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被一扯一摔,倒在了地上。
她面無表情地抬頭,靜靜看著世子爺。
問:「她是女主人,那我是什麼?」
世子爺沉默一瞬,彎腰,將小姐扶起來。
好聲好氣道:「你自然也是。」
「李嬸兒的事,是我的錯,我不該怒上心頭失了理智,忘了你最愛吃她做的東西。
「紅禾是無辜的,你要撒氣找我撒,好嗎?」
「真的嗎?」小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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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小姐也不客氣,抬手狠狠扇了世子爺一巴掌。
把世子爺扇懵了。
小姐臉上的淚痕,衝淡了血跡。
「蕭允鶴,這一巴掌,不為我自己,隻為李嬸兒。
「她從你幼時,就一門心思為侯府辛勞,不求你記她的好,但你也不該這般無情,視人命如草芥!
「她是下人不錯,我也隻是富商之女,我們都不是貴人。
「如今,你還念著我們之間的情誼,對我能忍則忍,往後呢?
「蕭允鶴,你告訴我,你說的話,我還能信嗎?」
世子爺偏著臉,沒出聲。
紅禾反倒生氣了,撫著世子爺的臉,心疼極了。
怒瞪小姐,理直氣壯道:「那老婆子手腳不幹淨,偷府裡的貴重物品,世子爺隻是清理門戶,有什麼不對的?!
「難怪主母不喜歡你,像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亂發脾氣,還不下蛋的女人,沒人喜歡!」
小姐微微偏頭,看她。
「那是我給她的,你有意見?」
她嚇得朝世子爺懷裡一縮。
「看、看什麼看!我有意見怎麼了!」
說完,又矯揉做作地捂著肚子,一張臉皺成一團。
眼淚說來就來,在腫得像豬頭一般的臉上橫流。
「世子爺,妾身肚子又開始痛了。」
我冷不丁開口:「你不是醫女嗎?怎麼總是肚子痛?醫術不行?」
紅禾頓了一下,說:「醫者不自醫。」
「我也會醫術,那我來給你看看。」我說。
紅禾像是才認出我,頓時將世子爺抱得更緊了。
「原來你跟世子妃是一伙兒的,難怪你們這麼針對我。
「世子爺,你快讓她們走,我好害怕……」
世子爺不看小姐,吩咐侍衛:「來人,送世子妃回長生苑,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來。」
說完,他掃了我一眼,淡漠的眼神如同刀劍。
「長生,管好你的人,有些人和話,不是她想說就能說的。」
小姐轉身,頭也沒回。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我的人,也不是你想說就能說的。」
12
我和小姐被關禁閉了。
我問小姐,為什麼對紅禾手下留情。
小姐將世子爺的衣服鞋子丟到長生苑外,說:「S了她,餘府就完了。」
「我爛命一條,無所謂,但爹娘是無辜的。」
我不是很懂,撓撓頭,又問:「那我們不替李嬸兒報仇嗎?她孑然一身,都沒有親人在世,好可憐。」
小姐揉了一把我的腦袋,安慰我:「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我一邊哭,一邊自責:「都怪我,要是我沒有忘記李嬸兒說的話,說不定她現在還好好的……」
小姐嘆氣,「李嬸兒跟我們不一樣,她隻是回到了該回的地方,青禾,別哭了,你哭得我也鼻酸。」
最後,我在小姐懷裡放聲大哭。
小姐跟我不一樣,她哭起來沒聲音。
我總覺得哪裡不對,明明她是小姐,我是丫鬟。
但我的腦子,想不明白太復雜的問題。
許是李嬸兒的S,對我的刺激太大。
那幾晚,我總在做噩夢。
別的都記不清了,唯獨記得夢裡總有三個人在喊我的名字。
「青禾,你在哪裡?」
「青禾,我好想你。」
「青禾,對不起。」
「青禾,你來接我們了?」
我看不清他們的臉,隻覺得他們連聲音都好悲傷。
夢裡的人在哭,夢外的我被小姐搖醒,替我抹去眼角淚痕。
跟我說:「青禾不怕,小姐在呢。」
我抓著小姐的手,說要去霧回山。
必須要去。
小姐說好,鬧著要見世子,說要回娘家。
世子沒來見她,長生苑守著的侍衛,更多了。
我們出不去。
他們告罪,說世子爺不是不想見世子妃。
隻是世子爺最近心情不佳,毛遂自薦領了剿滅流匪的任務。
那些流匪是兩月前從江州過來的,佔山為王,盤剝路人。
百姓苦不堪言,怨聲載道。
世子爺無處發泄的怒火,有了去處。
該是好事,可我的心髒跳得好急好慌。
我求小姐想想辦法,說我不出去會S。
小姐放下尊嚴,要見主母。
結果,來的是紅禾。
紅禾穿著正紅的衣裙,團扇遮面,輕笑。
「世子爺都不想見你,更遑論主母?
「這侯府未來的女主人是我,你們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她看著我,放下團扇,臉還是青紫的,卻彎著唇。
「青禾,這次,是我贏了。」
我不懂,我的心髒冒出密密麻麻的痛。
我抱著頭,說:「我不認識你,你到底是誰?我又是誰?!」
紅禾怔愣幾許,忽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忘了?你居然忘了!
「我親愛的妹妹,我是你的姐姐啊。
「你要不要來姐姐身邊,姐姐發誓會好好對你。」
聽到姐姐二字,我莫名顫抖,抗拒。
小姐氣得推開侍衛,快準狠,一腳踹在她肚子上。
「滾!」
這一腳,讓侯府炸開了鍋。
大家都去關心紅禾了,小姐拉著我就跑。
「青禾,我們去你想去的地方。」
小姐牽著我跑啊跑,跑了好遠。
快要進山了,被剿匪流匪的世子爺攔了路。
他的劍上、身上都是血。
馬背上還掛著兩個腦袋。
一男一女,中年模樣。
我明明不認識他們,但一下子就走不動了。
癱倒在地,哭也哭不出聲。
一股茫然支配了我,讓我像個真正的人偶一樣。
小姐抱著我,問:「他們是誰?」
世子爺抬了抬手,幾個侍衛上前押住我們,往馬車裡送。
「流匪頭子,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13
我和小姐,又被關進了長生苑。
紅禾早產,世子爺急著趕過去。
他聽望春說了個大概,冷冷地掃過我和小姐。
「等紅禾生產後,我再來找你們算賬。」
小姐懶得看他,淡淡道別:「蕭允鶴,再見了。」
侯府貴妾生產,是一件大喜事。
全府的下人,一大半都調去了別苑。
隻剩少數侍衛,仍然守著長生苑。
小姐將紅木箱打開,跟我說:「青禾,打起精神,我們還有機會。」
她先給我移魂到那具完全陌生的人偶裡。
我一聲不吭,在紅木箱裡睜開眼。
小姐移自己時,疼得皺眉。
也僅僅皺了皺眉。
紅木箱裡的美人睜開眼,第一句話是:「青禾,你嘴真嚴」
第二句話是:「我竟讓你疼了那麼多次。」
我笑不出來。
催小姐開始下一步。
小姐點了火,拉著我藏在一處假山後面。
火燒得很快,來不及阻止。
侍衛發現時,已成燎原之勢。
他們撲火的撲火,喊人的喊人,拎水的拎水。
等人群中出現了幾個丫鬟時,小姐拉著我出來了。
大聲嚷嚷著:「走水了,長生苑走水了!」
我低頭一看,原來,我們身上穿著的,是丫鬟的衣服。
我們出府前,跟匆忙趕去長生苑的世子擦肩而過。
他很急,差點撲進火裡。
世間那麼多人讓我不解,世子算其中之最。
我跟著小姐一邊跑,一邊問:「小姐,世子分明擔憂你,為何又總是傷你的心?」
我們踏出侯府,跑進羊腸小道。
小姐回:「世人大多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
「都吃上後,又想著得不到的,或者已經失去的。
「很怪是吧?但這就是人。」
人偶不知疲憊,我們跑了很久,又好像並不久。
就到了霧回山中。
山中有一峽谷,常人難尋。
我卻輕車熟路就找到了。
谷前立石上有兩個大字,被刀痕畫得難以辨認。
我奔進谷中,放聲吶喊:「有人嗎?」
無人回應,回聲蕩漾。
越往裡走,空氣中逸散的血腥味越濃鬱。
小姐同我一起找,找著找著,訝然:「青禾,這裡與我撿到你的山崖離得不遠。」
我心慌意亂,沒空理小姐。
深入谷中,找到兩個無頭屍體,再走不動半步。
他們身後,還有幾具更年輕的屍體。
是護著的姿態。
奈何,護不住。
我捂著心口,茫然落淚:「小姐,這裡好疼。
「你是不是給這具身體下了疼痛放大術啊?」
小姐朝翻過一具屍體,「青禾,冷靜點,這還有一個活人。」
那個人,玉面青冠,樣貌清雋。
雙眼有劍痕,血痕如淚,爬過臉龐。
我心髒一滯,撲過去,捂住他的腹部。
那裡也在細細冒血。
「別S,你別S……」
我想了半天,哭著喊:「大師兄,你別S!」
這句話好熟悉,好似曾經喊過。
他眼皮顫動,費力睜眼。
卻看不清任何人。
隻能問:「是青禾嗎?
「青禾,你來接我了嗎?
「師兄告訴你多少次啦,遇見傷病者,要先查看傷口,止血,再把脈對症下藥,不要…上來就捂傷口,師兄小時候的傷口小,你捂得住,但有些傷口…捂不住的。」
他在笑,好似快S了是很值得開心的事。
「師兄找到你時,你都碎掉了,師兄沒用,不僅沒守住你,也沒守住藥谷。
「師父師娘趕走了紅禾,不準她用華這個姓,說她心狠手辣,有違醫德,愧對祖先,但即便這樣,你也回不來了。
「那群人突然湧進來,抓走師弟師妹們,威脅我們給他們治病療傷。
「後來朝廷來了人,我們以為有救了,但所有人都指著師父和師娘說他們是流匪頭子,沒人信我們……沒人信我們。
「流匪招安,良醫枉S……」
他笑著,卻落下血淚。
「小師妹,這世道師兄也看不懂了,還是S了好,S了…就可以見到你了。」
14
我不知道小師妹是誰。
但我知道,青禾是我。
我哭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小、小姐,你不是會做人偶嗎,你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
男人猛得一頓,費力抬手,一寸一寸摸過我的臉頰。
「你是青禾嗎?
「這臉…分明不是。
「可傻乎乎的樣子,分明就是。」
他似乎有很多疑問,小姐按住他。
「莫激動,是我的錯,我撿到青禾後,沒來得及處理青禾的屍身。
「我將青禾的魂魄,移到人偶中了。
「但現下,我手頭沒有人偶,你還能活多久,你自己清楚嗎?」
男人點點頭又搖頭,慶幸、苦笑交織。
「幸好,幸好青禾遇到了你。
「我沒救了,如果不是青禾回來,我大概醒不過來。
「你帶著青禾走吧,不用報仇,民鬥不過官的。
「對了,青禾,若是再碰到紅禾,你躲遠點,莫要再傻乎乎地相信她了。
「她能推你下懸崖一次,就能推你第二次。
「我們都不在,沒人再護著你了,你聽師兄的話,好嗎?」
他沒等到回答。
我無法答應他,嗓子眼被堵住了,除了嗚咽,再無其他聲音。
他S了。
我和小姐,挖了好久的墳。
小姐會做人偶,刻字也好看。
不像我歪歪扭扭的。
刻到最後,小姐問我:「青禾,你還記得名字嗎?」
我崩潰搖頭。
最後,隻剩慈父慈母良兄幾個字,冷冰冰地刻在木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