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識地要走上前去,卻被嫂嫂以眼神制止住。
她掏出錦帕把匕首擦幹淨,仔仔細細收進刀鞘中,這才抬眸看著我。
雖然眼眸中帶著笑意,卻道出了無盡的荒涼:「瑤兒,我注定要對不起阿衡了。」
當時我並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卻在嫂嫂精心打扮去見皇帝那一刻,全然明了。
終究還是到了這一步,誰都無能為力。
我看了看荒蕪冷清的靈堂,怎麼也不明白這世代忠良的將軍府,如何就走到如今這般悽慘的地步。
在一片哭天搶地的哀號中,我再也忍不住心裡的苦悶,趴在哥哥的棺椁上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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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哭了多久,隻覺得天地間再也沒了聲音。
我擦了擦眼角早已幹涸的淚痕,對老管家道:「去請族老過來,把夏熙寧那賤人清出族譜。」
4
「對,就該把那厚顏無恥的賤人清出族譜!」
丫鬟小廝們見我有了決斷,心裡窩著的火氣總算有了發泄的出口,越發用更加難聽的話來咒罵嫂嫂。
可這咒罵不僅沒有靈驗,還很快招來了禍端。
早已隨皇帝離開的大內總管王公公,不知何時又出現在廳前。
看那架勢已是站了好一會兒,把所有人對嫂嫂的咒罵一字不差地都聽了去。
「明妃娘娘說自己之前在將軍府受盡了小姐和下人們的折辱,咱家還不信,現在看來的確如此。」
王公公冷哼一聲,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到我身上。
「明妃娘娘說自己一個人在宮裡待著寂寞,要把她的貼身丫鬟帶進宮侍奉著,大小姐請吧!」
這話說得著實不甚清楚,老管家幾乎下意識地擋在我面前。
「既是帶貼身丫鬟,要我們小姐去做什麼?」
「因為從今天起……明妃娘娘才是這厲家名正言順的大小姐。」
王公公扯著尖細的嗓音解釋了一句,臨了還不忘補充道:「至於大小姐您,以後就是明妃娘娘的丫鬟,可要記好自己的本分。」
王公公這話猶如一道驚雷,迎面劈到在場所有人頭上。
誰都不敢相信,隻憑嫂嫂輕飄飄一句話,就能讓我這個金尊玉貴的將軍府大小姐,變成身份微賤任人驅使的宮女。
我自己更是霍然瞪大了眼睛,幾乎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可沒有人在意我的想法,更沒有人在意將軍府那一眾旁支僕從。
王公公揚了揚浮塵,立刻有兩個身強力壯的太監過來一左一右把我拎出了將軍府。
嫂嫂頗為得寵,進宮後便被破例封為明妃,住在離勤政殿最近的承幹宮。
我換上了宮女的衣服,被送進承幹宮等著給嫂嫂叩頭請安,得知皇帝正陪著嫂嫂用早膳,隻能在正殿廊下候著。
大殿裡十分安靜,我透過門縫看到嫂嫂斂衣跪了下來,低低哽咽道:「臣妾有罪,請陛下恕罪!」
皇帝端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轉動著手上的扳指,神色晦暗不明。
「好好的,愛妃這是做什麼?」
這會兒工夫,嫂嫂那雙勾魂攝魄的美眸中已經升騰起一層朦朧的霧氣。
她抬眸看了皇帝一眼,又慌忙垂了下去,隻從袖中掏出之前藏起來的那封血書雙手奉上。
「厲長衡身邊的副將從北境送來他的親筆書信,請皇上過目。」
皇帝落在絹帛上的目光十分平靜,似乎並沒有任何驚訝。
須臾,他才緩緩伸手接過絹帛,簡單地掃視一番,很快又把目光轉回到嫂嫂身上:「所以,你也覺得是朕故意害S了厲長澤?」
「自古君要臣S,臣不得不S,無論何時何地,為君盡忠都是臣子的本分,不該有任何怨懟。」
嫂嫂搖搖頭,看向皇帝的目光灼熱又懇切:「妾身承蒙皇上恩澤實乃三生有幸,有您的庇佑,妾身不必在將軍府任人欺辱忍氣吞聲地過日子,實在沒有任何理由傷害皇上。」
「他說讓你拿著另外一枚軍符把分散到各處的厲家軍召集起來,揭露他被朕害S的陰謀?」
厲家軍全部加起來足足有十餘萬人,幾乎是整個大周三分之一的精銳。
皇帝就算再昏庸無道,再忌憚哥哥,也不可能喪心病狂地把所有厲家軍全部殲滅殆盡。
這幾年他以各種理由,明裡暗裡把厲家軍將士調去各處,幾乎調走了一半。
剩下一半也在接二連三的戰爭中消耗殆盡,這才讓皇帝有了把將軍府連根拔起的底氣。
可他隻在哥哥身上找到一塊厲家軍軍符,並未見到第二塊軍符的蹤跡,總是不放心。
畢竟厲家軍的軍規是見兵符如見將軍,若有人拿著兵符暗中召集舊部拼S一搏,雖不至於能把皇帝趕下龍椅,卻總要傷筋動骨。
嫂嫂沒有絲毫猶豫,隻向前膝行幾步,雙手將掌心那塊象徵著厲家軍的軍符奉上。
「厲家軍是皇上的,軍符自然也是皇上的,妾身物歸原主。」
一塊小小的軍符,足以讓視厲家軍如鲠在喉的皇帝睡個踏實覺。
他手指輕輕摩挲著兵符,確定沒有任何不妥之處,這才輕輕勾了勾嫂嫂的下巴。
「你倒是個懂事的。」
「妾身一個弱女子如何能統領千軍萬馬,別說做不成,就是做成了也是S路一條。」
嫂嫂抿著唇嬌滴滴地看了皇帝一眼,隨後眸中露出幾分掩飾不住的厭惡。
「厲長衡臨S前沒想著安頓好妾身,反而不顧妾身的性命讓妾身做這種謀逆之事,顯然毫不在意妾身的性命。他不仁不義,妾身如何不能為自己謀一條生路?」
說著,一雙纖纖玉手輕輕扯了扯皇帝的袍角。
柔弱嫵媚的女人,總能適時激起男人的保護欲,更何況還是一個乖乖把軍符拱手相送的嫵媚女人。
皇帝唇角微勾,彎腰把嫂嫂撈進懷裡。
「識時務者為俊傑,愛妃……很好。」
「妾身什麼都沒了,隻有皇上了,皇上可要好好疼妾身……」
嫂嫂親昵地攬著皇帝的脖頸,笑意如春水般從臉頰上蕩漾開來。
「小妖精,朕這就好好疼你……」
皇帝打橫把嫂嫂抱了起來,迫不及待地往內殿走去。
5
待皇帝從寢殿出來,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嫂嫂軟綿綿地被宮女從床上扶起來,小心翼翼地侍奉著沐浴。
「夏熙寧你個恬不知恥的娼婦!」
我不顧宮女太監的阻攔,蠻橫地衝進寢殿,指著嫂嫂的鼻子咒罵:「哥哥屍骨未寒,你竟頂替我的身份做出這種不知廉恥的勾當,連畜生都不如!」
「你不是自詡身份高貴,如何折辱本宮都是應該的嗎?」
嫂嫂倚靠在浴桶上舒心愜意地享受著宮人的按摩,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如今本宮為尊,你為卑,本宮自是想如何折辱你就如何折辱你。」
「你不過是個冒牌貨,還真以為自己……」
「是不是冒牌貨有什麼要緊的,重要的是本宮有皇上的寵愛。」
嫂嫂抬了抬手:「把她拉出去教教規矩,再扔去廚房做本宮最喜歡的玫瑰露。」
玫瑰露做法十分復雜,我好不容易做好端到嫂嫂面前時,她隻喝了一口就吐了出來,說我做得太難喝,完全是在敷衍她。
嫂嫂讓管事嬤嬤狠狠甩了我幾耳光,把我扔進廚房做了整整一天玫瑰露。
可惜無論怎麼做,都不能讓她滿意,在承幹宮院子裡罰跪了整整一夜。
宮裡折騰人的法子數不勝數。
接下來的日子,嫂嫂一會兒嫌茶水太燙,一會兒嫌發髻難看,不是被掌摑就是在宮門外罰跪。
如此幾次,就算宮裡最不伶俐的丫鬟,也看得出來嫂嫂在故意刁難我。
宮裡多的是見風使舵的刁奴,為了討嫂嫂歡心,越發變本加厲地折磨我。
承幹宮裡最苦最累的活都扔給我來做,稍不如意,就會換來一頓毒打。
在日復一日的磨難折辱中,我的心氣一點點耗了下去,渾身上下被打得半點好地方都沒有,什麼髒活累活都能幹得下去。
這天一大早,我正麻木地捧著一堆宮女太監的衣服去辛者庫洗,卻在長街上意外遇到了皇後。
皇後端坐在轎輦上,居高臨下地撥弄著手上的護甲。
「堂堂將軍府大小姐被人李代桃僵,活得連個粗使丫鬟都不如,若是本宮淪落到這般窩囊地步,早就一頭撞S了。」
我不敢抬頭去看皇後的神色,隻木然地搖了搖頭:「明妃百般折辱奴婢,就是為了發泄她這些年在將軍府處處被人折辱的仇恨。奴婢一S固然容易,卻不能不顧及將軍府上下百餘人的性命。」
這話並不陌生,嫂嫂早就當著承幹宮所有人的面,SS把我的臉踩在地上,告誡我,我如今的命捏在她手裡,如果我敢自行了斷,就把將軍府裡所有人一個個剁碎了喂狗。
我除了每天活得像條狗一樣承受著她的折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皇後輕輕嘆了一口氣,似有幾分同情,轉而意味深長道:「人總要知恥而後勇,隻要活著就沒有報不了的仇,不是嗎?」
皇後乃世家嫡女,雖然不太受寵,但有家族和嫡子傍身,地位還算穩固。
但這穩固的地位隨著唯一的嫡子因病夭折和備受寵愛的吳貴妃進宮後,漸漸變得搖搖欲墜。
如今有寵有子的吳貴妃是皇後最大的威脅,她必須盡快除掉吳貴妃。
嫂嫂的存在,無疑給了皇後這樣的契機。
可嫂嫂比之前的吳貴妃還要受皇帝寵愛,皇後絕不能容忍另一個吳貴妃出現。一箭雙雕把兩個礙眼的人都除掉,才是最好的選擇。
吳貴妃娘家父兄執掌兵權,是皇帝如今最為信任和倚仗的武將。這三年來,厲家軍所遭遇的分裂陷害打壓,樁樁件件都有吳家父子的手筆。
此次近乎全軍覆沒,更跟他們有著脫不開的幹系。
嫂嫂為了榮華富貴在哥哥靈前跟皇帝苟合,無論對哥哥還是對整個厲家都是莫大的羞辱,更別說還搶佔了我的身份,對我百般羞辱。
我跟她更是不共戴天。
同時對吳貴妃和嫂嫂恨之入骨的我,就是達成這個計劃最好的棋子。
吳貴妃最是個善妒的,若是尋常時候,嫂嫂進宮活不過三日就會被她處置了,如今卻遲遲沒有動手。
皇後按捺不住,自然要推上一把。
我假裝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隻扯出一抹絕望的苦笑。
「娘娘作為後宮之主都對明妃束手無策,奴婢能有什麼辦法?」
「厲大小姐這話說對了一半,本宮的確沒有辦法,你卻有。」
皇後朝身邊的掌事嬤嬤使了個眼色,那嬤嬤立刻把一卷小紙條塞進我手裡。
字條上雖然隻有寥寥幾個字,卻是吳氏一族陷害厲家軍的證據。
果然如此。
我渾身顫抖著看完字條上的字,幹脆利落地吞進嘴裡,認認真真抬眸凝視著皇後。
「奴婢願為娘娘馬首是瞻。」
「不是為了本宮,是為你們厲家軍報仇。」
皇後依舊是那副傲慢模樣,她居高臨下地糾正了我的說辭,隨後淡淡道:「回吧,需要做什麼的時候本宮自會派人找你。」
6
轉眼間嫂嫂入宮已經一個月,這些日子她幾乎時時刻刻陪伴在皇帝身邊,所受的恩寵不僅沒有絲毫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皇帝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捧到她面前。
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很快就有風言風語傳出來,說嫂嫂出身微賤,恬不知恥。
厲家軍大勢已去,然餘威尚在,朝中亦有正直的御史不斷上書彈劾,要皇帝賜S嫂嫂以保全名聲,不能讓忠臣寒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