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錦書休寄,
3334

一碗飯下肚子,珍珠忙著去城南送糕點。


 


他卻磨磨蹭蹭不肯走,視線始終在我裙下的跛腳上窺探。


我忍無可忍,一盞茶摔得通通作響。


 


「我的瘸腿是踩在了你的爽點上了,還是長在了你的審美上了?隔著門窗偷窺不夠,竟厚顏無恥到借著珍珠的面子,登堂入室堂而皇之地窺視。不然我也打斷你一條腿,讓你爽個夠?


 


「世人知你救S扶傷的一面,知你猥瑣下賤的另一面嗎?」


 


齊寒君一張俊臉被罵得慘白,呆若木雞半晌,才在我用力推開的逐客門裡回過神來。


 


「我……我隻是在想,吃你那麼多點心,師父定要訓我不要臉。若是錦書姑娘能忍住疼痛,說不得,我能斷骨接骨,治好你的腿。也好,還了你的恩情。


 


「隻男女大防,姑娘的腿又傷在腿上,我不好下手,畢竟珍珠姑娘……」


 


「什麼?你是說錦書姐姐的腿還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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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的點心筐子掉在了地上。


 


15


 


她喜不自勝,淚盈於睫。


 


「榆木腦袋,你要敢騙我,我一拳頭把你打個對穿。說,我姐姐的腿當真有救嗎?」


 


我衣袖下的手也在發抖。


 


「你說的是真的?有幾分把握,又能恢復幾成?」


 


說到看病治病,齊寒君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我師門最擅長的便是治骨,師父更是御前的治骨太醫,我雖不及師父萬一,但若是斷骨,也有幾成把握能讓錦書姑娘恢復如初。」


 


珍珠欣喜萬分,比我還激動,抱著我的手攥得我都痛。


 


「等姐姐好了腿腳,不靠著船也能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了。你不是要去騎馬,爬山和踏青?都好都好,珍珠本想背你去的,以後你能自己去了。


 


「珍珠可太高興了,榆木腦袋,我高興得恨不能嫁給你!」


 


一瞬間,萬籟俱寂,針落可聞。


 


珍珠頭一歪,攤了攤手。


 


「這是什麼表情,嫁給他還委屈了他不成?何況我隻是隨口說說,誰願意嫁個榆木腦袋。」


 


齊寒君的眸子頓時暗了下去,珍珠沒有察覺,滔滔不絕打問治腿的事宜。


 


好半晌,齊寒君才弱弱地回道。


 


「我給師父去封信,借一把他的開骨刀就夠了。


 


「但他那個人小氣,不把事情說清楚,他斷不可能答應的。」


 


十日之後,來的不是開骨刀,而是最年輕的太醫院院判裴玄。


 


他身若修竹,面如蒼雪,清冷高傲得厲害。


 


站在廊下撐著一把玉骨傘,似是將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湮滅了一般。


 


隻聽得雨點在他傘上噼啪作響。


 


傘面微斜,露出了那雙狹長的鳳眼。


 


四目相對裡,寒冰崩裂,他挑出了三分笑意。


 


「看來,你又要欠我一回了。」


 


我啞然,竟是故人來。


 


16


 


當年十裡亭下,我一簪子掏了沈雲霆的心窩子,他血流不止,疼得滿面蒼白。


 


是坐在半山上賞雪的裴玄看盡好戲後,帶著三分戲謔,扔了我一顆止血藥。


 


「你欠我一個天大的恩情,以後我自會向你討要。」


 


他唇邊帶著冷笑,颀長的身子壓下來。


 


「你欠了我的,記得嗎?」


 


我緊了緊鋒利的簪子。


 


「你要如何還?」


 


他眸中失望一閃而過,隻指尖一挑,掏走了我腰間的香囊。


 


「它,我拿走了,留著這條命回京來還我的恩情。」


 


後來,我崖州斷腿之時,沈老夫人曾求他一救。


 


可我等到無可再等時,也沒見到他的人。


 


堂堂太醫院院判,求到他門前的勳貴多如牛毛,我區區丫鬟命而已,不跑那一趟也屬情理之中。


 


隻是不知,他為何又要跑這一趟。


 


莫不是怕他徒弟治壞了我的腿,丟了他的臉?


 


他似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自顧自地回答。


 


「我受奸人所害下了獄,才耽誤了你的腿,今日是來將功贖罪的。」


 


齊寒君忙附和。


 


「若非如此,我怎會揭不開鍋。師父怕連累我,撵我撵得匆忙,忘了給我銀子了。」


 


珍珠嘖嘖搖頭。


 


「那屬實太匆忙了些,這都能忘。要是我,就會認為是某些人小氣不願意給銀子。」


 


齊寒君連連搖頭。


 


「不不不,我師父不是那樣的人。你還信不過我的眼光嘛,師父人品,世間絕無僅有!」


 


珍珠撇了撇嘴。


 


「你對,你都對。」


 


裴玄望著二人輕笑一聲。


 


「連師父都賣了隻為吃口軟飯,自然說什麼都對!」


 


齊寒君偷偷瞄了珍珠一眼,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擠眉弄眼道。


 


「師父,別亂說!」


 


珍珠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伸手便去摸他的額頭。


 


「你發燒了嗎?臉怎麼又紅又燙的。」


 


齊寒君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羞羞怯怯,吃了糖一般,甜進了心窩子。


 


「我……我這就給大家煎藥。」


 


珍珠問裴玄。


 


「你怎麼會收這麼笨的徒弟?」


 


裴玄笑了。


 


「路上撿的,撿到什麼樣的就收什麼樣的。


 


「比他更愚鈍的也不是沒有,連救命之恩都能張冠李戴。」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說這話時似乎視線在我身上停了一瞬。


 


十日後,萬事俱備時,裴玄將苦澀藥往我跟前推了推。


 


「你怕嗎?」


 


17


 


我捧著藥碗頓了一瞬。


 


「為何選在今日?」


 


他神色一滯,狹長的眸子鎖在我身上。


 


「身上痛了,心就不痛了。」


 


我被重新剝皮斷骨,躺在竹節床上,痛得咬破了唇瓣。


 


那日沈雲霆十裡紅妝娶了青梅為妻。


 


我該心痛的,可我的腿更痛。


 


痛到我在大汗淋漓裡幾次暈厥。


 


我再想不起那張臉,滿腦子都隻有痛了。


 


後來裴玄拿著那個香囊賴在了我的鋪子裡。


 


他懶懶躺在我的竹椅上,伸手要吃要喝的。


 


我慢了一步,他便不滿了。


 


「我的老實徒弟被你妹妹拐走了,你對我就沒有交待?


 


「我救了你一條腿,你連幾頓飯也跟我斤斤計較,這就是你的知恩圖報?」


 


天地良心。


 


我的珍珠在我腿好後已經不替我送餅了,日日鑽進隔壁院子裡,不是幫著曬草藥,就是蹲在藥罐子底下拼命搖扇子。


 


頂著一臉的煤灰回來就喊餓。


 


誰被誰拐走了,還不曉得呢。


 


「我拼命做點心,一個人養四張嘴,你不覺得我命比中藥苦嗎?」


 


裴玄皮笑肉不笑地看我一眼。


 


才嘆著氣從胸口掏出一沓房契。


 


「剛置辦的新產業,正好沒人打理,就由你去收租吧。」


 


他直起身子,驟然壓了過來。


 


「別太計較,你養我,或者我養你,都行!」


 


18


 


半年後的某日,我坐在糕點鋪子裡和面,對上了一道冰冷的視線。


 


一抬眸,與風塵僕僕的沈雲霆四目相對。


 


他娶了嬌妻又抬了美妾,還留在京城裡做了京官。


 


該是人生得意才是。


 


卻消瘦許多,憔悴又單薄。


 


珍珠命回京一趟的齊寒君打問過。


 


她總以為,畢竟是大恩人沒了,沈雲霆總該急得團團轉,甚至掀翻天將人捉回去的。


 


可沒有!


 


他十裡紅妝娶嬌妻,次月便抬了白鷺為妾室。


 


可惜,左擁右抱的日子沒過多久。


 


嬌妻跋扈,美妾囂張,鬥得不可開交。


 


短短半年,林昭雪落胎傷身,白鷺被打斷了雙腿。


 


連老夫人都在王嬤嬤為求公道觸柱而S後,吐血昏厥,一日差過一日。


 


後院的火燒到前院,沈雲霆被燒得焦頭爛額,公務上也力所不及,頻頻出錯,被迫在家養起了病。


 


他坐不住想起了我。


 


不是他愛我、割舍不掉我,而是沈家的爛攤子,由我來背更合適!


 


19


 


沈雲霆強壓怒意,步步朝我走來。


 


「你可知我找你找得多苦,金陵城都快翻遍了,才知你根本沒回去。


 


「不過一點委屈罷了,便耍性子到了這種地步,真有你的。


 


「跟我回去,我可念在……」


 


他話說一半,啞了。


 


因為一襲青衣的裴玄驟然站起身來,手中的蒲扇輕輕在我身側搖起。


 


「若是累了,今日就不做了。我想你的肉,想得緊。」


 


我新學的東坡肉,色香味俱全,他們三個都吃得停不下嘴。


 


珍珠剛割了一塊上好的五花,求著我晚上加餐一道。


 


我望著一大盆沒捏出來的糕點無奈道。


 


「你啊,是如何也喂不飽的。吃了還要,吃了還要。


 


「光顧著吃,生意不要了。」


 


裴玄不惱,狀似無意般瞥了沈雲霆一眼。


 


「血氣方剛的男人胃口大吃不飽不是很正常,你說是不是沈大人?」


 


沈雲霆如遭雷擊,瞬間面色煞白。


 


「我知你走得突然什麼都沒有帶,一個瘸子要想在世間立足屬實不易,可你……也不該爛成了這般。」


 


在他眼裡,錦書原是如此不堪的。


 


裴玄面色一寒,他卻搶先叫道。


 


「裴大人放著大好前程不要,躲到這餅鋪子裡守著旁人的妻,未免太過無恥了些。


 


「若不想被彈劾,我勸你盡早收手。」


 


裴玄低頭湊近我耳邊,攥著我的手腕吐著熱氣問我。


 


「你是他的妻啊?」


 


我眉頭緊蹙,搖搖頭。


 


「他有妻,是尚書府的嫡小姐。


 


「我與他半點關系都沒有。」


 


沈雲霆被我嗆得手一顫。


 


「錦書,你還在與我怄氣?我已低三下四來接你,你還要如何?


 


「我與你形同陌路,還能如何?」


 


沈雲霆神情一僵,舒了口氣又開始溫言軟語哄我。


 


「祖母病了,她很想你,院子裡的人都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錦書,別鬧了,跟我回去。臨安之事我會替你瞞下,管家之權也給你。


 


「知你受了委屈,我已替你訓斥過她們了。以後……」


 


「沒有以後!」


 


珍珠本在陪齊寒君採藥,聽聞沈雲霆來了臨安,她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


 


擋在我身前,對沈雲霆破口大罵。


 


「你來做什麼?」


 


「你明媒正娶的夫人與爬床得逞的小妾,鬥得你S我活擾得你煩不勝煩時,就又想起了我錦書姐姐的千般好了?


 


「可你忘了,錦書姐姐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個物件,能隨你心意任意搬放。她不要你,早就不要你了。


 


「不打擾,才是你給的最後的成全。」


 


齊寒君拎著草鞋,帶著滾了一身的泥巴,氣喘籲籲地護在珍珠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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