得吃。」
我悠悠地說道,又喝了一口寡淡無味的米湯。
我猜大周的皇帝該忙完了,是時候見見我們了吧?
上次見他我才十五,轉眼我連門牙都沒了。
哎!時間過得可真是快啊!
年輕時候犯的錯,等到沒牙時要用什麼償還?
若是還能回到舊時,不用我阿父、阿翁勸說。
我定然將人面獸心的宇文鴻揣進糞坑,堅決地選雖一臉兇相卻待我極好的周籍。
我就是被自己隻知道看臉的膚淺害了一輩子啊!
我同周籍青梅竹馬,他阿父乃武定侯,我阿父是伯昌侯,西延與西昌離得本就不遠,兩家大人又極要好。
我同他自幼便相識,他十三時就能將一杆銀槍舞得虎虎生風。
長相雖老成些,又總做一副吹胡子瞪眼相,待我卻極好。
有了好東西定然叫人給我送來。
他教我騎馬,陪我讀書寫字。
小小年紀,我就覺得自己日後定然要嫁給他。
可惜後來遇見了宇文鴻!
唉!
少不更事啊!
到了如今,周籍已是大周天子,我卻成了他的階下囚,讓人何等唏噓。
可說實話,我卻並不覺得羞恥害怕。
如若不是成了階下囚,要再見周籍,怕是到S都不能夠了。
五十年,整整五十年呀!
不知他如今是什麼模樣了?
是不是還像年少時那樣兇巴巴?
是不是看什麼都不順眼?
是不是就像他阿母說的那樣看著兇,心實在是最軟的了呢?
我自幼受寵,從沒什麼短缺的東西。
後來嫁給宇文鴻,受的憋屈不知多少,可在他手裡能保得性命活到如今已是僥幸。
原來還覺得遺憾,我沒能有個孩兒,沒能將文姬鬥倒......
老了老了,想得最多的倒是周籍。
他是我第一個心悅的少年郎君,雖然後來我移情別戀。
可因為是第一個,總是和旁人不同些。
因為是第一個,將永是第一個。
有內侍傳旨,脊背佝偻,說話時氣虛得很,可他精神頭好,雙眼還清澈。
「女君,久違了。」
他對我說。
我差點掉出淚來,如果我還會哭的話。
3
我雖老眼昏花,可他說話時的語氣我總還記得的。
他自幼跟著周籍,周籍脾氣不好,他總在一旁勸著。
「阿來,久違了。」
我拄著拐杖往他跟前挪了挪,記憶模糊了,隻記得阿來團團圓圓一張臉,今日再看,依舊團團圓圓。
「女君竟還記得我。」
阿來來扶我,我將手搭在他臂膀上。
我們都老了,走路都走得慢悠悠,顫巍巍。
「猜出來的。」我笑著答他。
「女君還同舊時一般風趣。」
「世事時移,我也隻餘下風趣這一樣兒聊以慰藉了。」
我們穿過悠長的黑暗的通道,終於有風吹來,清冷的日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忍不住抬手擋了擋,直到適應了秋日的光。
「阿來,我們最後見面是不是也是秋日?」
「是,女君是秋日嫁的。」
天高雲淡。
我掀開車簾往後望去,少年的周籍騎在他的白馬上,手中還提著他的銀槍。
他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隻是打馬慢悠悠地跟在我的馬車後面。
不遠處是追著他踉踉跄跄的阿來。
他一路將我送到了東亭,彼時已是秋末。
秋日蕭瑟,可他離開的背影比秋日更勝。
那時我若能看懂他不曾說出口的挽留就好了。
可我那時才十五,又能看懂什麼呢?
「阿來,你家十一郎可還安好?」
「託女君的福,還算康健。」
我眯眼仰頭望著天,將才還是青天白日,不知為何一瞬就風起雲湧了呢?
怕不是要打雷了吧?
莫非阿來說的謊話太過明目張膽,連老天都聽不下去了,要降下一道雷來劈我?
我顫顫巍巍地伸出一隻手護在頭頂,隻當聊勝於無吧!
人老了老了,可不就變得怕S了嗎?
雖日子過得一塌糊塗,可我還是覺得活著好。
我還有把力氣,揍宇文鴻是綽綽有餘的。
隻要宇文鴻倒霉,我便能活得無比舒暢。
「阿來亂講,你看老天爺都不願意聽了。十一郎過得好,怎會是託我的福呢?」
我小聲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