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羊脂玉,觸手生溫,上面雕刻著一隻活靈活現的雀兒。
我看向他滿是血痕的手,彎了彎眼睛。
“阿邵,你不用為了我做這些。”
他先是一愣,又喜道:“阿錦,你沒忘記我?”
我被他緊緊摟在懷裡,差點兒不能呼吸。
可是心裡卻滿當當的,像是塞滿了棉花。
不知道為什麼,見到那塊玉佩時,有些如釋重負。
就好像我從前,也曾有過一塊玉。
爹算出了良辰吉日,就在三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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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邵惴惴不安道:“阿錦,嫁給我,你歡喜嗎?”
我還沒回答,他一股腦兒地往我手裡塞東西。
田契地契、金銀珠寶,他把他的所有都給我了,然後睜大了湿漉漉的眼睛看著我。
“阿錦,我不會委屈了你的。”
我心裡驀地一軟。
我和裴邵青梅竹馬長大,我爹是遠近聞名的悍匪頭子,青龍寨的寨主,卻隻生得了我一個女兒。
他怕青龍寨後繼無人,在山腳下撿回了個男孩,說是要收為義子。
可裴邵雖在匪窩裡長大,卻生得玉雪可愛,讓我一見歡喜。
背著我爹,我總偷偷對他說:“你是我爹給我撿回來的童養夫,你的責任就是保護我,等你長大了,我就娶你當壓寨夫人。”
那時裴邵隻有五歲,哪裡聽得出來我是在蒙他。
懵懵懂懂地點了頭,從此跟在我的身後。
我爬樹掏鳥蛋,他替我挨罵罰跪。
我打碎我娘的花瓶,他替我抄寫經書。
我差點在河裡溺S,也是裴邵不顧一切衝了下來,SS地抓著我不放。
水草纏住了我的腿,我哭道:“裴邵,你放開我吧!要是我們都S了,就沒人給我爹娘養老送終了。你活著,他們還剩個兒子…”
小小的裴邵咬緊了腮幫子。
“不行,你以後還要娶我呢,你不能S。”
他就那樣堅持了一個時辰,直到我爹救回我們。
想到這裡,我認真地點了點頭。
福如心至湊上去親了他一口:“我願意嫁給你。”
他的耳尖滿滿爬上了粉色。
9.
大婚那日,我早早地起來。
等著娘親為我簪發的時候,卻聽見隔間竊竊私語。
娘壓低了嗓子:“聽說那忘憂谷谷主懸賞百金搜尋阿錦的下落,我隻怕…”
我爹粗聲粗氣地打斷她:“怕什麼,他要是敢鬧上來,老子第一個砍了他的腿!”
“當初阿錦從忘憂谷回來,幾乎去了半條命。她身上那道傷疤,看的我想一刀捅S祁衾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他們的聲音低了下去。
聽到祁衾這個名字,我按住了有些煩悶的心。
衣袖中的手攥緊了裴邵送的玉佩。
青龍寨中的舊俗,若是寨子中有婚嫁的喜事,男子為了證明心志堅定,需要爬上懸崖,摘得最頂上的一朵雪蓮,獻給女子。
裴邵牽著我的手拜了天地。
他堅定地看著我:“阿錦,等著我摘下雪蓮,為你簪在鬢間。”
我笑著替他撫平了衣服上的褶皺。
“好,我等你。”
這些日子裡,裴邵時時刻刻守在我的床頭。我病情兇險,他便整日整夜地沒有合上眼睛。
上好的草藥,他親自去山裡採來。
為了藥方中的一道熊膽,他不惜獨自一人前去獵熊,險些葬身在深山之中。
裴邵待我的好,像是溫潤的泉水,默默流經了我的心。
我在房中靜靜地等著他。
卻聽見寨子裡一片哗亂。
“大小姐,不好了!”
“有人要強闖青龍寨!”
我心一沉,扯下蓋頭大步走了出去。
我隨著小廝來到山腳下,一抹青色的身影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亮起了眸子。
喃喃道:“阿錦,我來娶你了。”
10.
他說他叫祁衾,是忘憂谷谷主,亦是我的心上人。
我冷笑一聲,不客氣地提起手中刀。
“今日是我大婚,我的夫君是青龍寨裴邵,他與我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你說你是我的心上人?”
“我呸!”
我一刀斬斷了他的發冠。
如瀑的青絲垂落,祁衾眼裡流露出幾分不知所措。
他拉住我的手腕,“阿錦,我知道你同我置氣。我那日不該不信你的,我見你房中有安胎的藥物,才知道錯怪了你。”
祁衾眼神熱切:“是我不明白自己的心,阿錦,我早已愛上你了。你把孩子生下來,我會娶你,也會用心教養他,我們…”
我不耐煩地甩開他。
他的目光移到我平坦的小腹,驟然白了臉。
“阿錦,我們的孩子呢…”
我心中堵得慌,不想再和他多加糾纏,轉身就要走。
祁衾不依不撓,狠狠提起我的衣領:“我問你,我們的孩子去哪了?”
“你怎麼能這麼狠心,為了和我置氣,不惜傷害我們的孩子?”
他偏執地扯開我的衣服。
卻看見上面一道曖昧至極的紅痕。
他顫著手撫上我的肌膚,不可置信。
我冷冷地看著他,一巴掌揮上他的臉。
“谷主現在相信了?我是裴邵的妻子,從來沒去過忘憂谷,也從沒認識過你。”
“更沒有什麼孩子。”
祁衾卻在身後大聲道:“你腰間有一顆紅痣,胸下三寸有一處蓮花胎記。”
我腳步一頓。
“阿錦,這下你可相信我了嗎?”
他從懷裡摸出一顆丹藥:“你說你不記得了,許是離魂之症。服下這顆丹藥,你便能想起來。”
我把祁衾扔進了暗牢裡,一個人看著丹藥發呆。
我知道祁衾說的是對的。
我小腹上那道深可見骨的疤痕,娘親的欲言又止,還有裴邵偶爾面對著我流露出的落寞。
我不願想起來的那一年,同樣是他們心頭沉重的痛苦。
那顆丹藥靜靜地躺在我的手心裡。
我卻不知道該不該吃下去。
如果想起了一切,豈不是又要痛苦一遭?
11.
還沒等我想明白,有人匆匆忙忙闖進來。
“大小姐,裴邵受傷了!”
裴邵在爬上懸崖採雪蓮時,被一隻暗箭擊中了右腿,跌落懸崖,昏迷不醒。
我焦急地衝出去。
隻看見他蒼白的臉,和血流不止的腿。
郎中嘆息道:“這箭上的毒藥,哪怕是我也聞所未聞,隻怕是兇多吉少了!”
我一言不發,踹開了暗牢的門。
祁衾端坐在地上,看見我時了然地彎了彎唇:“阿錦,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
我氣紅了眼睛,拔出匕首刺進他的鎖骨。
鮮血汩汩流出,祁衾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隻要阿錦你能解氣,就算把我碎屍萬段也好。阿錦,我不痛。”
他把刀塞進我的手裡,被我冷著臉推開。
祁衾蒼白地笑:“裴邵中了我的毒,必S無疑。除了我,沒有人知道解藥。”
我咬牙道:“要怎麼樣你才能救他。”
他伸手摸上了我的腰,手指熟悉地解開我的衣帶。
“跟我回忘憂谷吧,阿錦,欠你的大婚,我會還給你。從前的一切你忘記了也好,我們還能從頭來過。”
他溫柔地吻上我的唇,我卻隻覺得惡心。
我冷冷地推開他。
“我答應你。”
我在裴邵的床頭守了一夜,喂他喝下了緩解的湯藥後,他才逐漸醒來。
“阿錦,”他掙扎著從懷裡拿出一朵皺巴巴的雪蓮,“對不起,沒能讓你簪上最美的雪蓮…”
他嘔出一大口血,急急忙忙地替我擦眼淚。
我忍下心頭的苦澀,默默為他把血跡擦幹淨。
而後冷漠道:“沒關系,裴邵,我愛的人是祁衾,我會陪他回到忘憂谷,風光地嫁給他。你的雪蓮,我一點都不稀罕。”
眼淚模糊了我的眼睛,看著他毫無血色的臉,我的心像是被鈍刀凌遲。
可我不得不這麼說。
隻有我回到忘憂谷,祁衾才會交出解藥。
我才能救裴邵的命。
比起和他長相廝守,我更想要他好好地活著。
裴邵眼裡的光芒暗了暗。
可他仍舊溫柔地擦去我的眼淚,笑道:“阿錦,隻要你歡喜,嫁給誰都沒關系。”
12.
我連嫁衣都還沒換下,和祁衾一起回到了忘憂谷。
蓮花池邊,他顫著手揭開了我的蓋頭。
“阿錦,我終於娶到你了。”
我漠然地抬起眼,看向他的眼神空蕩蕩。
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祁衾愣了神,將我摟進懷裡:“無妨,我會讓你再愛上我一次。”
他帶著我走到蓮花池邊,告訴我從前我們是如何地恩愛。
“我們會在這裡一同和桃花酒,吟詩作賦,你最喜歡吃蓮子,我會親手替你剝…”
“冬日裡,我們便整日整日地在溫泉中,你最是怕水,總是摟緊了我的脖子不肯下水。”
“阿錦,看到這些,你可能想起來對我的愛?”
我淡淡道:“祁衾,你說的我都不記得了。更何況,如果你真的那麼愛我,我又為什麼會離開你?”
他僵住了身子,轉眼又神色如常。
“阿錦,從前的事,我承認我有錯。可你失去那個孩子,卻都是因為紫酥從中作梗,她告訴我你妄想母憑子貴,留在忘憂谷,取代她的位置。如若不然,我怎麼會忍心讓你一個人在大雪之中,失了孩子?”
祁衾帶著我走進秘室裡。
整整一面牆,都掛著我的畫像。
或坐或臥,情態憨然。
畫像上的人笑得歡喜,看向祁衾的眼神像是有無限愛意。
就像是他當真愛慘了我。
而我也真的很愛他。
見我無動於衷,他又按動機關。
一個鐵質的籠子被推了出來。
其中是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她嘴裡被布條塞住,隻能發出如鳥雀一般嘰嘰喳喳的叫聲。
無比悽厲。
我心頭一震:“她是誰?”
祁衾抓著我的手,讓我按下機關。
兩側的牆壁飛出幾支箭矢,刺進了籠中人的血肉裡。
她痛苦至極的哀嚎一聲,無助地向我爬過來。
見到祁衾,她渾身猛得一顫,就像是看到了什麼森羅惡鬼。
祁衾笑道:“阿錦,紫酥害S了我們的孩子,自然也應該付出代價。如此這般,你可能滿意了?”
“當日是我被她蒙蔽,若是我早知道她是如此心腸歹毒之人,你我二人又怎麼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我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人,隻覺得無端血冷。
紫酥顫抖著向我磕頭:“阿錦,是我錯了,是我不該嫉妒你,害人害己。我不求你原諒我,隻求能給我一個痛快,別再讓我這麼不人不鬼地活著了!”
“阿錦,救救我!”
我的心像是被人揪緊,我不知道從前和紫酥曾經有怎樣的仇怨,可看到她如此這般,我隻覺得害怕。
若她真的曾是祁衾想要娶的人,有怎麼會對她這樣絕情?
她痛苦哀嚎,祁衾卻視若無睹,隻殷切地看向我。
見我不語,他利落地拔出我的匕首,一刀捅進了紫酥的心口。
下一刻,祁衾察覺到心口的痛,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我揚起唇角:“祁衾,我真的不愛你了,你現在相信了嗎?”
13.
蓮花池邊,在他抱著我回憶過往時,我在他的酒中下了毒。
他對我不設防,也許是從前的我太過愛他,讓他不相信我會對他下手。
祁衾捂住心口,嘔出一大口黑血。
他眼中流露出痛苦和迷茫。
“阿錦,你怎麼會…你不是最愛我了嗎?”
他急切地拉著我的手,“我們馬上就能長相廝守了,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
我一腳踹開他,又踩上了他想要拿解藥的手。
毫不留情地碾磨,直至骨頭碎裂。
“祁衾,你知道我的腰間有痣,胸下三寸有蓮花胎記,可你不知道,我的小腹上,有一道深刻見骨的疤痕。”
我撕開衣服,露出猙獰可怖的傷疤。
祁衾眼睛一痛,喃喃道:“阿錦,對不起,我…”
他想要觸摸我,給我側身躲開。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想起來嗎?你說我曾經很愛你,愛你愛到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可我看到這道傷疤,隻覺得,你曾經很不愛我。”
一個能看著自己親生的孩子S在眼前而無動於衷的人,有什麼資格說愛?
他眼裡的光華一寸寸散盡了,露出徹骨的迷茫和不甘。
祁衾咬牙道:“就算是這樣,你怎知你若是還有記憶,不會再愛我一次?”
“阿錦,你聽話,吃下那顆丹藥。若是想起來了一切,你要做什麼我都甘願!”
我搖了搖頭,從懷裡摸出一塊碎玉。
“你還記得這個嗎?從前,也許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我從忘憂谷回到青龍寨,奄奄一息,手裡卻緊緊攥著這塊碎玉。
祁衾送給我的流光玉。
他一喜:“我就知道,你還留著它…”
我將玉翻過去,露出上面用刀歪歪斜斜刻著的字。
“決不原宥。”
14.
祁衾在蓮花池中斷了氣,他和紫酥的屍骨被我扔在了一起。
黃泉路上,還能做一對怨侶。
我馬不停蹄地回到了青龍寨,卻在裴邵的門前遲疑了。
萬一,他不肯娶我了怎麼辦?
我猶豫著縮回了腳,房門忽然被打開。
裴邵急切地將我攬進懷裡,連呼吸都帶著驚慌。
“阿錦,你沒事吧?”
連日來的委屈化作了在他懷裡的一場大哭。
我哭著捶打他的胸膛:“裴邵,我隻想嫁給你。先前說的話是謊話,除了你,我誰都不想嫁!”
他的身子僵住了。
半晌才悶悶道:“好,除了你,我誰也不娶。”
這一回,他為我摘回了最好的一朵雪蓮。
我們重新拜堂,喝下了合卺酒。
紅燭帳暖,裴邵紅著臉放下了床帳。
他溫熱的手放在我的心口。
我輕聲道:“我的身上有一朵蓮花,你想看看嗎?”
鴛鴦交頸,一夜春宵。
我們恩愛三年,生下了一兒一女。
爹娘老去後,裴邵接手了青龍寨,不久後被朝廷招安,封了個護國將軍。
我們終老於青龍山上,一生無病無災,細水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