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世子合離後,我改嫁軍戶花弧,生了女兒木蘭。
六年後,逼我合離的前婆婆親自來尋我。
放低姿態,求我回去看望病重的前夫。
以及我和前夫的那個孩子。
「他想最後見見你,孩子也很想你,日日念著。說見不著你,便不讀書了。」
「過去都是我這做婆婆的不好,他們都是無辜的。」
可他們真的無辜嗎?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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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離開京城六年。
前婆婆找到我時,我和花弧正給女兒木蘭拔蛀牙。
木蘭害怕地躲進狗窩裡,兩隻小胖手捂著嘴巴,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們。
「囡囡不要拔牙!痛痛!」
「囡囡乖!拔了牙就帶囡囡買冰糖葫蘆好不好?」
花弧小心翼翼地哄著。
但木蘭不買賬,依舊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不要不要!」
我哭笑不得,轉眼便見,前婆婆陳國公夫人站在小院門口。
她的裝扮還是那麼高貴典雅,格格不入地站在那。
看著我們一家三口雞飛狗跳的畫面,面色十分復雜。
我見到她,有些意外。
「民婦見過國公夫人!」
她抿了抿嘴,放下國公夫人的傲慢。
「袁淑,無需多禮。我此次來,是因為文祥最近病得越發重了。
「他想最後再見見你。
「還有曦毓,他天天都嚷嚷著要見你這個娘親。」
聽到兒子的消息,我心口猛然一抽,整個人被一股窒息感籠罩。
那些我不願意再提及的回憶,撲面而來。
我本是商女,原是配不上國公府的世子的,可偏偏算命的說我命格旺夫。
世子文祥自幼體弱,一直以來都是病氣沉沉的,有人說他活不過二十五歲。
後來有一名遊方道士見過世子後,出了一個主意,讓他娶一個頂頂旺夫的女子。
我爹正愁找不到攀附貴族的門路,聽到這消息立即聞風而動,把我的生辰八字協同一箱黃金送了去。
那道士收下黃金,掐指一算。
「乃是天作之合!」
那會兒,世子正病得厲害,急需衝喜。
於是,我次月就帶著長長的嫁妝,被抬入國公府。
國公府裡的日子並不好過,晨昏定省也就罷了,主要是妯娌都不愛搭理我,時而斜著眼睛瞧我。
公婆下人對我都是淡淡的,不熱情也不疏離。
我以為是自己不懂規矩,哪裡惹他們不高興了,便越發的謹小慎微。
許是我的命格真有用,世子居然日漸好轉,喜得公婆對我也重視了一些。
我爹得知後極為高興,時常帶著貴重的禮品前來拜訪,為求一些生意上的便利,真金白銀地往府裡送。
不想國公府是個無底洞,胃口也大得很。
我爹白白送出去無數銀兩,隻偶爾聽到一點回聲,不久便叫他心灰意冷,對我這個本就不受寵的女兒也不甚在意了。
國公府拿不到我爹的錢。
世子也漸漸恢復正常。
那些自詡尊貴的人,終於對我卸下偽裝,每日冷言冷語,後來公公被抓了漏洞,府裡的銀子都填進去了。
婆婆便打起我的主意,軟硬皆施地讓我用嫁妝補貼國公府。
我那時想著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這麼把嫁妝送了出去。
歸其原由,是世子待我很是寬厚,我又生了兒子曦毓,對國公府有了歸屬感。
我想著,隻要抓住世子的心,往後的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
那時曦毓還小,長得白白淨淨的,一雙大眼睛隨了世子,很是機靈。
那小模樣,叫我愛他愛到了骨子裡。
可隨著曦毓慢慢長大,我發現他變了。
「娘,你怎麼能是個商戶女,丟人S了。」
「娘,你怎麼整天算賬,一股銅臭味!」
「娘,你怎麼滿頭金釵,你應該戴琉璃,才儒雅。」
「我不喜歡娘,你太俗了!」
「……」
諸如此類的話越來越多。
我每次都試圖糾正他,但卻越來越無法反駁,也越來越難過和無力。
他生在貴族窩裡,接觸的都是那些高貴的勳爵子弟。
漸漸覺得有我這樣的娘很不幸。
甚至,搬出去和婆婆住。
世子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每每委屈得半夜三更都睡不著,眼淚不知道濡湿了多少條枕巾。
有一日,想著許久未見曦毓,便做了他愛吃的麻心湯圓,送去婆婆院子。
不想在菱花窗外,瞧見世子和禮部侍郎的嫡女沈曼雲,一起坐在院裡的梨花樹下。
她本和世子是有婚約的,後來世子病重,就著人來將婚事退了。
我日思夜想的曦毓,拉著沈曼雲的手,滿臉仰慕。
「曼雲姨姨說的故事真好聽,人也好漂亮優雅。你嫁給爹,給我做娘吧!」
沈曼雲看了眼世子,世子安靜喝茶,沒說什麼。
而後,她又看向曦毓。
「你有自己的娘呀!你不要她了嗎?」
曦毓搖搖頭:「不要了,一身銅臭!她就做個妾吧!」
被親生兒子嫌棄至此,我心頭荒涼,期盼地看向世子,卻見他依舊表情淡淡的,沒說話。
其實,我早該明白的。
身份是我們的鴻溝。
他們都嫌我身份丟人了。
我沒有進去打擾那一家三口。
回到自己院子裡,把涼掉的湯圓倒進恭桶,想了許久後,壓抑著仿佛要碎裂一般的心,寫下和離書等世子回來。
但夜裡世子和公公去書房議事,晚飯過後依舊未歸。
倒是等來了婆婆。
她看見合離書,竟是松了一口氣。
「你是個懂事的!」
話罷便拿著和離書離去,次日官府的合離文書一大早便送到我手裡。
而這一夜,世子徹夜未歸,據說在主院書房歇下了。
我未去告別,隻偷偷去瞧了眼在婆婆院子裡玩得開心曦毓後,整理箱籠默默出府。
我嫁進國公府時,嫁妝足足一百二十八臺,也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離開時,身無半兩銀,隻能典當了些許頭面,僱下一輛馬車離去。
我有想過大鬧一場拿回嫁妝,但想著曦毓最在意的體面,終究是忍了下來。
我想,那是我作為母親給他最後的禮物了。
我沒有回娘家,怕父親嫌我丟人。
馬車一路南下,準備回潮州鄉下青燈古佛了卻餘生。
卻在遇到劫匪時,被走鏢的花弧所救。
不想,這人竟對我一見如故,一路護送我回鄉下舊宅,替我修屋種地。
哪怕我多次拒絕,他也從不氣餒。
時令的鮮花蔬果,他一日一日地送,遠處來的海味,處理得幹幹淨淨,做得噴噴香香地送到我面前。
他和世子是全然不一樣的人,高大強壯,平凡又執著,熱烈得讓我招架不住。
知道我合離過,也未曾嫌棄,反而更加的心疼。
沒了過去的錦衣玉食,我竟在這鄉下過得如魚得水,每日臉上都是笑容。
後來我們有了女兒,這丫頭隨了他爹,皮實又熱烈。
安靜時,也軟糯可愛。
2
國公夫人頭一回對我低下高貴的頭顱。
「以前,是我們國公府對不住你!
「那合離書也是我籤的,文祥不知道。
「後來……他就病了。
「整日待在你們院子裡不出來,也不願意治病。
「還有曦毓,他很想你。
「你回去見見他們吧!」
我有些意動,曦毓畢竟是我第一個孩子。
我帶著他從軟軟糯糯的小團子,慢慢長大。
怎會不想念。
至於世子,那樣的人本就和我不是一路的。
我已有花弧,對他早已看淡,甚至有些嫌棄。
「我要和相公商量一下。」
國公夫人點點頭,挑剔的目光在花弧身上走了一圈。
花弧還未說話,狗窩裡的木蘭先鑽了出來。
「娘不要去,囡囡好好拔牙,不淘氣了!」
她跑到我面前張大嘴巴,露出蛀牙。
我哭笑不得。
隻覺得機會難得,立刻在她爛牙上套線一扯,一顆小乳牙掉了出來。
「木蘭真勇敢!」
我抱起她撇下國公夫人,和花弧走進內屋。
花弧的臉色不是很好,有些緊張忐忑。
「你想回去?那還……會回來嗎?」
「囡囡不要娘去找哥哥!娘有了哥哥就不要囡囡了!」
木蘭緊緊抱住我的大腿,她一直知道我還有一個孩子。
「一起去吧!」
最後,花弧拍案決定,他委實不放心我一個人出門。
平日裡從東街走到西街,他都是要陪著我的,總怕我叫壞人拐了。
國公夫人得知我們三個要一起去,臉色明顯有一瞬不喜。
但最後還是同意了。
隻說為了世子的病情,進京後隻許我一人去國公府。
我同意了,沒道理讓兩任夫君見面。
進京後,國公夫人要給我們安排住所。
花弧卻帶著我們當著國公夫人的面,進了京城花大將軍的府邸。
國公夫人瞧著將軍府的門牌,眸光閃了閃。
與我約好明日去見世子,便走了
花弧以前是花家軍。
花大將軍知道我們的來意,立刻安排住所。
還對花弧說:「有花某在,國公府那邊無需太過擔憂。你小子也是,當年拒絕隨某回京封賞,如今可後悔了?」
花弧搖搖頭,抱著木蘭,定定看著我。
「若非如此,便遇不到娘子了!」
3
夜裡,京城有燈會。
囡囡看見那些奇形怪狀的,可愛的或醜陋的燈,非常激動。
聽說放河燈可以許願時,非要買一盞河燈自己放。
她蹲在河邊,小心翼翼地把把燈放在水裡。
這時我聽到有人賣糖葫蘆,便把看孩子的任務交給花弧。
「我去給她買一根!」
可當我買完冰糖葫蘆回來時,卻見站在河邊的木蘭,被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扇了一巴掌。
花弧怒不可遏,卻被幾個侍衛纏住,踢倒了兩個,還有四個,隻能眼睜睜瞧著女兒受辱。
我衝過去抱起木蘭,回頭怒扇了那少年一巴掌。
「你幹什麼?」
少年被打偏了頭,我抱緊木蘭,檢查她臉上的傷勢。
「囡囡,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木蘭捂著臉指著少年。
「他搶我東西,還打我!」
我看見少年緊緊抓著我給木蘭的黃金掐絲珐琅平安扣。
那是以前我送給曦毓的,他嫌棄太過俗氣,沒接受。
後來女兒出生,我就留給了女兒。
這時,少年委屈地把臉抬起來。
「這是娘親給我的,我拿回自己的東西,有什麼不對?」
我抱著木蘭看著他,心頭巨震,打過他臉的手,此時還一陣火熱。
幾乎壓抑不住心中的思念,以及愧疚。
「以前娘送給你,你不要,娘便帶走了,後來給了你妹妹!」
「既然送給我,那就是我的東西,怎麼能帶走呢?」
曦毓緊緊抓著那枚平安扣,目光陰鬱地瞪著我和木蘭。
木蘭立刻反嘴。
「可是娘已經送給我了!」
曦毓冷笑。
「那又怎麼樣,它現在在我手裡,就是我的,有本事你來搶啊!」
「好!誰搶到就是誰的!」
五歲大的木蘭從我懷裡滑下去。
像狼崽子一樣走到曦毓面前,微微蹲下胯擺出起勢。
曦毓見她擺出姿勢,取笑道:「花拳繡腿,假把式!」
話落便一腳朝她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