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即將被恩準出宮的宮女。
誰知,在我要出宮前,冷宮裡的舒嫔復寵了。
人人都知道,當初正是我這個最貼心的掌事姑姑,毫不猶豫地把她出賣給了皇後。
我用她,換了刑房司正一職和三年後出宮的機會。
如今,眼看著我一隻腳就要踏出這宮牆大院,她卻出來了,還成了舒妃。
於是,大家都在等著看我的報應。
我卻嗤笑一聲「有沒有可能,我才是那個數著日子想復仇的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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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間,早已經被打入冷宮三年的舒嫔居然復寵了。
不但復了寵,還從昔日的舒嫔,一躍成為昭陽殿裡的舒妃娘娘。
於是,整個大金的後宮裡變得人心惶惶。
大家都在暗自思忖,昔日舒嫔落難的時候,自己有沒有多少幹了一些跟紅頂白的齷齪事兒。
是了,這麼一算,整個宮裡最該夜不能寐的人,就應該是我,沈時薇了。
畢竟,我還沒成為如今這令人敬畏的刑房掌印司正前,曾是當時的舒嫔身邊最得力的姑姑。
而她之所以會失寵,我可謂「功不可沒」。
當年,剛剛誕下皇三子的舒柔兒妄圖利用皇子爭寵。
看起來一向溫柔安靜的她,竟命人在孩子的吃食裡浸入米酒,以此來汙蔑皇後娘娘派去的奶娘意圖不軌。
隻可惜,作為她身邊最親近的掌事姑姑,我臨陣倒戈,出賣了她。
念在她好歹是三皇子的生母,皇帝這才下旨,隻將她貶為庶人後,打入冷宮。
而我,則在皇後娘娘的力保之下,搖身一變,成為六司之首,司刑房的掌印司正。
不管舒妃當年的所作所為是對是錯,賣主求榮,在後宮中,歷來都是大忌。
更何況,在司刑房裡這三年,作為皇後娘娘手裡使得最趁手的一把利刃,我手上更是沒少沾染血腥。
所以,此時此刻,等著看我笑話的人,恐怕不在少數。
我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昨天,皇後娘娘身邊的文鴛姑姑才剛悄摸給過我一個準信,這一波被恩準出宮的宮女名單裡,有我。
為此,我還特意仔細算了一下日子,不知不覺進宮十二年。
距離我二十五歲的生辰,滿打滿算不足兩個月了。
我想,最近宮女太監們最熱門的賭盤應該都是在猜,猜我到底還出不出得去。
2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司刑房的這些刑具,已經很久沒有往自己人身上招呼了。
而今天被綁在架子上受刑的,恰恰是這裡資歷最老的許嬤嬤。
「啪!」
鞭子狠狠綻開皮肉的聲音清脆中又透著三分沉悶,讓人不自覺生了一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我下意識緊了緊手中的小銅爐,望向許嬤嬤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溫度。
「嬤嬤,你也是這刑房裡的老人了,打人不打臉,這麼簡單的規矩怎麼會忘?」
被架在刑具上的婦人一動不動,看起來早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哪裡還會有力氣回答我的話。
也是,她到底是已經上了年紀的人,三鞭子下去,早就去了半條命了。
「姑姑,就這樣吧。」
「許嬤嬤怕是受不住了。」
「要不要喚個醫女進來看看?」
我身邊的巧燕心有不忍,終於還是開了口。
這丫頭自進宮就跟著我,幹活時的手腳肉眼可見地利索了不少,平日裡也有人喊她一聲巧燕姑娘。
隻可惜,這張俏生生的圓臉,還是一點都藏不住事。
我隻得將手中小爐重重砸在桌邊「糊塗,張美人是你我隨便可以傷了碰了的人嗎?」
「可皇後娘娘送來人的時候,分明就說……」
在我冷厲的目光注視下,巧燕咬了咬嘴唇,終於,把後半截話咽回了肚子裡。
皇後娘娘素來溫柔嫻靜,寬以待人,是闔宮上下的典範,她怎麼可能暗示手底下人使什麼陰損的手段呢?
如果有,那一定是我這司刑房裡的人,會錯了意!
3
張美人的臉敷了上等的玉顏粉,卻還是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疤。
這後宮裡的女人沒了容色,就等於失去了一切,萬念俱灰之下,她投湖自盡了。
而許嬤嬤沒能受住刑,一口氣勉強吊了大半日,最後也沒能緩過來。
司刑房自然板上釘釘,又多了兩條人命債。
於是,我不可避免地被傳喚到皇後娘娘的鳳儀宮裡接受訓誡。
進去之前,文鴛姑姑特意在我耳邊飛快地說了一句「舒妃娘娘也在裡頭,你……當心一些。」
我的心頭猛然一跳。
果然是今時不同往日了,往常我進這鳳儀宮不過是走個過場,可今天卻實打實跪在了那裡。
殿內分明暖香烘人。
可額頭抵住地面的時候,我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那種觸感又冷又硬,
「沈姑姑,你司刑房裡一下出了兩條人命,你可知罪?」皇後娘娘的聲音輕飄飄地在我耳邊撫過。
「奴婢知錯,但不知罪。」
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整個人的姿態顯得更卑微了一些,但聲音卻沉穩如常。
「張美人以下犯上,衝撞貴妃,原本送入我司刑房,意在小懲大戒,但她言行依舊無狀,這才傷了顏面。」
「至於許嬤嬤,手上失了輕重,確有失職之處,是按規矩領了鞭子。」
我雖說得字字在理,句句懇切,整個身子卻繃得筆直,一動也不敢多動。
「三年不見,你這張嘴的功力,還真是見長啊。」
身前微微一暗,投下一片陰影,我知道,舒妃娘娘已經站到了我身前。
時隔三年,故人再見,若隻聽聲音,舒柔兒應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無疑了。
長長的護甲陷入皮肉,我的下巴被人狠狠捏住,隻得被迫抬頭和如今的舒妃對視。
「舒妃妹妹……」一向和善的皇後娘娘做勢要勸。
不過,她還來不及開口,舒柔兒就已經先松開了我,隻似笑非笑地冷哼一聲。
「聽說沈姑姑在司刑房裡的這三年,想出了不少折騰人的手段,隻是——」
她恰到好處地頓了一頓,才繼續說道「不知,若是招呼到自己身上,姑姑又可以挨得住多少?」
有那麼一秒,我隻覺遍體生寒,不自覺打了一個冷戰,卻隻能咬緊牙關,不吐一言。
4
如今整個後宮都在傳,傳我已然成了皇後娘娘的棄子。
因為,她把監管司刑房的權力當作一個順水人情,就送給了聖寵正盛的舒妃娘娘。
換言之,時隔三年,舒妃又再次成為我的頂頭上司。
宮裡上上下下打量我的眼光,都仿佛是在看一塊已然放在了砧板上待宰的魚肉。
就連巧燕也小心翼翼地來問我,司刑房裡那門「老生意」如今還做不做了。
我呷了一口清茶,慢悠悠地問了一句。
「怎麼,放著到手的銀子不要,你這是已經攢夠自己的養老錢了?」
聞言,一向話多嘴快的她,這次居然難得地沒有多說一個字,就躬身出去打點了。
所謂的「老生意」,是司刑房裡不成文的油水,雖上不得臺面,卻得了眾人的默許。
比如像許嬤嬤這樣的宮人,一旦因為犯了事,進了刑房,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命能活著走出去的,多半就會先我司刑房做上這樣一筆交易。
他們或要個體面的全屍,或要墳前三柱清香,又或是想了斷個什麼念想。
深宮裡數年,數十年的光景下來,每個宮人能攢下來的銀錢相差甚大。
他們能給到司刑房的好處也天差地別。
所以,這最後一樁買賣能做到什麼份上,全憑這宮裡本來就不多的東西。
那就是,良心。
說來也是可笑,雖然後宮裡對我的狠辣手段恨得咬牙切齒的人不在少數。
可這在深宮裡不知傳承了不知多少年的生意,偏生在我手裡這三年,尤為興旺。
大約是他們也知道吧,我這人可恨雖是可恨了些,做起生意來倒是極重誠信的。
第2章 2
5
誰知,這風口浪尖的,我偏生差點兒在許嬤嬤的事上翻了車。
而將我私下昧了銀子的事,捅上去的,不是別人。
正是一直屁顛屁顛跟在我身後口口聲聲喊姑姑的巧燕,那個看起來沒什麼心機的直爽丫頭。
還好,到頭來,被拖進暗房裡受審的,也是巧燕自己。
許嬤嬤辛苦了一輩子,攢下來的一百六十七兩銀子,的確是在我一個人獨住的小廂房裡找到的不假。
隻不過,這些銀子上,不知何時都已經被人提前抹了一時半會不易去除的磷光粉。
可整個廂房的角角落落,除了那包銀子,愣是再也找不到一丁點兒的粉末痕跡。
倒是巧燕的手上,身上,屋子裡,哪哪都發著讓人瞧著有些詭異的綠光。
當然了,光憑這一點,還不足以把我完全摘出去。
主要是,許嬤嬤在宮外的遠房侄子一臉蒙圈地表示,自己明明已經收到銀子了。
足足一百六十七兩,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於是,案子查到一半,沒了苦主不說,還白白多出一筆銀子來。
所謂我私下貪了銀子的指控,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姑姑……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巧燕慘白著一張小臉,被綁在了前不久剛剛綁過許嬤嬤的,那根斑駁的柱子上。
看著她那滿是不甘的眸子,我猛然想起,巧燕剛進司刑房的頭一天。
那日,她因為無意間瞥見刑房裡受了刑的人,嚇得整整發了三天的高熱不退。
眼見普通的醫女開的方子沒什麼用,是我一時心軟,親自去請了女醫官來。
這丫頭病好之後,便理所當然地跟在了我身側,這一跟,就是兩年多。
我的喉頭突然變得又緊又澀。
因為我實在不忍心告訴她,我從來沒有信任過她,又何來懷疑一說?
6
巧燕是皇後娘娘特意放到我身邊監視的人。
這一點,自她進我司刑房那日起,我就知道了。
我之所以放任她留在身邊,隻是因為,要讓皇後娘娘能放心用我這把刀,需要給她一顆定心丸。
可如今,這眼線若是妄想要取代我,成為那把刀,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姑姑,我對你不住,但念在我跟在你身邊這些年的份上,仍想求你一件事。」
見我許久沒有說話,巧燕再次打破沉默。
我閉了閉眼睛,本以為早已毫無波瀾的心,還是一沉再沉,隻能抬腳就走。
見狀,巧燕急得脫口大喊「沈姑姑,您是,不願意做我這筆生意嗎?」
她帶著哭腔的聲音聽起來既絕望又無助。
我不得不轉身,直直對上那雙看起來天真依舊的眼睛,然後一字一頓地問。
「我很好奇,皇後娘娘許你的條件是什麼,能讓你到這一刻仍這樣不遺餘力?」
「我……」巧燕一時語塞,嘴唇動了半天,整個人終於慢慢頹敗下來,最後隻緩緩吐出一句「姑姑,您千萬……保重。」
我隨手撫了撫衣袖,隻淡淡一笑「得了皇後娘娘的庇護,我自然是能保重的。」
所謂人之將S其言也善,其實,我內心深處不信她這一句保重出自肺腑。
但我卻仍不敢對她多說一個字,我不敢賭。
即便到了這個時刻,我仍怕,怕她會出賣我。
7
我司刑房裡這個月出的第三條人命,是巧燕。
從這裡抬出去的人不計其數,但巧燕絕對算得上是頂頂體面的那一個。
身上沒受什麼罪不說,就連衣衫妝容也一概如常,隻除了面色蒼白一些。
但我知道,這會兒,沒人會念我「心慈手軟」的好。
落在別人眼裡,我不過是開始有了兔S狐悲的慌張,隻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