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飢荒,我爹為了湊進京趕考的盤纏,把我和我娘打包賣給了貨郎做菜人。
我娘受不了凌辱,扭頭就跳進了滾滾洪水裡。
多年以後,我爹終於爬上高位得以進宮面聖,然後他抬頭,看到了早早爬上龍椅的我。
滿朝群臣怒視呆愣的他:
「既見女帝,為何不跪?」
1
我和我娘像牲口一樣被賣掉時,我娘還懷著身孕。
她的手下意識護著有點顯懷的肚子,跪在地上瘋狂磕頭,向她的夫君苦苦哀求,「求求您,求求您。
Advertisement
「妾自願去菜人市,但阿銀,阿銀她還這樣小,她才十二歲,求您放她一條生路。」
阿銀,是我的乳名。
我爹隻顧著與買家討價還價,根本沒聽她說什麼,不耐煩地將擋路的她一腳踹開。
這一腳一點沒收著勁,我娘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再說不出話來。
繩子有限,基本都綁在了我的手上和脖子上,被我爹像牽狗一樣牢牢制在手裡,我娘沒有被綁著,但他們都知道,隻要綁住了我,我娘就不會跑。
我雙手被綁在一起,跪在近前,艱難地伸手,想去碰碰娘親,突然被拉著一個趔趄摔在地上,耳邊是我爹的聲音:
「成交,三十文錢外加白糖二兩,快把白糖給我。」
兩個人,值三十文錢加一點白糖。
大水飢荒,哀鴻遍野,人命賤不如豬牛羊。
我爹原本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私塾先生,奈何亂世重武不重文墨,交了束脩來聽課的學生越來越少,近兩年更是一個學生都收不到,家裡本就越漸窮困,趕上大水飢荒瘟疫年頭,活著都極是艱難。
可這關頭,他突然說要趕去遠在召國的上京參加科考。路途遙遠,他需要很多盤纏,賣了屋舍和僅剩的田產,仍然不夠,於是他決定賣掉我和娘親。
原來是打算賣去青樓的,多少能多賣幾個錢,奈何路上遭遇了流民,包袱裡的幹糧被搶得幹幹淨淨,我爹餓了幾天肚子,在橋邊遇到了貨郎,立馬攔住了他,說要把自己的妻子和女兒賣給他做菜人,隻要給他一點吃食和銀錢就行。
亂世裡的貨郎可不是一般人,膀大腰圓,滿臉橫肉,也順手幹些轉手買賣菜人的生意。
兩人談妥,我爹得了二兩白糖,眼睛發直,立馬往嘴裡塞,這時候倒是什麼文人的體面都顧不上了,吃相貪婪又醜陋。
我娘還冒著冷汗蜷縮在一邊,貨郎怕她半路就S掉上前查看,S肉拉到市場上可就賣不上價錢了。
翻開我娘披散的亂發,貨郎眼睛一亮,「這大肚婆,沒想到還有點姿色在的。」
於是他起了色心,開始扯我娘的衣服。
我娘原本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察覺到他的意圖,驚恐地掙扎起來,努力朝我爹吶喊,妄圖向自己的丈夫求救。
貨郎就在他旁邊,當著他的面,對著我娘拳打腳踢,終於把我娘打得沒力氣反抗了,粗暴地當街奸淫起來,我娘痛苦地哀號。
但我爹充耳不聞,冷漠至極,隻顧著埋頭吞咽僅有的食物。
當我爬到近前想去保護娘親時,他才有了反應,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把我提起來拴在了橋柱上,還塞了爛布在我嘴裡不讓我出聲。
他冷眼看著我,「你別搗亂。」
我眼睜睜看著我娘被人凌辱,她腹中的胎兒應當是流產了,滿地都是血,貨郎盡興以後嫌晦氣直接把她踹了開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娘已經不再哀號了,她很安靜,目光呆滯,看著吃完了白糖心滿意足癱坐在地的我爹,又看看一旁面黃肌肉目眦欲裂的我,跌跌撞撞爬了起來。
她慘白的臉上淚痕遍布,衣不蔽體,裙角還淌著血,一步一個血腳印,難以想象該有多痛。
我娘看著我柔聲說,「阿銀,娘對不起你。」
然後她扭頭,毅然決然跳進了滾滾洪水裡。
2
黃色的洪水渾濁咆哮,人掉進去,眨眼間就被吞噬,頃刻不見蹤影。
貨郎反應過來以後,非常生氣,本想先爽一下再拉到市場上去宰的,一轉頭貨就沒了,白白損失了銀錢。
他不找我爹麻煩,走過來照頭給了我一拳頭撒氣,「你娘可真會S,浪費老子的錢,待會兒你可得賣貴一點,不然我可就虧本了。」
我爹是有名的教書先生,要去上京趕考,誰知道他能不能出人頭地,萬一能呢?貨郎想結個善緣,不想得罪他,也就沒把銀錢搶回來。
剛剛妻子被人當街凌辱,我爹冷眼旁觀,現在女兒被毆打謾罵,我爹依舊冷眼旁觀。他向來隻顧他自己。
我娘的S,沒引起他任何愧色。
即便很久以前,當年我娘是他一廂情願強娶來的。
我娘原本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未婚夫婿,姓李,村裡慣取賤名,叫作二牛,兩家住得很近,算是世交。
我娘是家中最小的女兒,上頭許多哥哥姐姐,家裡沒有地,父母哥嫂靠給別人家做長工維持生計,在村裡也算是最窮的那一檔。
李二牛家裡原本也窮,他父母雙亡,早早成了孤兒,繼承了兩間瓦房,和一頭牛。年輕小伙子,力氣大,又能吃苦,靠給人耕地做活,每天能賺不少銀錢或糧食,日子越過越殷實。
某種意義上李二牛也算村裡的金龜婿,自己有兩間瓦房,一頭牛,還有積蓄,高大健壯,又踏實勤懇。
而我娘,從小出落得清秀貌美,兩人很是般配。
那時候所有人都默認兩人年紀到了就會成婚,李二牛一有機會就來娘親家裡幫忙幹活,他對我娘大方,自己卻很節省,把錢攢了兩份,一份用來做聘禮,一份等攢夠了買一角薄田,日後夫妻倆有地傍身,必定越過越紅火。
那時候我娘二八芳華,對成親充滿了期待,嫁給互相喜歡的竹馬本就是美好的事。她家裡人多屋少,條件也不好,平時她隻能在灶臺旁打地鋪睡覺,嫁給李二牛以後,至少能睡瓦房,能每月吃到肉,這是多麼幸福的生活,她充滿了期待。
這樣的一輩子一眼就能望到頭,卻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幸福。
李二牛出發去城裡買大雁做聘禮的那天,我娘送了他好遠,回來以後照常去河邊浣洗衣裳,遇到了現在的我爹。
我爹失意醉酒,看到了水靈靈嬌俏的少女,在河邊專心幹活,水花飛濺打湿了她的衣襟,勾勒出誘人的身形。
我娘被他拖到草叢裡強迫失了貞。
從此命運天翻地覆。
自己家裡人罵她不知廉恥婚前失貞,村裡人也背後議論她說她不檢點,而罪魁禍首卻沒受到什麼影響,他一開始說自己醉了酒一時糊塗,後來顧及文人的臉面,又不肯承認了,改口說是我娘親勾引他的。
拙劣的託詞,但謠傳得最廣。
或許是我娘確實貌美不可多得,我爹看似極有擔當地上門提了親,那會兒亂世才剛開始,也沒太多天災地禍,百姓生活還過得去,我爹是私塾先生,比一般的村裡人可有錢多了,又體面,給的聘禮也比李二牛攢了好多年的值錢。
我娘那一家子可不是什麼好東西,見錢眼開捧高踩低常有的事,立馬把原本當個寶的李女婿拋之腦後,收了聘禮就要求我娘嫁過去。
我娘不肯。
她還惦記著自己的心上人。
她想偷偷逃走,被家裡人發現,直接給關了起來,不久後李二牛終於回了村,才發現天都塌了。
他滿心期盼去城裡帶回來大雁的時候,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未婚妻,被人強暴,還被逼著嫁給那個畜生。
李二牛找到道貌岸然的書生暴揍了一頓,然後又被趕來的同村人毆打驅逐,他去了我娘的家,表示並不介意我娘貞潔不貞潔什麼的,他依然想要求娶她。
我娘家裡一群人,把李二牛連同他好不容易帶回來的大雁一起掃地出門,連面都沒讓兩個人見。之前把李二牛當免費勞力使喚得最起勁的,也是他們。
我娘看著他被趕出去,趴在窗臺上默默地哭。
後來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聯系上的,一天夜裡,李二牛帶著我娘架著牛車,放棄了他所有的積累,打算帶著我娘私奔,逃走,即便是流離失所。
不出意外被人攔了下來。
我爹早有預料,一直讓人盯著。
李二牛被一頓毒打,打斷了雙腿,垃圾一樣扔在路邊,他當作唯一的親人的老牛,被宰了燉湯犒勞出力攔截的眾人。
我娘最終,還是被逼著嫁給了我爹。一開始,她總是找到機會就尋S,後來發現自己懷了身孕,掙扎許久,哭著把藏好的白綾剪成了碎片。
而李二牛,兩間瓦房賣了,東西都賣了,花光了積蓄治療那一雙殘腿,後來能正常走路,也還是留下了症狀,跛腳前行,一瘸一拐,還欠下了許多債。沒了耕牛,坡足又影響幹活,隻能靠著一些苦力活艱難度日,睡在搭的茅草棚裡。
原本開朗樸實的小伙,變成了沉默寡言的怪人,渾渾噩噩,邋裡邋遢,後來再沒人願意找他幹活,就乞討為生,風餐露宿,四處遊蕩,流浪,極少再見蹤影。
那天我爹失意醉酒,正是因為他老父親剛去世,我爹託詞還在孝期,連婚事都沒辦,草草把我娘娶進了門。原本,我娘是可以有一個不算盛大,但仍然隆重充滿祝福的婚禮的。
我爹把我娘娶到手,一開始還算新鮮,對她也還算疼寵,承諾會一輩子對她好,愛她,護她。
沒過幾年就開始膩煩,嫌棄她隻是個無知村婦,粗鄙愚笨。
我娘生了阿姊以後,沒有恢復好,又被婆母逼著操持農活,整個人突然被耗幹了少女靈氣,變得憔悴老態,於是我爹又嫌棄她黃臉婆。
他總是夢想自己參加科考,一鳴驚人,高中以後升官發財,迎娶官家小姐甚至是皇室女子,對比一下,我娘不夠美,不夠高貴,也不夠有助於他。
於是我爹時常覺得我娘配不上他。
謊話說多了連自己都信了,他老說都怪我娘勾引他,讓他在老父親的孝期就犯了糊塗,有辱斯文,要不是我娘勾引他,他是不會娶一個無知村婦為妻的。
所以這一次荒年,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把我娘和所有女兒賣掉,他視我們為累贅,為汙點,隻有讓我們都消失,他才能以一介清白身的形象出現在上京貴女們的面前。
我原本還有一個阿姊,一個小妹。
阿姊年十八九,被我爹賣去了青樓,她當時是被青樓裡的人直接抓過去的,並不知道是自己親爹把她賣掉了,隻以為是遇到了惡徒強搶民女。
她努力逃出來,逃回了家裡,卻沒有見到我爹想象中的欣喜,反而是冷眼怒斥她為什麼回來?
我爹通知了青樓的人,把阿姊抓了回去,還用娘親和兩個妹妹的性命威脅她好好待在那接客,記得賺了錢要時常送回家。
阿姊被抓回去,遭了好一頓毒打,才知道是親爹把她賣去青樓的,她想S,但想到家中柔弱的母親和兩個年幼的妹妹,最終還是屈服了,自己卑躬屈膝掙得碎銀幾兩,省吃儉用送回家裡,隻為讓我們好過一些。
她並不知道,半年前,才不到八歲的小妹,已經被我爹親自賣去了菜人市,換了一小袋白米回來。
那時候我察覺到了他的意圖,跪在地上乞求他不要把小妹賣掉,他答應我,隻要我找到足夠多的食物,他就放過小妹。
我每天餓著肚子走十幾裡的山路,去別的地方翻找別人剩下的紅薯塊,去山上撿野稻米,去爬陡峭的懸崖摘藥材換糧食,終於攢夠了一小筐食物放到我爹面前時,我才發現他手邊多了一小袋白米。
我立刻便明白了怎麼回事,瘋了一樣到處去找小妹,不出意外沒有找到。
我爹自己把白米煮了粥,隻有他自己一個人喝,我好不容易弄來的雜七雜八的吃食,也歸他所有,他不允許我和娘親碰一點。
賣了小妹換來的白米煮的粥,掉了一點殘渣在我手邊,我顫著手去抹,被我爹看到了,以為我是在惦記他手裡的粥,直接對我拳打腳踢,警告我不能碰家裡那袋米。
那袋米,妹妹的命換來的米,我就算餓S也不會吃,他以為誰都跟他一樣冷血無情嗎?
我小時候,我爹特別討厭我,對我漠不關心,我生病了,那時候家裡光景還算好,但他也不想花錢送我去治病,而是丟什麼廢物一樣把我丟掉,說我晦氣。
是阿姊偷偷跟著,踩著崎嶇的山路一步一步把我背了回來,又爬著危險的峭壁去給我挖草藥,是還沒灶臺高的小妹搬著凳子給我熬藥,一點一點喂給我吊著命。
就像我更小一些的時候,妹妹剛出生,娘親還躺在床上,祖母發現是個女孩兒,當即就決定溺S在尿盆裡,後來又嫌這樣招冤魂,就決定扔去河裡。
四五歲的我,任打任罵也要跟在後面,想看妹妹最後一眼,誰也沒想到,祖母不慎滑倒掉進河裡淹S,那時候一點點大的我,艱難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回去報信求救。
阿姊把生病的我一步一步背回家,我把襁褓中幸運沒有被丟棄的小妹抱回家,血濃於水,相依為命。
可是現在,阿姊被賣去了青樓,小妹S了,我也即將被拉到菜人市裡活宰。
我娘原本沒想尋S的,就算為了肚子裡的孩子,也是能多活一個時辰是一個時辰。
可是孩子沒了,三個女兒也注定不得善終,她被當街凌辱,丈夫卻不聞不問。
很久以前她的命運逆轉,也是因為被凌辱,一次又一次反復被傷害。
她實在太絕望了。
她唯一覺得遺憾的,就是沒能保護我,沒能阻止我被賣去當菜人,她覺得愧對於我。
所以千言萬語,隻剩那一句,「阿銀,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