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女子,我不能考取功名,那是男人的專屬。
生意場上勾心鬥角,也遠遠不是我能應付的。
我隻能投資人,幸好我的記憶力還不錯,我清楚地記得未來大放異彩的人名。
可也正是記得清楚,所以我很痛苦。
因為四年以後,匈奴侵犯,有個瘸腿的軍師,智計無雙,謀略超凡,用驚人的智慧將勢不可擋的匈奴軍打得節節敗退。
那時候我在乞丐窩,經常聽逃亡過來的流民稱贊這位軍師,夾雜其中的還有深深的惋惜。
「如果周軍師不是瘸子,自己當將軍,這仗哪裡需要打這麼久。」
「是啊,據說這位周軍師馬上功夫也很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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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周軍師能早點打退匈奴,我家寶兒也不會S。」
「還有我家翠兒。」
「我家玉兒。」
……
11
這位周軍師全名叫周啟良,是周妙人的庶兄。
救他,無疑是給周妙人遞刀子,可是不救他,我如何在四年以後面對那些流離失所的難民?
反復糾結,不知不覺天已微亮,好不容易有些困意,就聽到大門被敲得「砰砰」作響。
頂著炸裂的腦袋去開門,門剛一打開,李凌雲他娘那臃腫的身軀像條泥鰍似的擠進來。
她叉著腰,聲音又尖又細:
「枝丫頭啊不是大娘說你,實在是你太過潑辣,我在隔壁村都聽說了,你居然忤逆親娘,不敬長兄。」
「你以後可是要嫁給我們凌雲做官夫人的,你如此粗鄙,損害的可是我們凌雲的名聲。」
李凌雲站在他娘身後,沒有說話,但是顯然是認同的。
我冷笑,可憐我上輩子眼盲心瞎,竟沒有看出來早在做秀才時,這李凌雲就看不上我了。我涼涼地開口:
「哪怕我娘和我哥找我要銀子,我也不能反抗嗎?我可是想省下銀子,為李大哥冬天多做幾件棉衣呢。」
李凌雲他娘像是被卡住脖子的鴨子,瞬間不叫喚了。李凌雲看他娘不說話,上前兩步,衝我行了個學生禮。
「枝兒妹妹。」
我不搭話,他有點尷尬,強撐著繼續說:
「其實倒也不必做棉衣這麼麻煩,今年年成不好,學府裡束脩催得急,你看。」
他挺直脊梁,等著我接話。
這些年借著束脩,不知從我爹手裡騙走多少銀錢。
偏這人要飯還沒個要飯樣,站著就把飯要了,我隻覺惡心。
「我看,我看這書倒也不必讀了。我雖沒讀過書,倒也知道廪生不但不用交束脩,還有官府補貼。」
「人家也是秀才,你也是秀才,怎麼你就沒有補貼呢?是不想嗎?」
李凌雲面色漲紅,說不出話來,丟下一句「有辱斯文」,拽著他娘落荒而逃。
12
回到房間,碧兒已經醒了,睜大眼睛瞧著我,懵懵懂懂像隻幼犬。
曾幾何時,草兒也喜歡這樣盯著我瞧,想到草兒心中又是一痛。
我強打起精神摸了摸碧兒毛茸茸的腦袋,盡量讓語調輕松一些:
「盯著我瞧做什麼,瞧我像母老虎。」
經過昨天相救,碧兒和我雖然相識短暫,但是已經很是親昵,她看著我,語重心長:
「姑娘不該這樣對待未來夫婿,以後姑娘還要依靠他生活呢。」
看著這故作成熟的小丫頭,我的心裡好受些許。
「他不是我未來的夫婿,我也不需要依靠別人。」
「可是——」
「沒有可是,以後你就明白了。」
看我不欲多言,碧兒識趣地閉上嘴巴,隻是我能看出來,她還沒有放棄說服我。
也罷,慢慢她就懂了。
這麼一鬧,我也沒了睡意,草草洗漱完,就看到我娘已經做好早飯,但是周妙玉卻不見人影。
我娘有些心虛地解釋:
「妙玉一早有事,出門了。」
想到尾隨李凌雲而去的那抹粉色身影,我心裡冷笑,沒有吱聲。
吃完早飯,我吩咐我娘今天妥善照顧碧兒,我娘不願意。
「我平素可是伺候小姐的,怎麼能去照顧一個下賤坯子。」
「你不照顧碧兒,那你的小姐今天就不用回來了。」
「你敢!」
「你知道的,我這人現在說到做到。」
簡單交代碧兒兩句,我就匆匆出門了。
13
我記得縣太爺的夫人今日去廟裡進香,誰知回城的路上馬兒受了驚,縣太爺夫人懷著七個月的身孕在路上早產。
寺廟距離縣城很遠,等到穩婆過來的時候,已經不幸一屍兩命。
縣太爺是個為民請命的好官,與夫人伉儷情深,因著夫人出事,他不久鬱鬱而終。
我早早請好了穩婆,以防萬一,我還請了一位有名的婦科大夫。
從中午等到下午,穩婆有些不耐煩:
「我說姑娘,你帶著咱們在這林子裡待了一下午了,老婆子的胳膊都讓蚊子咬了幾個大包,這到底是在等什麼?」
老大夫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眼神裡的不認同是顯而易見的。
太陽即將落山,我這時也有點懷疑,難道我記錯了,縣令夫人不是今天出的事?或者不是在這片林子出的事?
我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然聽到一聲馬蹄,接著是一聲慘叫。
來了!
我帶著穩婆和大夫立刻趕過去,馬車裡一身青綠襦裙的夫人身下的血已經浸到馬車上,好在我們來得及時,她人還是清醒的。
看到我們趕過來,她並不信任:
「這荒山野嶺的,姑娘出現得未免太過巧合。」
我直直地迎向她懷疑的目光,不閃不避。
「這荒山野嶺夫人沒有選擇,不是嗎?」
「我不會讓我夫君做有違律法之事。」
「我確實有所求,但所求絕不是請大人貪贓枉法。」
似乎沒想到我會承認得這樣爽快,貌美的夫人微微吃驚,應下了。
我退出馬車,將地方讓給穩婆和大夫,不遠不近地站著。
14
馬車裡的痛呼聲越來越大,過了小半個時辰,漸漸弱下去。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嬰兒微弱的聲音從馬車裡傳出來。
成了!
縣令夫人額角的碎發被汗湿,貼在臉上,很是虛弱,我不忍在此時令她勞神,商定好三日後縣衙後堂相見,便離開了。
回家的路上,耳邊一遍遍響起縣令夫人生子時的慘叫。
婦人生孩子是這樣驚心動魄,命懸一線。
在我出生的時候,在草兒出生的時候,我娘是不是也有過這樣的經歷。
我們明明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可是她不愛我們。
一點也不。
一天一夜沒有合眼,身體上的疲憊加上心中的難過,一時間我隻覺得疲憊萬分。
渾渾噩噩回到家,一頭躺倒,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中午。
碧兒躺在我身邊,一臉焦慮地看著我。
這一覺睡得我神清氣爽,好像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有些人注定是沒有父母親緣的,但是既然重生,我可以幫助更多的人,讓他們能夠一家子圓圓滿滿。
15
趕到城裡人牙子處已是下午,幸好周啟良還沒有被賣。
他被一根鐵鏈拴著,腿已經斷了,趴在地上。
我蹲下身子,與他平視。
「周啟良我可以救你,但你必須得發誓,永遠不能對我不利。」
他銳利的眼光透過披散的頭發,直直地望向我。
「為什麼救我,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因為我善。」
周啟良是個瘸子,贖身隻花了五兩銀子。
救人救到底,我租了一小間房子給他養傷,又請了擅長接骨的大夫給他治腿。
一通忙活下來,已經月上中天。
這個時候再回去已經不安全,我隨意煮了兩碗面疙瘩,我一碗,周啟良一碗。
周啟良端著碗不動,良久,他像是下定了決心。
「枝兒姑娘,你回去告訴周妙玉,我與她之間的恩怨了結,謝她的救命之恩。日後天高海闊,我不會再向她尋仇。」
我懵了。
「你該不會是以為是周妙玉讓我來救你的吧?」
「難道不是嗎?」
「不是,我與周妙玉勢不兩立。」
這下輪到周啟良懵了。
「那你為何救我?」
「因為我善。」
周啟良可能覺得我在開玩笑,不說話了。
我找了床被子,鋪在地上打地鋪,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床上的周啟良突然說話:
「謝謝。」
他說得含糊,我應的也隨意,重生以來步步為營,隻有救他,我沒有私心。
16
碧兒臀部的傷很嚴重,現在還不能行走,害怕她在家出事。
給周啟良留下一些餅子和碎銀,我就匆匆趕回家。
碧兒倒是好好地躺著,隻是見到我,有些欲言又止。
看著小丫頭糾結的樣子,我有些好笑。
「你是不是想說,我不在的時候,周妙玉和李凌雲那兩個不要臉的勾搭成奸。」
碧兒的嘴張得能吞下個雞蛋。
「是的,姑娘你怎麼知道?」
傻丫頭,這倆貨一個嫌棄農女粗鄙,想找貴女,一個是落難的鳳凰,一心想攀高枝,可不是一拍即合。
隻是,前世周妙玉很快發現李凌雲空有一個秀才功名,家境貧寒。於是又將目標轉向出手闊綽的富商錢金寶,錢金寶的夫人陪著他白手起家,可不是好惹的。
發現他倆的奸情以後,設計讓他倆聲名狼藉。
我哥哥不忍心看周妙玉敗壞名聲,主動出面作證,說與錢金寶勾搭的人是我。
錢金寶對她一向大方,且又不能將她接回府,她很是過了一段快活日子。
想到這,我悄悄吩咐碧兒一些事,好戲還在後頭呢。
很快到了去縣衙的日子,經過幾天恢復,縣令夫人看起來氣色很好,笑盈盈地請我坐下。縣令大人也沒有去當值,守在夫人身邊。
想來這二人既感念我的救命之恩,又害怕我借恩情獅子大開口,我直接開門見山。
「我今日前來所求有三,望大人和夫人恩準。」
縣令是個清瘦的青年,面容嚴肅,微微頷首,這是想聽我說下去的意思。
「其一,求大人能夠在下月十五去河西村前的河邊釣魚,要微服去釣魚。」
「其二,求大人為我立女戶。」
「其三,求夫人能去城郊李府看望我妹妹,夫人什麼都不用做,隻需要屏退左右,在我妹妹屋中坐上一個時辰即可。」
他們夫妻俱松了一口氣,顯然沒想到我會提這樣的要求,縣令夫人看我的眼神也寬和親厚很多。
略坐了一會,我推說家中有事,主動告辭。
見我識趣,縣令夫人賞賜了二十兩銀子,說是讓我沾沾喜氣。我沒有推辭,笑著接受了。
我知道,經此一遭,我於她的恩情已了。
17
有了銀錢,我給周啟良僱了一個粗使婆子,負責他腿傷好之前的起居。
想了想不放心,我又去看望他一次。
他洗幹淨臉,竟然是一個看上去有些文弱的青年,見我來了笑著招呼我。
我和他實在不熟,看到他一切安好,就想告辭,誰知他竟然主動搭話:
「我娘是一位六品小官的嫡女,那時候國公爺隻是國公府一個沒了姨娘的庶子,和我娘倒算般配,他聽從家裡安排娶了我娘。」
「後來國公府的世子意外殒命,他被大夫人認作嫡子,娶了大夫人娘家的侄女。」
「我娘這個礙眼的原配,在他們婚事定下的時候,病逝。」
他講得格外平靜,可我知道,這些年他一定有著許多辛酸苦楚。隻是,我不明白為何要同我這個隻見了第二次面的人說這些。
許是看出我迷茫,周啟良緩緩開口:
「周妙玉最初和我關在一處,是你娘和你哥哥來為她贖身,我想她現在應該住在你家。」
「你和她關系不好,想必處境艱難。」
「姑娘,我想娶你。」
最後一句,他說得認真,驚得我手中的茶盞掉落在地。兩輩子,從未有人這樣認真地想娶我。
可我很快冷靜下來,他是天上的雄鷹,而我隻是一個農女,待他發達,誰知他是不是下一個國公爺呢。
我淺笑拒絕:
「我知公子想為我解困,謝公子好意。隻是我已立得女戶,我想我可以保護自己。」
「公子想娶我,更多是因為恩情,今日公子因為恩情娶了我。明日有一女子於公子有恩,公子是否也要娶回家中?」
18
說實話,從農女變成未來的官夫人,我是有心動的。
更不用說周啟良實在是一個溫潤端方的公子,我的前半生從未遇見這樣驚豔的人,以後可能也不會有了。
隻是這點兒心動不足以讓我拿我的下半生去賭,畢竟最禁不起考驗的就是人性。
接下來的日子,我一邊照顧碧兒,一邊看周妙玉和李凌雲二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情,日子倒也過得愜意。
碧兒恢復得很好,已經可以下地。
算算日子,我這個便宜哥哥張靖鋒走鏢快回來了,真是期待他回來看到我給他安排的這場大戲。
沒等到張靖鋒,倒是先等來一對孪生兄弟。
見到他倆,我就知道縣令去河西村的事情辦成了。
前世有一對聞名天下的孪生兄弟,哥哥驚才絕豔,不足二十,三元及第。弟弟少年老成,處事圓滑, 是當朝第一富商。
兄弟倆最大的憾事是,族中趁著他們倆不在家, 誣陷他們的寡母與人通奸,將她與所謂的奸夫淹S在河西村的小河裡。
我請縣令去釣魚, 為的就是阻止這樁禍事。
我心安理得接受了兄弟倆的感謝,這兩位可是孝子, 嘿嘿, 以後富貴榮華少不了。
我將我上輩子知道的所有關於物價的記憶盡數說給弟弟聽, 聽得他連連贊嘆,好多事情都說到了他心坎裡。
這輩子有我的幫助,相信他的生意一定可以做得更順遂。
19
人逢喜事精神爽, 這天碧兒把我拉到一邊偷偷告訴我:
「這幾天周妙玉總是偷偷出去,每每到傍晚才回來。」
這是發現李凌雲是個窮鬼的事, 準備出去找下家了。原以為她還能等幾天,沒想到這麼迫不及待。
我和碧兒互看一眼, 會心一笑。
沒幾天一個穿紅掛綠的媒婆前來提親,拽起我娘的手就喊親姐姐:
「親姐姐哎,你們家好運來了,李員外看上妙玉小姐, 要納妙玉小姐當第二十三房姨太太。」
我娘驚得尖叫:
「我們小姐可是正兒八經的國公府嫡女,怎麼可能做妾?」
媒婆捂著嘴笑得輕蔑:
「什麼國公府不國公府的, 李員外可說了, 早就與小美人成就美事了, 現下不過是走個過場。就這麼說定了, 明天我就帶頂小轎過來接親。」
我娘沒說話, 因為她受不了刺激, 暈了,真是沒勁。
這李員外不是別人,正是草兒賣身的那個李員外。
他家中小妾無數, 偏喜歡嫖妓。我和碧兒在周妙玉去城裡晃蕩的時候, 把她打暈,送進了李老爺在妓院的包房。
這嬌滴滴的小美人,當天就和李老爺成就美事。現在草兒有縣令夫人保著,在李府暫時無虞, 隻是草兒受過的苦, 她這始作俑者也該去吃一遍。
我娘這一暈,再加上我給她下的蒙汗藥, 可是錯過一場好戲。
接親的人看著新娘子遲遲不出來,進屋一看,叫得半個村子都來圍觀。
周妙玉和李凌雲與我那便宜哥哥三個人正赤條條地躺在床上, 等了這麼久, 可不就是在等我這便宜哥哥回來。
李員外還怪善良的, 沒要了這倆奸夫的命,隻是命人打斷他們二人的胳膊腿。
李凌雲這輩子也別想科舉了。
我娘醒來,聽到這一切, 直接中風了。
第二年, 狀元郎回鄉祭祖,認了草兒做幹妹妹,將草兒與她生下的男嬰接出李府。
跨過兩輩子, 爹,我終於救了自己,也救了草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