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燕渡輕笑,「這東西果然對你很重要。」
「聽許從江說你不是此世中人時,本王還以為他瘋了。但這些年,本王無論如何都查探不到你的身份,看來他說的沒錯,你從天而降,是個徹頭徹尾的異類。」
「你那些古怪的想法,另類的行徑,也都有了解釋。」
我怔怔抬頭,無措地看著燕渡。
「不過,本王不會在意這些。無論你是何出身,從哪裡來,你現在唯一的歸處隻有本王這裡。」燕渡傾身,將我拉入懷中,手指撫著我的脊背,尾音繾綣,「就算本王S了,你也要來給本王殉葬的。」
我嗅到絲絲縷縷的血腥味。
隨後,燕渡抓著我的手腕,將我拉出屋子,一路拖曳至漪綠閣外的那片湖。
然後當著我的面,將「洄遊」拋入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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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嚨裡那聲「不要」還來不及喊出。
我發瘋般就要往湖裡跳。
燕渡將我牢牢禁錮在懷中,對我道:「明日,本王就令人填平它,這樣……你S心了嗎?」
燈火幽微,湖面冷風吹徹長夜。
我看著「洄遊」消失的地方,徹底沒了力氣,雙腿虛軟。
燕渡松手,任我半伏在地上。
「還沒清醒過來嗎?你回不去了。天下之大,你能依靠的隻有本王。現在,本王給你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燕渡垂眼,「隻要你跪在本王腳邊,向本王認錯,從今往後安分守己,你就還是枝玉的母親,本王的寵妾。」
接著,他沉下嗓音,近乎警告道:「如果你不願……那按你私逃、弑主的罪過來看,你隻能做府裡,最下等的賤奴。」
一念得生,一念地獄。
我看著燕渡華美的、一粒灰塵都未粘上的烏履,眼睛被鞋面金線繡制的雀鳥圖樣刺得發澀。
他讓我認錯。
可我做錯了什麼呢?
我救了一個人,被強迫生下一個孩子,一步步摧毀掉回家的希冀。
痛苦過,服從過,掙扎過,周而復始……好像做什麼都沒有用。
我低低笑出了聲。
「燕渡,我唯一做錯的事,是救你一命。」
06
應該是一場噩夢吧……
眼睛被蒙住,黑漆漆的,看不見一絲天光。
身下鋪著不知什麼動物皮毛做成的毯子,陷入其中,隻能嗅到散不去的惱人香氣。
「咔噠。」
籠子被打開的聲音。
我回過神,向後縮了再縮,直到脊背碰到冰冷的金屬。
燕渡毫不費力地拽著我的腳腕把我拖了回來。
隨後,他捏著我的下巴灌藥。
眼睛看不見,其他感官就格外清晰。
四肢百骸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楚,仿佛有千萬隻蟲子在噬咬。
逐漸聽不到,聞不到,感知不到任何東西,隻餘發作的藥效將神智和尊嚴一齊吞沒。
我在空中摸索,直到抓住一隻略帶涼意的手,便迫不及待將臉頰貼了上去,嗚咽著示好。
手的主人獎賞似的落下一個吻,撬開唇齒,將一粒新的藥丸遞入。
痛楚被情欲覆蓋,肌膚相貼,蔓延的炙熱溫度讓我止不住地顫抖。
「已經不難受了。」身上的男人氣息紊亂,嗓音滿是欲望餍足的愉悅,「為什麼還在哭呢?鴛奴。」
這個奇怪的名字似乎劈開了一絲混沌的神智。
「我不叫鴛奴——」
我搖了搖頭,尾音因過於倉皇而近乎嘶啞。
「我不叫鴛奴,我的名字不是鴛奴。「我茫然地蜷縮著身子,」我叫……我叫什麼名字啊?」
這是我穿來這個世界的第幾年?
前路迷惘,後路漆黑。
來去皆無自由。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
燕渡不疾不徐地把我攬入懷中,手指摩挲著我的後頸。
他解開我覆眼的黑布,在幽暗燭火下,逼我看著他的雙眼,眸光裡徐徐綻開笑意:「你是鴛奴,本王的鴛夫人。」
接著他起身離去。
任我留在無盡的黑暗中沉淪。
不知朝暮,不知歲月。
不見天光的日子過得久了,我愈發覺得困倦,大多數光陰都是沉沉睡過去的。
到最後就連燕渡喂藥,我也提不起精神,似乎連知覺都一並麻痺。
燕渡在我耳邊冷笑:「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
話音落入耳中,我隻是渾噩地側了側頭,下半張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燕渡卻好像更生氣了,低頭啃咬我的鎖骨,直至血腥味在唇齒間彌漫開。
再醒來時,我發覺我換了地方。
眼前覆著一層白紗,模糊了過於刺眼的日光。
我卻沒有閉眼,貪戀地捕捉這份光明。
有人在說話,是個很熟悉的聲音。
「殿下,恕屬下直言,那藥不能再喂下去了。」那人停頓了下,繼續說,「阿姐體弱,會受不了的,長此以往,怕是會變得痴傻。」
燕渡諷笑一聲:「傻了好啊,傻了就不會起什麼別的心思,隻能一輩子留在本王身邊。」
那人繼續勸道:「殿下要真是這麼想的,就不會請太醫來看她了。」
燕渡再不作聲。
他掀簾而入,冰冷手指撫上我的下颌。
「還想再被關回去嗎?」燕渡問道。
我瑟縮了一下。
燕渡兀地輕笑,意味不明。
之後一連幾日,他都未曾現身。
07
燕渡不在,我還是在驚懼中度日。
夜晚入睡,總擔心再睜眼,又回到那片S寂的黑暗中。
陰冷、寂靜、所有恐懼的想象都會在關上門的那一瞬,撲上來撕咬我的靈魂。
隻剩下無盡的痛苦,逐漸磨滅的理智。
夢境裡,又是那隻手撫上我的腳踝,帶著踏夜而來的涼意。
我猛地驚醒起身,卻踢到什麼柔軟的東西。
一聲痛呼,從地面上傳來。
月華漫過窗棂,那個小小的身影逐漸清晰,她跌坐在地上,怔怔看向我,眼眸裡閃爍著受傷的色彩。
「你果然和他們說的一樣,不喜歡我嗎?」
枝玉開口問我,嗓音有些無措。
我看著地上的女孩,這段日子,她好像長大了些。
她是我的女兒,我怎麼會不喜歡她呢?
我記得生下她的那一夜,仿佛要將整個身體撕裂的痛苦洶湧襲來。
直到嬰兒啼哭聲伴著晨曦升起,宣告這場酷刑的結束。
燕渡把枝玉抱給我看。
她那麼小,眼睛都睜不開。
脆弱、懵懂、一無所知,我血脈相連的女兒。
我生下這個孩子是沒有選擇的事,這個孩子被我生下來也是沒有選擇的事。
所以,我一直想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
她百日後就被抱到齊王妃那裡教養,於是我格外珍視和她相處的時光,用盡我所學的知識教導她,陪伴她。
以我自己的方式去彌補。
短暫的沉默過後,枝玉紅了眼眶:「你以為我就很喜歡你嗎?」
她鼓了鼓嘴,眸子裡盈滿淚水。
「我討厭你,以前我不過罰了一個下人,你就讓我一起受罰,討厭你教我識字時還要帶上那群丫鬟,討厭你給我講的那些奇怪的故事。」
「什麼人是從猿猴變來的,宇宙星系,人魚公主……亂七八糟的,我根本聽不懂,我也不願意聽你講這些。」
原來是這樣想的嗎?
枝玉的淚水糊了滿臉,她抽噎著衝我喊:「怪不得人人都說你是瘋子,為什麼我的母親是你這樣的人?」
我抓著被角,仿佛凝固在原地。
是我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在這個孩子身上,自以為這樣就是對她好,卻不顧她的想法和這個世道的看法。
枝玉仍直直盯著我,嗓音帶著哭腔:「你為什麼不說話?」
喉頭哽塞,更多的是席卷全身的無力感。
我的嘴唇嗫喏著,最終隻吐露出來三個字。
「對不起。」
說完,我才發覺我根本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枝玉遲遲沒聽到回應,最後別過臉,用袖子胡亂擦掉眼淚,從地上爬起來,頭也不回地衝出房門。
08
我好像病了。
無論外面是暖陽盛景,還是狂風驟雨,我整個人都像是套在冰塊裡,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燕渡請來的太醫說,是用藥過多,傷了神智。
聽到這話,燕渡眸光微沉,看向我的神色復雜。
良久,他囑咐道:「照顧好她。」
然後又匆匆離去。
照顧我的侍女換了批新面孔,她們並不與我說話,除了日常必要的接觸,其餘時候都不上前。
下午時,侍女照例將我帶到院子裡曬太陽。
日光融融,落在身上應該是暖洋洋的吧。
我坐在椅子上,盯著虛空發呆。
許從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他沉默地站在我身邊。
站累了,就隨意坐在地上,不顧泥土髒了一身白衣裳。
「阿姐,你以前的樣子真的很討人厭,天不怕地不怕的,每天都過得那麼高興,就好像萬事萬物,都隻是你的一場遊戲。」許從江抬頭,仰視著我,嗓音有幾分疲倦,「所以現在,多好啊,你再也不會用那種浮於塵世之上的眼光看我。」
我動了動眼珠,眼眸倒映著日光裡躍動的塵埃。
隔日,齊王妃竟然上門尋我。
她還是那副妝容精致、儀態端方的樣子。
「枝玉這幾日吃不大下去飯,神思恹恹,還總是躲起來哭。」齊王妃徑直問道,「我知道她去找過你,你與她說了什麼嗎?」
我垂眼不語。
齊王妃定定看著我,半晌,嘴唇略抿起:「還真的傻了不成?」
之後,她幾次三番來請我,去她那裡吃茶,敘事。
不過都是她在說,我在聽。
有時候亭子拐角處、院牆後能看到一片衣角,察覺到自己被發現就迅速溜走。
齊王妃輕笑一聲:「這孩子,比咱們那位殿下好命。」
我怔然。
齊王妃徑自敘起往事:「他一出生,母親就血崩離世。陛下嫌他克S了母親,不喜歡他,所以宮裡人人都欺侮他,隻有……隻有我和他的大皇兄護著他。」
「」他十二歲那年,我們送了他一隻小狗,夜晚那條狗溺斃在池子裡,他就抱著小狗的屍體,一個人坐在水邊,不知道在想什麼。我去安慰他,讓他去從軍,是血路,也是生路。他後來做得很好,成了國朝戰無不勝的大將軍。」
齊王妃垂下眼睫,輕輕嘆了一口氣。
「所以我始終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恨我。」
風自廊下過,吹不散滿室寂寥。
齊王妃將手覆在我的手上,言辭懇切:「你剛來府裡的時候,一心想著逃離,甚至求到我這裡。但我沒有辦法違逆殿下,他不是念舊情的人,對不住啊。」
我任由她抓著我的手,沒有抗拒。
齊王妃咬咬唇,姣好的眉眼舒展開來。
09
又是一日。
齊王妃去山寺祈福,問我要不要隨她去。
我自是呆呆傻傻,沒有反應。
齊王妃一笑而過,將帷帽戴到我頭上,嗓音柔和:「外面風大,這樣好一些。」
一路在僕從簇擁下坐上馬車,車輪滾動,外面響起馬嘶聲,還有鐵甲相擊的聲音。
燕渡問:「這是要去哪?」
齊王妃在外面回道:「戰事將起,妾去佛寺為殿下祈福。」
聽罷,外面沉默了好一會兒。
燕渡低聲囑咐:「早些回來。」
一路上山,並無波瀾。
齊王妃的視線總是若有若無地落在我身上,看起來心緒並不安寧。
寺廟裡,佛菩薩慈目微睜,悲憫地俯視著芸芸眾生。
齊王妃和我跪坐在蒲團上,她雙手合十,很是虔誠。
許久,她長舒一口氣。
「我來過這裡兩次,第一次是求姻緣。」
齊王妃抬眼,唇角勾起譏諷的弧度,「我把嫁衣都繡好了,結果嫁的不是我心愛之人。」
我側過臉看她。
現在的她,卸去了賢良淑德的面具,終於有了怨懟、不忿這些屬於正常人的情緒。
「第二次……」齊王妃停頓了一下,嗤笑道,「你知道我求的是什麼嗎?」
她上前,嘴唇貼到我耳邊:「我求燕渡去S。」
我眼睫顫了顫。
「本來我們都要成功了,他就要S在青梨村了——」
齊王妃再也壓不住恨意,嗓音淬著經年釀就的毒:「誰知道,你救下了那個賤種。」
我下意識後退,幾乎就要撞上供奉的琉璃燈。
「呵,現在提這些,都無關緊要了。」齊王妃恢復平靜,「今日帶你來,就是為了再S他一次。我會把你送到大皇子那裡,他會以你作餌,伏S燕渡。」
大皇子懼怕一個戰功赫赫的弟弟,齊王妃憎恨一個非自己所求的夫君,所以他們聯合起來,不擇手段去除掉燕渡。
隻是……我茫然地看著齊王妃,為什麼選中我呢?
她隻是平和地笑開:「燕渡很在意你,你一而再再而三觸怒他,甚至S他,他都舍不得處S你。他那樣的人,竟然也會動心。」
語盡於此,齊王妃再也不說話了,隻是靜靜等著。
燭火搖曳著消瘦下去,我們在這裡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