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消失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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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劉大夫投去詢問的目光,卻發現她看我的目光非常詭異。


 


“你想起來了什麼嗎?”劉大夫小心翼翼地問。


 


2


 


“什麼?”我剛說到這兒,兩個恐怖的字在腦海中瞬間形成。


 


腦癌。


 


“我得了腦癌!”就在脫口而出這句話的時候,過往的點點滴滴也終於清晰起來。


 


4


 


我得是腦癌,不是母親說的什麼精神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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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名是多型性神經膠母細胞瘤。


 


這是絕症,沒法治。


 


得病後,爸媽怕我壓抑的心情影響治療,才找了劉海霞大夫做輔助治療。


 


之前,我從北京被媽媽帶回西安,到煙草公司上班三個月,與一個公務員見過幾面。


 


那公務員家道殷實,連我的工作都是舅舅託他父親安排的。


 


我和李向忠分別的前一天晚上,一夜未眠。


 


他決定放棄一切,和我回西安。


 


我沒同意,不想毀了他的前程。


 


他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同意了。


 


誰知道事情的發展超出了我們的預料。


 


我才到西安就安排和公務員見了面,被爸媽各種強迫撮合。


 


就在這種痛苦中,我檢查出了腦癌。


 


公務員不見了,李向忠快瘋了。


 


在這種壓力下,我的精神出了問題,也就是劉大夫所說的雙向情感障礙症。


 


清明夢療法中,劉大夫用我不斷創造的夢境來撫平已經出現褶皺的精神。


 


媽媽怕我受不了,連藥包裝都換了。


 


可惜還是沒有瞞過我。


 


得知了自己的病,我決定馬上和李向忠舉行婚禮。


 


5


 


就在我決定和李向忠結婚的時候,他失蹤了。


 


我的精神殿堂開始崩潰,一遍又一遍地做著他不存於這個世界的夢。


 


這些夢都會從離開西安回北京開始。


 


那是我痛苦的人生轉折點。


 


清明夢中醒來,我想起了一切。


 


劉大夫可能也覺得我的精神狀態好了一些,不斷誘導安慰我。


 


就在我想告訴她,已經沒事了的時候,我手機響了。


 


電話是李向忠打來的,真的是李向忠打來的。


 


“夢夢。”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導師幫我們聯系了美國妙佑醫療國際中心,他們有一個關於腦癌的實驗項目正在招人,你如果有興趣我可以幫你報名,基本沒什麼費用。”


 


我心念一動,才知道李向忠原來在為我的事情忙碌。


 


李向忠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還有一個事。”他欲言又止,聲音很小:“我導師說,他朋友在m國從事人體冷凍服務,如果隻冷凍頭顱的話費用很便宜。”


 


李向忠是個典型的直男,完全沒考慮在電話裡說這個事合適不合適。上一句話還推薦我去m國治療,下面就建議冷凍頭顱。


 


放以前,我非罵他不可。


 


我知道他現在一定很著急,所謂有病亂救醫。


 


他之前說過,他們公司有兩個大項目,除了他參與的超級生命研究外就是記憶的數字化。


 


也許基於這個考慮,他才建議我冷凍頭顱,這也許是他的最後希望。


 


我告訴李向忠,無論是去美國治病還是冷凍頭顱,都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


 


李向忠沉默片刻,幽幽地說道:“我去和叔叔阿姨說這件事。”


 


我沒有立即同意李向忠的建議,隻說考慮一下。


 


掛掉電話,正在猶豫該不該和爸媽說這兩件事時,手機又響了。


 


“你是楊夢櫻嗎?”電話裡是個陌生的女聲。


 


“對,您是那位?”


 


“我是密米爾科技公司研究院的陳經理,你之前到我們公司詢問過李向忠的事情對嗎?”


 


“對。”


 


“我查了一下,我們研發中心的確有這個人……”


 


“我知道了,真不好意思。”我向對方表示歉意,正想掛電話時對方的話卻讓我吃了一驚。


 


“不過三個月前,李向忠工程師已經離開我們了。”陳經理憂鬱地說,他的聲音很小,好像生怕打擾到身邊熟睡的人一樣。


 


“你說什麼?”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這個電話之前幾分鍾,李向忠才我通過話。


 


“對不起,沒有幫到你。”對方遺憾地道。


 


6


 


握著手機的手微微戰慄著,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這位陳經理沒有撒謊,那剛才和我通話的人是誰?


 


難道我還在清明夢當中?


 


“你怎麼了?”可能察覺到我的異常,陳經理小心翼翼地問。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聲音平靜一些,無論如何也得問清楚:“他是怎麼走的?”


 


“三個月前,李向忠精神狀態很差,我讓他調休幾天。”陳經理在電話裡說。“可是他隻休息了兩天就回來了,還說已經向總部申請了南美的職位,要離開我們。”


 


聽到這裡,我吊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原來他所謂的離開並不是我想那的樣:“你是說他已經去南美了?”


 


“對。”陳經理客氣地說。


 


掛掉電話,我腦海中的往事像澎湃的海浪般衝開記憶的閘門,又如閃電在黑暗的大腦上劃出了一道道裂痕。


 


我終於想起來了。


 


就在我回到塞北的第二周,李向忠申請去了南美。


 


我相信他是有意要和我保持距離,也是爸媽最希望看到的結果。


 


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乖乖女,在身邊人的贊揚聲中當著別人家的孩子。


 


縱然是長大後和最喜歡的人,我也沒能走到最後。


 


後來,我得腦癌了,李向忠打來電話讓我去m國治病,就發生了之前的事情。


 


至於他消失的情節,則一直是我最擔心事。


 


在清明夢中,我混淆了記憶和夢境的邊界。


 


再後來,我還是沒能去m國。


 


因為在那之前,我就S了。


 


7


 


我站在殯儀館的告別大廳中心。


 


正中的電子屏幕上播放著自己巨大的黑白照片。


 


爸爸攙著媽媽,都哭得像個淚人。


 


我看電視劇一樣看著自己的葬禮,像個隱形人,在所有人面前被視若無睹。


 


“叔叔阿姨,請節哀。”李向忠深深地給爸媽鞠了一躬。


 


爸爸往前走了兩步,冷冷地問:“你要幹什麼?”


 


“我已經向公司提交了申請,會把楊夢櫻的記憶保留下來,未來將發射到宇宙中去。”


 


爸爸冷冷地瞪著李向忠,許久才陰沉地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李向忠低下頭,喃喃地道:“這是夢夢的願望,是她臨終前和我說的,她想變成一顆星星。”


 


他停頓了下,補充道:“也許將來的技術可以實現。”


 


不知不覺間淚水已經模糊了我的雙眼,我好像又看到臨終的場景。


 


我告訴李向忠,要能變成一顆星星就好了,守護著這個生養我的地球,讓愛我的人抬頭就可以看到我。


 


混亂中眼前的事物又開始模糊起來。


 


面前的空間開始扭曲變形,接著像萬花筒一樣迅速變換著各式各樣的分形,各種非常復雜的幾何圖形或有意或無意地變化閃現。


 


我被納入一個事件集合空間,同時體驗著人生從小到大的無數事件,放大了每個記憶的細節。


 


很多細節平時根本想不起來,但是在那短暫的時間裡,我感覺整個人生重來了一遍,信息量在體驗上比日常現實生活要大得多。


 


爆炸一般的記憶庫大小和細節,完美得令人發指。


 


似乎我做過的每一道題,吃過的每一份食物都能感受得到。


 


我的身邊沒有光,也不是黑暗。


 


沒有任何色彩又好像是任何色彩和圖形,沒有概念,思維和情感,但是又好像擁有一切情緒,認知和思維。


 


直到面前的事物再次清晰的時候,我站在了奈河橋畔。


 


忘川河水浩浩蕩蕩。


 


沒有人告訴我這是哪兒,我卻能準確地說出面前是奈河橋和忘川河。


 


一個偌大的玻璃幕牆建築呈現在眼前,極盡後現代主義的風格,


 


像是幾個玻璃魔方堆疊而成。


 


劉海霞站在門口,一如既往地從容恬靜,職業般的微笑永遠掛在臉上:“歡迎來到醧忘臺,我是孟婆劉海霞。”


 


我驚訝地望著她,許久才道:“劉大夫,我是不是S了要去投胎?”


 


“我不是劉大夫,我是孟婆。”劉海霞糾正道。“我們還算有緣,你還有什麼遺願嗎?”


 


劉海霞的話讓我又看到了希望。


 


“我想回去再見他一面。”我說。


 


劉海霞平靜地望著我,許久道:“你不後悔?”


 


“隻見他一面就夠了。”


 


“好吧,我可以讓你回去再見他一次。”劉海霞說。“但,你可能會會後悔哦。”


 


於是——


 


就像電影裡最俗套的愛情故事,我又重新復活了。


 


8


 


這次,我魂穿到了一個叫張仕琳的女警察身上。


 


時間是39年後。


 


果然復活沒那麼容易。


 


孟婆承諾讓我見他一面,見的卻是耄耋之年的李向忠。


 


難怪說我會後悔。


 


伴著潺潺水聲,冰涼的感覺將我從迷惘中喚醒。


 


我站在一個洗手間的水臺前,巨大的盥洗鏡裡出現了一張陌生而俏麗的面孔。


 


一身合體的警服和手腕上類似手表且有警徽標識的電子信息終端,清晰無疑地表明了我警察的身份。


 


“張仕琳,馬上就開會了,快點吧。” 另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女警察正用困惑的目光盯著我。


 


我們踅上樓梯,在會議室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下。


 


會議室桌面正中飄著一個巨大的半透明懸浮窗,飛快閃爍變幻著五顏六色的時間和日期。


 


2063年11月14日,星期三。


 


此時的李向忠已是六十七歲的老人,年華垂暮了。


 


我要活著今年也已經六十六,恐怕父母都不在人世了吧。想到在此不能與他們相見,心下不禁有些悽苦。


 


主持會議的是個俊朗的中年人,他清了清嗓子,用手在空中的懸浮窗上點了點,調出個身材清癯,矍鑠嚴肅的老人照片。


 


雖然上了年紀,但我仍能看出他就已至遲暮的李向忠。


 


“這個人是塞北如飴科技集團的創始人,叫李向忠。”中年人的身前隱現出一張電子身份標識牌,顯示的是“局長陸文華”。


 


陸局長停頓了一下,繼續介紹李向忠:“如飴科技的主營業務是‘太空葬’,將S去的親友骨灰或大腦裝到金屬鎢裡,然後發射到太空……”


 


當陸文華說到如飴科技集團幾個字的時候,我的思緒已經飄到了四十年前。


 


“如果你有一個公司,會叫什麼名字?”正在準備面試材料的李向忠突然問我。”


 


“也許會叫‘如飴’吧,比如如飴文化公司或如飴科技公司什麼的。”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啊?”李向忠困惑地問。


 


“你沒聽說過‘甘之如飴’麼?就像三毛和荷西在撒哈拉那樣。”那時候,我還對人生充滿了向往。


 


“她是你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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