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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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璋想起雞飛狗跳的初見。


 


她沒有救他於水火,她救千千萬萬人於水火。


 


年少時阿銀在山腳撿到一隻折斷翅膀奄奄一息的雛鷹,所有人都勸她別白費力氣,救不活的,它已經快要S了。


 


她沒有想著它快要S了,她隻是在想,它應當飛得高高的。


 


正如她救了很多人一樣。


 


她把李二牛從破茅屋裡翻出來,從此他不再是孤僻的怪人;她讓鶯娘去繪山川地圖,從此她再沒有哀怨過容顏的老去;她救了周翎,救了張嬌嬌;她為連伊人撿起被踏碎的尊嚴……她讓很多很多人都吃上了飽飯,不再顛沛流離,朝不保夕。


 


感覺到自己時日無多,沈念璋最後帶阿銀去放了一盞花燈。


 


那夜明月高棲,星河天懸,圍繞著他們的滿湖花燈璀璨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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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沈念璋覺得,他們都沒有阿銀耀眼。


 


她是黑夜裡的太陽。


 


其實這靜湖不能滿足任何人的願望。


 


但阿銀可以,阿銀讓百姓如願吃得飽飯,吃得暖衣。


 


他帶著她撿湖裡的百姓們的願想一個一個看,那夜的微光是如此溫暖。


 


沈念璋希望,阿銀以後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挫折黑暗,都能在這些光芒溫暖中汲取黑夜裡踽踽獨行的力量。


 


沈念璋S後,後來阿銀經歷過很多人,很多事。


 


也許有一天,當時間足夠長久,這些人和事終將在她的記憶裡模糊。


 


可是她知道,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承平十四年秋末的那個雨夜。


 


小胖子追隨她走了一裡又一裡路,山一程,水一程,一程又一程。


 


他一直說,「我送送你。


 


「送送你。


 


「送送你啊,阿銀。


 


「……」


 


她一直不知道該如何道別。


 


後來他們再次相逢,一起走過了無數春秋。


 


到很久以後阿銀才幡然醒悟,也許那不是相逢。


 


在她人生的道路上,在她披荊斬棘的道路上,他一直在護送她前行。


 


送君千萬裡,終須一別離。


 


可是很多年了,她仍學不會告別。


 


番外——聽銀


 


人人都說願陛下長命百歲啊。


 


可惜他們的陛下,隻活了一半,就壽終正寢。


 


她這一生太過操勞。


 


三十多歲時,阿銀就發現自己頭上生了白發,她泰然地放任它生長,沒有像別人那樣揪掉。


 


然後照常去看望自己的娘親。


 


是的,娘親還活著。


 


阿銀一直在暗地裡找人,活要見人,S要見屍,硬是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娘親,怕被人拿住軟肋牽連母親,一直將她藏得很好。


 


到坐穩江山時,才把母親封為了夫人,接到了帝都。


 


李二牛驚喜萬分。


 


兩個人遲來地結為了夫妻。


 


但楚夫人在繁華的帝都剛住兩年,和李二牛一起鬧著要回鄉下種地了,原本隻有李二牛一個人在鬧的。


 


楚夫人感嘆,「娘親年少時覺得嫁給互相喜歡的竹馬,能有一間瓦房睡,能每個月吃得飽,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後來世事變遷,兜兜轉轉,她還是嫁給了年少時喜歡的小伙,住進了寬敞舒適的宮殿,頓頓都是各色珍馐不重樣,卻沒有想象中那樣興高採烈,但也不是悲傷。


 


是一種更為復雜的感情。


 


是百感交集。


 


歷經多年風雨回首又是一年秋的百感交集。


 


兩個人在帝都待不慣,阿銀也就不再勉強,派人護送他們回鄉去了。


 


臨別時獨自一人登上城樓看著他們的車馬消失在天邊的盡頭。


 


過兩年,宮人來報天牢裡那個人快不行了。


 


阿銀提著燈走進昏暗的牢房深處,看著就剩最後一口氣的張文景。


 


他雙腿雙手盡失,阿銀讓御醫吊著他一口氣,但不治好他,就像他以前買通村醫對待李二牛的那樣,還拔了他的舌頭,就像他為封口將張家村整個屠戮,S了張嬌嬌所有家人一樣。


 


娘親剛被接到都城時,阿銀帶她去看了張文景。


 


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帶著仇恨的目光盯著阿銀,朝她爬過去,形如惡鬼,太過嚇人。


 


楚夫人下意識感覺他要傷害自己女兒,咬牙拿凳子砸他,差點就把人砸S了。


 


阿銀全程立在原地看著,忽然染了笑意。


 


母親舊時總是不敢反抗,現在為了保護她,堅強起來,倒是終於敢反抗這男人了。


 


張文景的生命力實在頑強,被砸得快S了,又活了過來,又堅持了幾年,不過他已經堅持不住了。


 


阿銀守著親眼看他斷氣。


 


然後把親爹的屍首喂了狗,看著這個一輩子自私自利,卑劣惡毒,追名逐利的男人,最終籍籍無名地落幕。


 


與他一同落幕的,還有那個賣妻鬻女,飢民相食的時代。


 


又過兩年,鶯娘主持編纂完《雍輿覽圖》,來辭官道別,她想出海,去更遠的地方探索。


 


阿銀打量著鶯娘,還記得她最初的模樣,相貌柔美,哀愁低落,每天為自己容顏老去而焦慮。


 


如今,她臉上生了皺紋,被曬得黝黑,樣貌也滄桑了許多。


 


但她的眼神,變得堅毅,明亮。


 


從前她以色示人,最怕的就是人老珠黃,現在她有了自己一番事業,她隻擔心活得不夠久,見證不了沒見過的大好山河。


 


她的眼裡有了光,那是一種,由內而外的力量。


 


阿銀說,「去吧。」


 


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天地闊大,自由自在。


 


她目送鶯娘隨著海船遠去。


 


又過幾年,沈家長兄故去。


 


阿銀參加了他的葬禮,沈老爺和沈夫人早就去世,沈念璋也不在,其實沈家其他人,她都不太熟悉。


 


她給予蔭蔽保沈家幾代榮華。


 


但沈家,換了一處新的陌生的宅邸,住了一批新的陌生的人,此生她應當是不會再去。


 


張嬌嬌舊傷發作,從邊疆回了帝都休養,倒是常常與阿銀做伴。


 


休養了幾年,她重新龍精虎猛要去駐守邊關了。


 


於是阿銀又送別了她,看著她遠去。


 


接著低頭咳出了一口血。


 


阿銀若無其事地繼續上朝批折子處理各種大小事務,終日不曾停歇。


 


這年她已經四十多,白發叢生。


 


御醫勸她不能太過辛苦。


 


阿銀沒聽勸。


 


她心裡有數。


 


之前打仗時她受過許多傷,身上的疤痕一道又一道,她注定就沒辦法長命百歲。


 


不如趁著還有時間,給雍朝打下一個穩固的根基。


 


又過幾年,阿銀意外聽見霜雲說夢話,「薛祁寧,別黏著我了,這一輩子,我都要好好侍奉殿下……」


 


愣了許久。


 


原來當初小將軍紅著臉說的那個心上人,是霜雲啊。但她從沒表現出來悲傷,畢生都在盡心盡力服侍阿銀,可能等到她老S時,她會跟阿銀說,「陛下,奴去找他了……」


 


於是阿銀對她說,當年戰場上逃命,丟了樣東西,讓霜雲過去找,霜雲滿頭霧水去了。


 


那裡,有小將軍的墳茔。


 


如今的雍都,離岐門關很遠很遠,她這一去,可能要以年計數。


 


阿銀看著她離去。


 


隻剩她一個人了,孤零零的。


 


不過她選擇的這條路,本就注定踽踽獨行。


 


不過是筵席散盡,曲終人散,又回到了最初的樣子罷了。


 


那年她走在去臨江樓的路上,烏雲低垂,洪水滔天,一切的起點,就是如這般孑然。


 


這天上朝時,阿銀暈倒在路上,御醫斷定她時日無多,阿銀狀態卻越來越好,她知道這是回光返照。


 


於是她一個人,回去了一趟臨城。


 


她去了小時候住的地方,後山還是那麼適合發呆,走了一遍沈家廢棄的舊宅,無人打理,野草瘋長,牆垣傾塌,沈念璋翻牆栽倒的那面牆也倒了,又走到鏡湖的邊上,還記得最開始時沈念璋帶她去吃鏡湖的清蒸鳜魚。


 


「恩人,丫頭,聽銀妹妹……你別S啊,你千萬要撐住,我還沒帶你去吃鏡湖的清蒸鳜魚,西坊老巷子裡的杏子酒,東市有家酒樓裡的胭脂鵝脯,燒鹿筋,櫻桃肉,還有隔壁城裡的掛爐烤鴨……」


 


後來沈念璋一一兌現了承諾,還帶她去看滿湖的花燈。


 


現在是白天,也不是中元節,沒有花燈了。


 


回去的路上,路過一處熟悉的稻田,那時暴雨傾盆,一行人齊力幫村民修補好田坎,淋成落湯雞抓了鯉魚在破廟裡烤著吃。


 


阿銀又抓了條魚在破廟裡烤。


 


但無人談天說笑,這魚也沒什麼滋味。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回去以後,阿銀立下詔書在早就挑選培養好的公主皇子裡面定下了繼承人,是一個聰明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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