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的幾生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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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個女娃,拿出去溺S吧。」


 


「咋又是個不帶把的?」


「送去棄嬰塔吧。」


 


一連三次我都沒有投胎成功。


 


不是被溺S,就是被扔到滿是嬰孩腐爛屍骨的井裡頭,再不就是扔到野外被野獸啃食。


 


活了幾世的我第一次慌了。


 


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


 


太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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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第五次,我投胎成功了。


 


父母雖然嫌棄我是個女孩,可他們沒有別的孩子,隻能先留下我。


 


我一直以為我的名字是「幺妹」,某天突然知道居然是「夭妹。」


 


我爸給我起這個名字,是希望我身後的妹妹都S掉。


 


或許我身後全是妹妹,他再也沒有一個孩子。


 


為了傳承香火,他從大伯家過繼了堂哥,免得S後沒有個摔盆的。


 


我從小就有做不完的活,而過繼來的哥哥什麼都不用做。


 


「賠錢貨。」


 


他這樣叫我,是媽媽教他的。


 


每次聽到這個稱呼,我都會上前和他扭打在一起。


 


我習過武,知道哪裡打人又痛又不留痕跡。


 


他打不過我,便去找我媽告狀。


 


這個時候我媽就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打我。


 


她彎了一輩子的腰終於在我身上挺起來了,對待我像是對待仇人一般。


 


這個時候,我往往都不吭聲,任由她的棍子落在我身上。


 


隻是我的眼神SS地盯著哥哥的方向。


 


下一次,我打他打得更狠了。


 


幾次以後,他便不敢招惹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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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活的時候空闲了,我也會到附近的學校偷偷聽課。


 


希望可以從裡面聽到一些熟悉的名字。


 


「今天我們來學習新耕者的文章。」


 


一孩子舉起手:「老師,新耕者聽起來怪怪的,是人名嗎?」


 


老師笑著解釋:「新,新時代,耕者,民也,可以說是新時代的人民。


 


「有一種說法是新耕者是甄妮,但是被大家接受更廣的說法是,這個筆名的擁有者是她的前夫程望。


 


「大家都覺得一個女人不會有這麼犀利的思想,她是為了給前夫頂罪才承認這個名字的。


 


「當年程望被抓,沒過多久他的妻子就主動承認了自己是新耕者,要求釋放程望。


 


「兩人的反目,包括離婚登報都是出於對程望的保護。


 


「當然也有一些人並不同意這個說法,兩個派別爭論不休,所以新耕者的文章便一直沒有確切署名。」


 


她笑了笑:「說不準兩人感情好著呢。」


 


「胡說八道!」我從牆角跳出來,怒斥,「你這是誤人子弟!」


 


女老師雙臂抱胸:「我怎麼胡說八道了?課本上就是這麼講的。」


 


「課本上難道就一定對嗎?」


 


我好像某世聽過類似的反駁,但我沒空細想。


 


「老師你可知道陸婉宜?」


 


女老師的確有些文化:「你說的是和甄妮並稱『光頭姐妹花』的陸婉宜?」


 


光頭姐妹花?


 


那是什麼?


 


想起我倆的確都是光頭,我承認道。


 


「正是她,我有她和甄妮來往的書信,裡面清清楚楚寫著,程望是一個牆頭草、負心漢。」


 


甄妮要是知道後世編排她和程望恩愛有加,估計能氣得從墳裡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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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說如果能找到信件,將有深遠的歷史意義。


 


歷史不歷史我不在乎,我隻是想讓程望這個渣男得到應有的評價。


 


我告訴她我認識一個奶奶,她臨S前說她是陸婉宜戰友的後人。


 


曾聽家裡人說過書信的事,還告訴我一個地址。


 


當天老師來到我家,想帶我去外地。


 


爸媽S活不放我走,最後硬是訛了老師五十塊錢。


 


「我叫張玫瑰,叫我張老師就好。


 


「我每次講課我都能看到你,怎麼不來上學呢?」


 


我解釋了一下我復雜的家庭,換來她憐惜的表情。


 


「你不怕我騙你嗎?」我開口問道。


 


她笑了笑,不在意:「騙就騙嘍,就當帶你出來長長見識了。」


 


我沒有讓她失望。


 


趁著夜色,我憑著記憶一個人來到我幾世埋東西的地方。


 


我沒有什麼財產。


 


以前存下來銀錢基本都補貼給育嬰堂和後來的抗戰了。


 


留下的大多都是些我私人的東西。


 


我看著這些熟悉的舊物,腦中也在走馬觀花。


 


其中有姐姐當年給自己攢下贖身的銀子,還有我想送給她的簪子。


 


算了算年月,再有十幾年我就能見到姐姐了。


 


我按下欣喜,看向和甄妮往來的書信。


 


當時隻是想留下些東西自己回憶,沒想到如今還有這份用處。


 


我將東西都收起來,悄悄溜回了招待所。


 


書信被張玫瑰上交,鬧了一百多年的筆名之爭終於落下帷幕。


 


程望的事跡也被翻了出來。


 


他當初跪舔當局,怒斥愛國者。


 


等到戰爭勝利了,他立刻又調轉槍頭,反過來罵那些剝削者。


 


十足的兩面派、牆頭草。


 


被翻出來的還有甄妮給他的評價:【遠看是條狗,近看是程望。】


 


這樣私人的信件,都如此諷刺程望,再也沒有人說甄妮和程望恩愛了。


 


43


 


我那個便宜哥哥要結婚了,但是彩禮不夠。


 


女方說要在大城市買房,我家拿不出來。


 


別人給我爸媽出了個好主意,為我說一門親事。


 


男人是離了三次婚的屠夫,據說三任妻子都是被他打跑的。


 


這讓我想起了我的第一世,也是嫁了一個屠夫。


 


有次我和買肉的熟客多說了幾句話,屠夫將我打得奄奄一息。


 


自那以後,他打我便上了癮。


 


不順心了打我,煩悶了打我,稍有不如意還是打我。


 


我被打得受不了,拼著最後一口力氣找到母親,求母親讓我回家。


 


母親抹著眼淚,苦口婆心地叫我忍一忍。


 


「我們女子生來就是這樣的,哪怕你嫁了別人也是一樣的。


 


「屠夫算是好的了,你且由著他的性子,賣肉的時候少和別人搭話。


 


「不惹他不如意,日子就好過了。」


 


我當時的爹去找到屠夫,我以為他會幫我理論,結果聽見我爹說:


 


「你不該那麼打她,就算那麼打一隻畜生,時間久了也會心寒的。


 


「隻要你在她犯錯的時候狠狠地打她,她就知道為什麼了。」


 


我心灰意冷,沒熬過去,病S了。


 


這次的屠夫也是一樣。


 


來說媒的媒人說屠夫人好,為人熱心又能賺錢。


 


說我簡直是掉進福窩裡了。


 


聽到這話,我忍不住在心裡嘀咕。


 


在他們眼裡,打跑三任妻子的屠夫居然是個好人?


 


那些被他打跑的女子難道不是人?


 


我爸聽到我的發問,嘲笑道:


 


「真是可笑,從未聽過女子還算人的。


 


「非要算的話,在你懷孕的時候頂多算半個吧。」


 


當初的處境和今天何其相似。


 


不過我不再是當初的我了。


 


這爛泥一樣的家庭,休想把我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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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師因為書信的事升了職。


 


臨走前她給我留了地址,希望我將來可以去找她。


 


我看向地址上面的江省廣漢市,當時就知道我一定會去的,隻是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我拿著家裡的錢,坐著火車來到了江省。


 


張玫瑰看到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想給村裡打電話。


 


我攔住了她:「他們要把我嫁給離婚三次的屠夫,你要是聯系他們,我現在就走。」


 


「胡鬧!你還是個小孩子呢!他們怎麼能逼你嫁人!」


 


她憐惜地讓我進屋,又幫我煮了一碗面。


 


在她的照顧下,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待聽到她和別人說明天要帶我去買洗漱用品時,我才放心地睡去。


 


她帶我上了戶口。


 


我不再叫夭妹,而是張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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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玫瑰要籌建女子高級中學,我想在她的學校幫她打下手,可她卻不同意。


 


「你年紀還小,也得來讀書,我的學校是免費的。


 


「隻要你願意,我供你到大學,你要是能一直往上考,我能一直供你。」


 


我以為她隻對我一個人這樣,沒想到整個女校的都是不收費的。


 


我問她為什麼?


 


她說:「很多女孩子在懵懂無知的年紀早早輟學,結婚生子。


 


「隻有通過教育才能從根本上改變這個問題,教育起碼能消除愚昧。


 


「不能讓她們的後代也重復她們的命運,大山的女孩也要有走出去的機會!」


 


哪怕讓女孩免費上學,有些人家還是讓她們輟學。


 


我陪著張老師來到一戶人家,這是今天走過的第三家。


 


某天放假以後,女孩便沒有再回來上學。


 


我倆走了很久,找到女孩的家裡。


 


她問女孩為什麼不上學了,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張老師對不起,有人上門提親了。


 


「與其讀那麼多書,還不如趁著年輕,趕緊把自己嫁出去。」


 


在她的眼裡,讀書無用。


 


即便讀了書,以後依舊改變不了嫁人生子的命運。


 


既然如此,讀書有什麼必要呢?


 


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張玫瑰的良苦用心。


 


她們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隻覺得大山外面還是大山。


 


張玫瑰做的這些就是為了讓女孩們知道。


 


人生不止有嫁人生子這一條路,除了生孩子、做家務,人生還可以有別的模樣。


 


46


 


張玫瑰病了。


 


在學生高考的前半個月,我也是不小心看到她的化驗單才知道的。


 


她的肺部有病灶, 需要立刻手術。


 


我讓她在家休息, 剩下一個多月可以讓別的老師代課。


 


她卻S活不同意。


 


「她們一直都是我帶的, 都已經習慣我的上課風格了, 現在換班主任肯定會影響她們。」


 


我要去告訴其他同學, 她立刻和我冷了臉。


 


最後我拗不過她, 隻能白天看著她站著講一天的課,晚上趴在書案上大把大把地吃著藥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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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把學生送進考場後, 她終於扛不住倒下了。


 


手術僅過了 24 天, 她又站在了講臺上。


 


這一批女孩也沒有讓她失望, 全部考上了大學。


 


學校沒有畢業典禮。


 


用她的話說:「我不要你們這些眼淚,我要的是你們滿懷信心,走向另外一個目標。」


 


幾年後我考了熟悉的醫學, 想從根本上緩解張玫瑰的病痛。


 


當我為她檢查身體的時候, 我才知道,她的身體比我想象中要嚴重得多。


 


發作起來碰一下皮肉,她都是痛的。


 


她最需要的是休息, 可我勸不住她,隻能盡可能幫她調理身體。


 


女孩們都親切地叫她「張媽媽」, 她是我們幾千人的媽媽。


 


有的女孩畢業放棄城市的高薪回到學校當老師, 有的女孩會從工資裡抽出一部分捐獻給學校。


 


從這裡畢業的女子,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幫助學妹們,就像當初學姐幫助自己一樣。


 


我和藥廠合作,交出了一些我幾世收集的方子, 大大緩解了學校的資金問題。


 


十幾年間, 她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女孩走出大山。


 


而我也到了約定的日子。


 


48


 


2025 年,9 月 9 日。


 


這一天,我站在江省廣漢市和平街與紅星街交叉路口。


 


我身穿古裝, 頭發上插著一根有些陳舊的銀簪。


 


時間越來越近,我的掌心都在出汗。


 


我生怕沒能救下姐姐, 又怕姐姐記錯日子。


 


我在按照她講過的裝扮, 在人群中巡視起來。


 


一抹亮色撞入的眼睛。


 


「呀——快躲開!


 


2


 


「世薪」我看著廣告牌下的女子, 想也不想地撲了過去。


 


「哎喲!」她大叫一聲,被我撲了個趔趄, 隨後看著剛才站過的位置白了臉色。


 


巨大的廣告牌將磚石地都砸出一個坑。


 


女孩後怕地捂著胸口,不住地拍了拍:「嚯,嚇S我了, 真是謝謝你啊!」


 


我微笑著搖搖頭,應該是我謝謝你。


 


如果不是因為她,我恐怕沒有勇氣支撐這麼久。


 


這次, 她可以做自己,不用再做那個吃人社會的喜兒。


 


我忍住鼻酸開口:「你長得好像我姐姐。」


 


我眨眨眼看向她, 又摘下頭發上的銀簪。


 


「這個本來是想給我姐姐的, 既然咱倆有緣,這個就送給你吧。」


 


跨越千年, 這根簪子終於到了她手裡。


 


我幫她把發簪插到頭上的時候, 餘光瞥見她手背的一道紅色。


 


我剎那間紅了眼眶, 腦中閃過許多熟悉的面孔。


 


我想起了李靈秀,想起了甄妮,想起了張玫瑰, 想起了千百年來遇到的許多人。


 


薪火相傳,薪火相傳。


 


世界總有一天會變成我們想要的樣子,對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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