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拍出來的照片能好看嗎?
這樣的照片放在墓碑上,會不會嚇到往來的人?
但是很快又無所謂了,反正來墓園的都是為了自己的親人。
誰去在乎別人墓上的照片。
那宋折渡呢?
他會嫌棄嗎?
我糾結地覷了他一眼。
宋折渡看出了我的糾結,無奈地敲了敲我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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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眼裡永遠都沒有美醜。”
迎著我不滿的目光,他略一沉吟:
“或者說,十八歲時的你試了一條新裙子,興衝衝跑到我面前來展示的時候,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你的鮮活和漂亮。”
“從此以後每次看你,都是那個明麗的影子。”
宋折渡腦海中回憶起那時。
鵝黃的裙擺映襯著外面的天光,像是溫柔和煦的太陽。
他的心跳激烈的一聲一聲,要衝破胸腔。
也照亮了他內心最深處,連自己都未曾發覺的陰暗。
我對宋折渡的說辭滿意地點點頭,
就聽到宋折渡說:
“現在這麼瘦隻是因為你不願意好好吃飯,等我回去努力做菜,一定能把你養的胖胖的。”
我撇嘴:
“我才不相信你的廚藝。”
宋折渡挑眉:
“我怎麼記得某人小時候最喜歡我做的菜了。”
“每次求著我炸雞翅,都要抱著我的腿一口一個‘哥哥最好了’,我想甩都甩不掉。”
“現在真是長大了啊。”
我倆都笑起來。
其實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根本沒有機會將我養胖。
即使宋折渡潛心研究了疟疾治療這麼久,他對我的情況依舊束手無策。
即使給我吃藥,讓我住院,也隻能讓我多活十幾天。
但我討厭醫院,他也舍不得我再受苦。
我們默契地不去提S亡,假裝這是生命中最平常的一天。
宋折渡並沒有給我拍出滿意的照片。
我氣的對他又抓又咬。
這一個個堪稱詭異的角度,我絞盡腦汁都拍不出來。
或許把照拍醜,也是一種天賦。
二十多年裡,宋折渡在拍照這件事上,還真是初心未改。
最後照片還是拍攝在一個午後。
我懶洋洋地曬著太陽,宋折渡突然叫了我一聲,
我回頭,看到他對我比了一個嘴型。
“喜歡你”
我是看錯了吧,我懷疑自己的眼神。
然後宋折渡按下了快門。
照片裡我張著一張嘴,眼神也呆呆的,像是失了魂。
但是我很喜歡。
背景是一片開得熱烈的月季花,午後的陽光熱烈,整張照片洋溢著滿滿的生命力。
最重要的是……
我看著宋折渡含笑的眼,確定我沒有看錯。
他說他喜歡我。
我感覺我沒有遺憾了。
宋折渡援非後,再沒有人給我過過生日。
我還挺想和他過個生日的。
但是我的生日在五月,我等不到。
我就和宋折渡說:
“我決定今天要提前過自己的一百歲生日,長工快去給本小姐準備蛋糕食材。”
“如果我心情好了,可以考慮給你幫個倒忙。”
宋折渡哭笑不得,像模像樣地給我行了個禮。
我趁著他出門,翻出了家裡的面粉和肉。
做蛋糕要買的食材有很多,他應該一時半會回不來。
8.
那我給他包頓餃子吧。
這麼多年,我吃了他這麼多頓餃子,總要還他一頓。
我壞心眼地拿起了廚房吃日料剩下的芥末,想要包進餃子裡給宋折渡一個驚喜。
想了想還是放下。
放他一馬。
答應好的事情還是要好好做。
年紀小的時候,繼母在包餃子,我和宋折渡圍著她打鬧。
繼母被我們吵到,勒令宋折渡來幫她包餃子。
小宋折渡不服氣:
“為什麼要我來包,妹妹卻隻負責吃!”
“因為妹妹年紀還小。”
“那妹妹什麼時候才能包餃子給我吃!”
我搶答:
“除非我快S了,我再包給你吃!”
繼母那時嗔怪地捂住了我的嘴。
小時候不懂,現在才有了些感悟。
年輕的時候要少開關於生S的玩笑,避谶不是沒有道理的。
現在包了這頓餃子。
也不算對宋折渡食言。
我笨拙地根據回憶裡宋折渡包餃子的步驟一步步模仿。
沿著餃子皮邊緣捏褶皺的時候,
我好像看到撅著個小嘴不服氣的宋折渡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別生氣嘛哥哥,我現在不是包給你吃了嗎。”
我留了一張字條給宋折渡。
【鑑於你這些日子的辛勤表現,特意包了頓餃子給你,芥末味的,要記得吃完,要不然我就不回來了】
吃完了我也不會回來。
最後騙你一次,宋折渡。
這次後,我不再出現在你的面前,就算你擺出大家長的架勢想來教訓我,我也看不見了。
我能很明顯感覺到到自己生命的流失。
可我不想在宋折渡面前S去。
雖然我很想懲罰他將我過去聽到他S亡噩耗的悲傷重演一遍。
那是無數個被悲傷裹挾的夜。
疼痛像是細細密密的線,一圈一圈勒著我的心髒,叫我喘不過起來。
可是我不能。
我知道直面一個人的S亡是怎樣的感受,所以我不願意讓他再體會一遍。
他是我最愛的哥哥,沒有他,就沒有我過去二十年的幸福。
我怎麼能懲罰他。
視線的最後,是一顆纏繞在爬山虎藤蔓上的小苗。
我認出那是菟絲子。
它的生命和我一樣短暫,而爬山虎是多年生木質藤本植物。
那就希望宋折渡,也像這株爬山虎一樣,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不要再開假S的玩笑了。
……
我墳墓的縫隙裡長出了一朵搖搖欲墜的小白花,對著白發的宋折渡輕輕地搖。
早知道就不帶宋折渡提前來我墳墓祭拜了。
他明明就會來。
感覺那時的我好像個傻子。
那時怎麼就那麼篤定,宋折渡討厭我呢?
不過我現在最關心的是,
我明明才S去不久,他的頭發怎麼白了?
我得意地舒展身上的葉片,
看來沒有我的監督,他就開始不注意形象了啊。
葉片一不小心掃過宋折渡伏在地上的額頭,他輕笑。
“我本來想染個頭發再來見你,但實在沒什麼精神,隻能簡單梳了一下。”
“我去了一趟非洲,進行了一段無防護工作,果然就染上疟疾了。”
“我來償還借口假S造下的孽。”
宋折渡輕觸墓碑照片上我呆呆的眼,目光很專注:
“念念,我馬上就來陪你了。”
9.宋折渡視角
過去在教科書上,援非時在患者身上,甚至是她的身上,我都見證過疟疾的威力。
我以為我了解一切。
就像了解她一樣。
她聳聳鼻子我就知道她在不贊同什麼,癟癟嘴就知道她在因為什麼不開心。
可當這病真的發生在我的身上,
我才知道,我自以為的了解,不過是事情真相的萬一。
它會無止境地讓人驚厥高熱,畏寒顫抖。
原來她竟然這麼難受。
原來,她竟然這麼堅強。
她似乎總是很堅強。
要不然也不會在我援非的幾年裡,一個人很快掌握了獨立的能力,對著我報喜不報憂。
在這一點上,我卻遠遠不如她。
要不然也不會在發覺我的隱秘愛慕時,第一個想法就是逃離。
選擇援非,選擇假S,通通不是為了逃避她。
隻是為了逃避我自己的卑劣。
我怎麼能,對著我長大的妹妹,產生了別樣的情感。
即使我們之間沒有血緣。
我詭異的矛盾。
詭異地為自己的心思感到惡心,又詭異地因為她對我產生的依賴而欣喜。
在給她炸了最愛的雞翅後,聽著她說的那句“最愛哥哥了”,我又詭異地不滿。
一定隻能是哥哥嗎?
一定隻能最愛哥哥嗎?
如果我不是她的哥哥呢?那她還會愛我嗎?
我看著她嘴角掛上的脆皮碎屑,自然而然地伸手將它抹去。
她卻誤會了我的意思,親昵地用自己柔嫩的臉頰,貼著我的掌心。
她的體溫是溫暖的,我卻被這溫暖嚇了一跳。
我怎麼能要求,她愛我除了哥哥外的其他身份。
母親離去前讓我照顧好妹妹的囑託回蕩在我的耳畔。
妹妹。
她隻能是我的妹妹。
我也隻能是她的哥哥。
我下定了決心,離開了這個和她生活了數年的故土,選擇去援非。
我對她產生這樣的心思,隻是因為我離她太近了。
離遠一點就好。
可是離遠一點,我又不可控制地想要回國。
每年一次的回國,她總會親親熱熱地牽著我的手。
那觸感太柔軟,會讓立志遠行的遊子沉溺其中。
我頻繁地想回去看看她。
這樣不行。
這背離了我一開始的初衷。
於是我制造了一場假S,杜絕我所有回去看她的理由。
她已經知道你S去了,你要是在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會恨你。
我這樣說服我自己。
剛開始或許還有用,可隨著時間越來越久,我看著國內友人傳來的照片上她越來越瘦的身形。
我終於還是回了國。
偷偷看一眼就好。
這一眼,就被她抓了個正著。
我驚慌之下,拉了同行的江綺珺做戲。
其實那次身邊還圍著其他實驗室的人,但她的眼中,似乎隻有我。
我又開始隱秘地滿足了。
宋折渡,這樣不對。
我告訴我自己。
於是我將言語偽裝成尖刺,一次次地刺傷他,希望她對我絕望。
我是個混蛋。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渴望通過對她施壓,來變相讓自己做到。
當她開始討厭我,對我絕望,就不會再靠近我。
我就能順勢不再靠近她。
可比起離開,先到來的竟然是她S訊的預告。
我看向她痛苦的眼,第一次開始懷疑。
我是不是做錯了?
我是不是應該早點握住她的手,早點扔掉我這所謂的“兄長”的包袱?
我終於明白我做錯了,可是太晚了。
既定的事實難以彌補,那我就用我的S亡來贖罪吧。
這樣在地下,她能不能稍微原諒我一點?
天色漸漸黑了。
我看著墓碑照片上她的眼睛,有些精力不濟地低垂下頭。
額頭輕輕磕在了她的照片上。
輕輕的鈍痛。
卻讓我的思緒陡然清明。
在我因為對她的想法自覺罪孽深重的時候,她總是看著不爭氣的我,頗有些惱怒地說我笨。
我起初不懂。
可是現在恍惚明白了。
她是不是想說,明明我再往前一步,迎接我們的,會是不一樣的結局。
是不是想說,在我對她一次次惡語相向的時候,
她看向我那晦澀的、堪稱眷戀的目光,是她S亡的預告?
她好像又在不遠處笑著說我笨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