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爹說隻要娘開心,他就開心,我也一樣!」
我看著世子的儀容,想著過往的點點滴滴,心痛難當。
我和世子是有過一段甜蜜時光的,少年慕愛,他身體病弱,一天到晚喝不完的苦藥,卻經常哄我發笑。
他說我笑起來的時候,兩個酒窩深深的,很好看。
許是我太過自卑,才意識不到他的深情,也許這也在他的算計之內吧!
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妻子,他這些年,恐怕也一直活在痛苦掙扎之中。
也許,陳國公那句話是對的。
直到如今,他才是真正的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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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前,我告別了曦毓。
我問他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他搖了搖頭,望著國公府裡的層層樓閣,目光平靜幽深。
「陳國公府的公爵頭銜世襲罔替,祖母為此費盡心思,害得爹填了命。
「娘又填了那麼多的嫁妝在裡面,我若離開,豈不便宜了旁人。
「三年後,兒子想完成爹爹的遺願,在崇文館學習,希望能夠通過舉薦,在朝中留下一席之位。」
此時我才正視起這個兒子,他是世子一手帶出來的,他有健康的身體,有滿肚子的學問,有滿腔的抱負。
他說:「爹爹在我幼時便請人教我習武,真要打的話,木蘭不是我的對手,不過木蘭是我見過力氣最大的女孩!」
他說:「等將來我徹底掌控國公府,可以讓木蘭常來京城玩,未來的妹夫也該由我把關才是。」
他說:「人生終似西山日,富貴猶如草上霜。該放手的時候,我會放手去找你們的。」
12
我參加了世子的葬禮,並不是很隆重。
因為涉及國公府的醜事,不宜宣揚。
夫君花弧卻對國公府怨念極深,一是我被俘之事,二是木蘭在國公府裡傷了臉,恐會留下疤痕。
不過花將軍說,他手裡的靈藥,加上軍醫極好的外傷手段,絕對不會讓木蘭留疤。
花將軍問我要不要在上朝時,參陳國公一把。
我想起曦毓的話,深思熟慮之後,點了點頭。
「多謝花將軍!」
若陳國公徹底失勢,對曦毓應是有好處的。
花大將軍摸著胡子搖了搖頭,無奈地斜了花弧一眼。
「當年,你夫君若隨某一道回來論功封賞,這活兒我都搶不了。」
花弧搖頭苦笑。
「別再說了,非得說到某後悔,又何苦?」
我一聽,便知道他真的後悔了。
他本是闲雲野鶴之人,不在乎功名利祿。到底是我這一次遇險,讓他明白有權力才可以更好地保護家人。
花將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容沉靜下來。
「又要打仗了,某需要你!」
花弧面色一怔,用眼神詢問他。
花香君苦笑地搖了搖頭。
「柔然近年來屢屢犯境,多次和解不成,這一戰避無可避,在所難免。」
夜裡回屋後,他便一個人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景色面色沉靜,陷入深深地思慮中。
我坐在床上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想起阿娘曾經說過的話。
「一個男人若想走,是留不住的。」
我才和前夫永別,現任夫君也想著奔赴戰場,心裡難免有些空落落的。
但男人應當有雄心壯志,按花將軍的說法,花弧並非池中物。
我不能阻止他,不然他必會留下終身遺憾。
誰都隻有一輩子,沒道理,讓他的一輩子為我的一輩子託底,而徹底放棄了理想和抱負。
我身邊的木蘭,也靜靜瞧著她父親,眸光亮亮的,片刻之後,低低地呢喃。
「待我長大,也要上陣S敵,我朝是出過女將軍的,我也要當女將軍。」
我狠狠敲了一下她的後腦勺,心裡有一口氣憋很久了。
「臭丫頭,之前哥哥讓你去找你爹來,你為何自己衝進來,若是哥哥不會武,你們倆都交代在那裡,想要娘怎麼活?」
想起當時的無力感,此時依舊後怕不已。
木蘭大抵是早被她爹收拾過了,此時倔強地撅著嘴低下頭去,既不認錯也不悔過。
瞧著她這小模樣,我真想掐她幾下,卻被回過神來的花弧阻斷。
「娘子,為夫已經收拾過這小東西了,別打狠了,免得把心徹底打野了。」
花弧對木蘭一向溺愛,我翻了個白眼,把木蘭推到床內側去,自己也躺下來,閉眼假寐。
這男人到現在還不肯吐露心聲,我氣得不想理他。
我看他能熬到幾時。
果不其然,熬到三更半夜,他終究是熬不住了。
手輕輕戳了戳我的肩。
「娘子,為夫有事想和你商量,你說不說話,為夫就當你同意了。」
我氣笑了,捏起拳頭,狠狠的在他胸口來了一下。
「我若真睡著了,你便當我答應了,一個人偷偷收拾行囊奔赴戰場去麼?」
「還是娘子最了解為夫!」
花弧尷尬地笑著。
我冷哼一聲,不理他,看著他抓心撓肺地難受,又有些不落忍。
「去唄!你一心要走,我又能攔下你不成!」
花弧苦笑,沒在說話。
我雖然不會真的攔他,但見他如此,眼淚還是沒熬不住落了下來。
「放心去吧!我會守好木蘭的。」
花弧送我和木蘭回了潮州鄉下,便買了一匹馬,打馬離開。
我和木蘭站在家門口,目送他離去。
我滿心不舍和擔憂,木蘭卻雙眼充滿戰意。
「娘,柔然遠嗎?」
「不知道!」
13
看著夫君遠去,京中又傳來消息,說可汗讓貴族家也要出丁,陳國公府竟然出的曦毓。
也是,因為國公夫人的黑手,國公府人丁不足,曦毓已是裡面最大的孩子。
我對國公夫人的厭惡越發濃烈,盡管她已被休棄,回柳州鄉下帶著一身燒傷病痛孤獨終老。
可曦毓才十二呀!
他還想著三年後入朝,要在朝堂有一席之地。
上天未免太不近人情……
可這世道,何止如此?
家家戶戶出男丁,老寡未絕,新寡至。
走在街頭,人人都是面有苦色,天天罵柔然,卻也阻止不了兒郎在戰場上丟了性命。
消息再傳來時,曦毓已在邊境一年,成為一名少年將才。
這還是花弧家書中所提。
曦毓作戰機敏,好幾次深入敵腹,探得不少消息,但也為此多次受傷。
聽得父兄的消息,木蘭越發努力練功,她心中亦有鴻鵠之志。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有些人一年到頭也收不到幾分家書,但花弧知我必定擔憂他和孩子,每月都會託人送回來。
可這提心吊膽的日子我受夠了。
我存下一些銀子開始走商,帶著木蘭一起倒騰南北貨,也會替人送家書。
幾次三番到達邊城,都會在那裡待上月餘,可盡管如此,也隻是遠遠地看到過他們兩人。
花弧胡子拉碴,頭發蓬如乞丐,一身破袄子,外面套著鐵甲,手持一杆長槍。
別看是一副乞丐都不如的樣子,卻已是千夫長。
在他身邊,曦毓倒顯得幹淨許多。
至少袄子上破口都有補丁,頭發也幹淨整齊地捆成馬尾,面容也較之前成熟許多,兩人笑著走過。
我和木蘭驚喜地衝上去,卻遠遠就被士兵攔住,等解釋清楚,已經尋不到兩人身影。
為此木蘭很失望。
但我想著,隻要看見他們還好好活著,便已非常滿足。
回客棧的路上,我瞧見一滿面生瘡的老婦,佝偻著腰背,穿著一身麻布衣裳,手裡提著一籃子舊衣交給一名士兵。
「這是我孫子的衣服,我給他補好了,有勞您再幫我送一下。謝謝謝謝!」
木蘭瞧著那老婦,眼睛瞪得像銅鈴。
「那不是以前的陳國公夫人嗎?她……」
我揉了揉木蘭的腦袋,心頭唏噓不已。
「沒見你哥身上的衣服都打好補丁,你爹身上的都成破布條了,倒是我們做得不好了。」
木蘭卻緊了緊自己身上的包袱,裡面都是給父兄的衣物。
她撅了撅嘴,極其不情願。
「要不我們也找個那個士兵送?」
我想了想搖搖頭,不是我把人心想的太壞,而是在物資短缺的亂世,人心太經不起考驗。
「這些衣服都是嶄新的,你爹他們也沒見過,一旦被私吞了,誰都不知道。」
「那怎麼辦?」
「再等等……」
14
寒冬來臨之前,我們終於見到了日思暮想的人。
這一回木蘭跑得極快,一下子就越過士兵,衝到兩人跟前。
獻寶似的,把背上的包袱解下來遞給他們。
「爹爹,哥哥,我們給你們帶衣服了。」
花弧一瞧見木蘭,立刻想要去抱她,但快要抱住時卻收住了腳。
因為木蘭肉眼可見地面目扭曲,捂住口鼻。
「爹你好臭!你多久沒洗澡了?」
花弧尷尬地撓了撓頭,回頭便瞧見我已經站在他身邊,同樣捂著鼻子,一張老臉頓時爆紅。
「哎呀!你們跑這來幹什麼?」
曦毓比他好些,但味也不小。
他尷尬的摸了摸臉,無奈地說:「這裡缺水,喝都不夠,洗澡都是半個月才洗一次。花叔沒啥換洗的衣服,可不就臭麼!」
我看著曦毓精瘦的面容,還有他身上打著布丁還繡花的衣服,心裡百感交集。
才續上幾句話,從頭上的號角便響了起來。
兩人面色一凜,立即和我們告別,我急忙把這些日子曬出來的肉幹遞給他們。
「可以直接吃的。」
花弧點點頭,趁我不注意,緊緊的抱了我一下,然後立刻撒開,笑哈哈的走了。
那一瞬間,我的確被惡臭籠罩了,實在談不上思念和情愛……
隻能安慰自己,這男人回去洗洗刷刷還能用。
15
這一回,柔然的進攻十分激烈,我們這邊S了很多人。
我和木蘭自發地加入救治傷員的行動裡,等戰事結束,我方勉強守住了城,但S傷無數。
我和木蘭起初很害怕,擔架抬回來的會是自己的至親,但是到最後眼淚也為別人流幹了,渾身都被他們的血浸透。
戰爭就是如此殘酷。
花弧和曦毓找到我們時,我們正在給一名士兵包扎。
「娘子!」
我和花弧對視,千言萬語都在不言中。
隻是沒想到,我剛剛包扎過的一名傷兵,忽然跳起來,拿著長刀就劈向花弧的後背。
花弧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好在曦毓眼疾手快,一腳將他踹開,但那大刀落下時還是劃傷了花狐的大腿。
「啊!」
花弧慘叫一聲,我拔起旁邊其他傷兵的長槍,就朝那人扎去。
可我到底不會武,長槍才送出去,就被他一刀就劈開攻勢,險些跌倒在地。
那人眼見著其他傷兵,也慢慢站起來朝他圍去,當即改變目標,砍向曦毓。
這賊人武功奇高,曦毓竟不是對手, 危急之際, 我和木蘭衝上去, 卻也隻是被一腳踢開。
眼看著,賊人的大刀就要落在曦毓的脖子上, 我咬牙爬起來,恨不得長上翅膀飛過去。
緊要關頭,一老婦從側面撲出來,護在曦毓身前生生挨了這一刀。
木蘭機警, 抓起落在地上一把長劍, 一蹿老高,落下是狠狠扎在賊人背心上。
可到底年幼,力氣不足,扎得不夠深。
花弧掙扎地爬起來,抱住木蘭,抓住劍柄往前一送。
賊人才徹底歸西。
「祖母……」
曦毓抱著老婦軟下的身體,淚如泉湧。
前陳國公夫人顫巍巍地伸手,輕輕抹去曦毓的眼淚。
「別哭……以前……以前是祖母錯了,祖母要……去找你父親賠罪了, 好……孫兒……」
說完, 便咽氣了。
「祖母……」
我給花弧包扎好,便見曦毓抱著前婆婆的屍體離去。
我想追上去, 花弧卻扯住了我。
「曦毓眼下的心情一定很復雜,你別去, 讓他靜一靜。要真不放心, 就讓木蘭去。」
我看了木蘭一眼, 她急急忙忙去了, 顯然也很擔憂哥哥。
16
戰事暫時結束了。
花弧小心翼翼地哄著。
「(木」這一次柔然算的上傷筋動骨, 一時半會兒不會再起兵。
回京論功行賞時,花弧因為斬獲敵軍小王子,在戰場上表現優異, 成為另一個花將軍。
這一回他沒有推脫, 安然受了。
曦毓也被封了官, 但因為有崇文館學者的推薦, 入了禮部,成了一名文官。
如此安然地過了八年,其間我回了幾次袁府, 和父親修復了關系。
並同他學習如何經商,在京城也做得有聲有色,時常往邊疆捐贈一些衣物被褥,以支持花弧喂飽手下的兵。
這幾年, 我又生下次女木蓮,小兒子花雄。
這年,又是一個寒冬,柔然卷土重來, 花弧因腿傷復發, 被敵人打下馬。
他傷得極重,隻得回府養傷。卻被可汗問罪,奪去將軍頭銜, 又讓家裡出男丁參戰。
木蘭氣憤難當,連夜背著玄鐵長劍打馬出府,女扮男裝入了軍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