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鵲之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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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中途她卻突然撂杯子,當眾幹嘔不止。


 


沈肆面上倒沒什麼變化。


 


臺下與各邦使節互相敬酒的賀峪霎時黑了臉,覺得自己的女兒不甚得體。


 


太皇太後主動道,「皇後身子不適,宣太醫來看看。」


 


我站在殿門口,遠遠看著背著藥箱一路跟在內侍身後小跑的江太醫,微微朝巢進頷首。


 


「恭喜皇上,皇後娘娘是喜脈。」


 


賀怡安聞言喜上眉梢,「當真?」


 


江太醫跪拜,「千真萬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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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上的眾人皆起身祝賀,宮裡的女人眉眼皆遜色。


 


太皇太後道今日是雙喜臨門,高興地賜了賀怡安不少珍品。


 


賀峪與左右寒暄,眼裡的得意根本藏不住。


 


隻有沈肆一言不發,沒什麼情緒起伏地遙遙往我這投來一瞥。


 


一連半個月,賀怡安享盡風頭。


 


半個月後的初晨,我照例為她送朝露水。


 


卻目睹她在宮中大發雷霆,砸了好多東西。


 


算算日子,她應該今日來葵水。


 


對賀怡安而言,這虛幻的泡影破滅的太快了些。


 


「怎麼辦,那日壽宴之上所有人都知道我懷孕了,今日卻來了葵水,這算不算欺君。」


 


「娘娘,定是那太醫診斷有誤,害了娘娘。」


 


我故意踩了腳邊的枯枝,制造出動靜。


 


很快我就被殿中匆忙跑出來的侍女押進了殿內。


 


賀怡安面目猙獰,「你聽到了?」


 


我點點頭。


 


「那本宮就留不得你了。」


 


「皇後娘娘饒命,娘娘今日S了我,這燃眉之急也並未化解分毫。」


 


「你有何想法?」


 


「不如,制造滑胎假象。」


 


賀怡安眯起眼睛,我故意碰倒了手邊的朝露水,予以暗示。


 


她果然盯著潑灑的水微微入神。


 


我垂下眼睫,「娘娘恕罪。」


 


賀怡安威脅我說,「罷了,若我敢說出去就讓我入暴室嘗遍所有酷刑,但到底放過了我,讓我第二日照常送來朝露水。」


 


第二日晌午,皇後娘娘小產的消息便傳遍了宮裡,原因是飲用了我送去的朝露水。


 


13


 


我被押解到未央宮時,賀怡安正虛弱地躺在床榻上。


 


沈肆坐在床邊旁,任由她扯弄自己的衣袖。


 


因為皇後被害小產茲事體大,後宮裡的一眾嫔妃早就到了。


 


就連太皇太後也顫顫巍巍地過來了。


 


賀怡安的侍女質問我。


 


「你這賤人在水裡放了什麼,居然敢毒害皇嗣。」


 


阿朱維護我,「你不要血口噴人。」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平靜地跪在地上。


 


沈肆看向我,「已經送去太醫院驗了,謀害皇嗣的罪名你應該清楚。」


 


我垂下眼睫,「清楚,待陛下明鑑。」


 


沒一會兒,太醫院來人了。


 


他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回陛下,這朝露水裡確實下了藥。」


 


周圍人看熱鬧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賀怡安眼裡揉了些隱隱的期待和舒松,一副勝券在握。


 


沈肆有些不耐,「說清楚,有半點隱瞞我摘了你腦袋。」


 


太醫微微抬頭,不敢看向皇後的位置,「朝露水裡的藥,是安胎藥。」


 


賀怡安聞言,撐著身子起來。


 


「什麼?不可能!」


 


我抬眼平靜地看向賀怡安,「求陛下明鑑,娘娘為了在太皇太後壽宴上出風頭。


 


爭得陛下寵愛,拉攏江太醫做假診,假裝懷孕。


 


如今來了葵水,怕事情瞞不住,又想裝作滑胎假象嫁禍於我。」


 


賀怡安將床頭的瓷瓶砸向我。


 


「賤婢,竟敢汙蔑本宮。」


 


阿朱想替我擋住被我推開。


 


額角泛起一陣鈍痛。


 


緊接著溫熱的觸感在我面上蜿蜒,鮮血一滴滴落下。


 


沈肆怒氣大漲,頃刻拔了身後侍衛的刀,架在賀怡安的宮女脖子上。


 


他語氣森冷地問道,「她說的可是真的?」


 


刀很是鋒利,侍女脖子漸露血痕。


 


侍女瑟瑟發抖,「不是,不......是。」


 


沈肆大怒,「還敢妄言?」


 


侍女跪伏在地,豁出去一般。


 


「陛下饒命,皇後娘娘確實來了葵水。」


 


太皇太後縱是見過眾多大場面,依然氣得直錘心口。


 


曾與賀怡安有過節的一位嫔妃冷笑。


 


「皇後娘娘糊塗啊,太皇太後壽宴那種場合居然敢撒這種謊。」


 


沈肆冷著臉下旨。


 


「來人,沒收皇後鳳印,罰除月俸,囚於未央宮,任何人不得出入。」


 


沒收鳳印與廢後無異。


 


賀怡安絲毫不顧及形象,下床亂砸東西。


 


「沈肆你不能這麼對我,要不是我爹爹你能做到今天這個位置?」


 


在場的人無不倒吸冷氣。


 


沈肆拍了拍手,譏諷道,「賀氏女精神失常,胡言亂語,太醫院的人都是幹什麼吃的?」


 


在場的太醫冷汗直出,「臣定會治好娘娘。」


 


眾人離開的時候,賀怡安還在嘶吼,「我沒瘋,我沒瘋。」


 


殿外,沈肆眸色沉沉看了眼我額頭上的傷。


 


他伸手想擦掉血跡,被我避開了。


 


半晌,他聲音幹澀,「現在知道躲,被砸的時候怎麼不知道?」


 


我沉默,沒有說話。


 


14


 


賀峪來宮裡為自己女兒求情,沈肆閉門不見。


 


我和賀峪相遇在宮道裡。


 


這一次,我孤身一人,但敢直視他了。


 


賀峪認出了我,冷哼,「當年留下你到是個禍害了。」


 


我淡笑,「不懂父親的意思。」


 


賀峪臉色微變,「你別亂生謠言。」


 


「當年你與窈妃早已婚娶,你慕富求貴。


 


將千裡赴京的她安排進音坊之後又把她親手送上龍床。


 


若論禍害,有誰贏得過你?」


 


賀峪眯起眼,「那又如何?你若有半分為人子的自覺就應該知道怡安是你妹妹,你應該幫她。」


 


我笑了,笑他的恬不知恥。


 


「如果父親願給我名分,我很樂意幫忙。」


 


賀峪耐心耗盡,拂袖離開。


 


我望著他腳步匆匆的背影,低低輕語,「下一個就到你了。」


 


......


 


賀峪監工的祈安橋在兩個月後竣工。


 


而在此之前,我和巢進該安排的也都安排了。


 


那日,是選定的良辰吉日,碧空如洗。


 


祈安橋兩側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賀峪揚眉吐氣,帶領一行隨從走上橋面祭神。


 


然而就在他三拜結束,掛滿紅綢的石橋轟然倒塌。


 


橋上的人全部東倒西歪跌入水中。


 


那些早就被巢進安插在人群的人起了勢,拼命大喊賀峪貪墨公款,修建豆渣石橋。


 


周圍的老百姓雖辨不清真假,但都跟著吶喊抗議。


 


現場一度混亂,難以控制。


 


甚至有不少人將腐肉臭蛋往落入水中那幫人的身子胡亂砸。


 


護在賀峪身邊的侍衛恃強凌弱慣了。


 


眾目睽睽之下對手無縛雞的百姓拔了刀、見了血。


 


我提前將賀峪的齷齪事寫成小文,交給那些舊屬投到煙花柳巷,賭場茶館裡當談資。


 


他的故事已不知被多少人傳閱。


 


當晚,巢進聚起了一眾大臣,徹夜跪在御書房外直呼要沈肆處置賀峪。


 


兩個時辰了,沈肆一直在翻看著巢進列出的賀峪重重的罪狀,眉心擰成一個川字。


 


叛負、賄賂、貪汙、嗜S......條條樁樁皆是泣血罪證。


 


我為沈肆添完晚香,便安靜恭候在一旁。


 


良久,沈肆出聲,「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佯裝不懂。


 


「皇後假孕之事是你和巢進設的局,我看破不說破。


 


如今祈安橋你都敢炸,我從前怎麼沒看出來,你膽子這般大?」


 


他言盡至此,我也不裝了。


 


「祈安橋本就質量有問題,南北兩側百姓來來往往,很容易出意外,不如直接毀在賀峪手上。」


 


「你當年求生是說你有未竟之事,這事可是向賀峪尋仇?」


 


我垂下眼眸,低低應了聲。


 


「這仇是為誰而報?生了你卻未養你的窈妃還是背負汙名離世的沈聽?」


 


我沉默良久後朝他端端正正跪拜行大禮。


 


「求陛下懲處奸佞,還忠良清白。」


 


沈肆起身緩緩走向我。


 


「若賀峪入獄,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我沉默了好一會,「我想去東海之濱看看。」


 


他抬起我的下巴,指腹不斷摩挲,語氣低沉,恍若帶著幾分誘哄。


 


「山鵲,這個回答我不滿意,重說。」


 


我盯著他的眼睛,「我想去東海之濱看看。」


 


沈肆驟然笑了,松開了手。


 


「你就不怕在賀峪這件事上,我不如你願。」


 


我怔了怔,釋然道,「你不會,巢進你早就是你的人了?他做的這一切不都經過了陛下你的首肯?」


 


沈肆居高臨下睥睨著我,「怎麼說?」


 


「為君者怎會放任臣子大權獨攬?


 


巢進和我幾年探不出的消息突然有了回應。


 


他品階不高但御膳房他輕易安排人進來。


 


今晚能率領一眾大臣破了宵禁,夜訪御書房。


 


我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釋就是在巢進背後站著陛下你。」


 


沈肆嘆了口氣,「開門,喚他們進來。」


 


我手剛碰到殿門上的木栓。


 


聽到他問,「山鵲,若我許你皇後之位,你會考慮留在宮中嗎?」


 


我沒有猶豫,直言道, 「不會。」


 


15


 


沈聽沉冤昭雪遺骸入皇陵,沈肆召集了史官重修史書給沈聽正名。


 


賀怡安原本沒瘋。


 


但那日之後日日有太醫送藥進未央宮。


 


大半個月後倒是真出現了些瘋症樣貌,她終於永囚於冷宮。


 


直到某一夜,冷宮起火將已然發瘋的賀怡安活活燒得一幹二淨。


 


在祈安橋倒塌的深夜。


 


賀峪知道自己大勢已去, 喬裝打扮成伙夫意欲南下。


 


在郊外的渡口被等候多時的羽林軍拿下。


 


賀峪入獄, 定於秋後問斬。


 


同時被拿下的也有我。


 


我被沈肆的S士鎖進了養心殿最裡側的那間房間。


 


像隻被囚禁的畜生, 四肢纏滿了細細的金鏈。


 


賀峪行刑當天。


 


沈肆大發慈悲,允許我看了全程。


 


我當晚開始昏迷不醒高燒不退,囈語不斷。


 


我在夢裡渾渾噩噩見了好多人,他們向我招手。


 


卻一直有人緊緊錮著我,不讓我離開。


 


我病了。


 


一病就病了一個多月。


 


太醫說我是心疾引發的沉疴舊疾發作,無藥可醫。


 


怕是熬不過六個月。


 


沈肆日日照看我, 吃住也與我在一起,但我的氣息一日比一日沉。


 


唯一讓我覺得慶幸的是我在事成當晚。


 


讓巢進從宮裡帶走了阿朱。


 


小丫頭哭著不肯離開,我狠下心將她打暈送了出去。


 


若阿朱還在我身邊。


 


這小丫頭肯定日日都紅著眼睛。


 


我看過太多女子在宮裡枯萎。


 


先皇後、窈妃、沛華姑姑還有我。


 


可這株我護了好些年的薔薇。


 


我想看她開出與我們不一樣的光景。


 


......


 


盡管我不願醒來,但還是被沈肆救活。


 


冬日第一場雪落之時。


 


我將窗子大開,任由寒風劈頭蓋臉地往屋裡灌。


 


沈肆下了朝,給我披上了他的狐裘。


 


我不想穿,但也沒什麼氣力推開他。


 


他強硬從背後地摟抱我靜靜地看著窗外那自由飛舞紛飛的雪。


 


「大雪封了離京的路,等明年開春,春光和煦,萬象更新,我派人護送你去東海之濱。」


 


我遲緩地怔了下, 不相信地問, 「真的?」


 


他珍重地撫摸著我發絲,聲音帶著些難過。


 


「真的,路途遙遠, 你好好養病, 才能安安穩穩去看海邊的日落黃昏。」


 


我沒說話。


 


第二日, 我便比平日多吃了半碗粥。


 


我每天都在數日子, 終於盼到了過年。


 


那時京城裡盛行打鐵花。


 


便有禮部的人臣把工匠請到了宮裡來表演火樹銀花。


 


我拖著還在恢復的身子跟著沈肆去城樓上湊熱鬧。


 


黑夜之中,鐵花炸裂。


 


漫天流火, 撒向人間。


 


可我看到了在奪目的流火之中夾雜的輕薄利刃。


 


它劃過空氣,直直地飛向了沈肆。


 


我動作有些遲緩,但好在用單薄的身體替他擋住了致命的幾片飛刃。


 


一片扎在心口, 一片扎在脖頸。


 


我沒擋住的那一片扎在了沈肆的手臂上。


 


「奴婢山鵲。」


 


「【(」羽林軍迅速反應,即刻控制住了刺客。


 


我徹底脫了力, 癱倒在地。


 


第一次我在沈肆眼裡看到了濃烈的恐懼。


 


他在極力壓著身子的抖,嘶吼的聲線尤其不穩。


 


「太醫!傳太醫!」


 


我想說話。


 


可一張口, 我就不停地吐出大灘鮮血。


 


看來我這隻山鵲, 是越不過這漫長的冬天了。


 


我看著沈肆眼裡的深深的絕望。


 


「沈肆, 你對沈聽和沛華姑姑......的恩情,我拿命抵了。」


 


我強撐著說完,覺得好冷, 好困,想睡覺了。


 


沈肆好煩,他晃著我的身子不讓我睡。


 


「不許睡!山鵲,你要是敢睡開春就看不到東海之濱了!」


 


我眼睛被晃得有些不聚光。


 


卻依稀辨別出不遠處那個如皎月般的少年, 像是穿過了多少年月乘風踏月為我而來。


 


我努力地笑了笑,朝他伸出手。


 


「沈聽,我終於等到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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