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早，謝巖出現，問守著的方士。

 

「今日情況如何。」他蹙眉看向我，伸手小心翼翼撫掉我臉頰的汗滴，眼神憐惜。

 

「稟王爺，快了！」

 

謝巖的手指一頓：「莫傷她的身體。」

 

我心裡忽然如刀割一般，沒忍住低聲哀求：「謝巖，我哪裡做得不好？」

 

他手輕撫著我的臉，撫過我通紅的眼睛，我耳上的疤痕，在下面是我蒼白的嘴唇，手尖輕點，眸色漸深。

 

我握住他的手，苦笑著：「是不是無論怎樣，在你心裡我都比不過她？」

 

按照目前的處境，我應該要求著他放過我，求著他顧念那麼多年的情誼。

Advertisement

 

但是在觸碰到他憎惡的眼神時，我瞬間被燙到般移開眼，抿唇低頭，一步錯，步步錯。

 

但是我還是想為自己求個結果。

 

「你原來答應過我，回來這汴京便帶我去登摘星樓，今日便去一去吧？」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沒說話。

 

「我逃不掉的，你很清楚。」

 

我央求地看向他。

 

他終於應了聲：「好。」

 

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隻為看景出門，街上的百姓看向我們緊挨的衣袖紛紛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可他們看不見我手腕上纏繞的紅繩在謝巖手中緊握著，身後裝扮成護衛的方士並不是為了保護我而存在。

 

汴京的夜真熱鬧呀，是在青雲山上從沒見過的煙火氣息。

 

謝巖一路緊拉著我直奔摘星樓，並不讓我停留。

 

我還是掙扎著買了串糖葫蘆在手中拿著，這是在邊關時，我每次打贏勝仗，謝巖都會買給我的。

 

其實我最討厭甜過後的酸了，但是沈清清喜歡。

 

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

 

一步步登上這期待已久的摘星樓，心裡有一瞬的恍惚，

 

記憶裡那個少年醉酒時，撐著臉紅著眼：「清清，等回了汴京，我一定會在摘星樓向上天宣告我的情誼，你等等我。」

 

「謝謝你曾經那麼維護我。」

 

當時哪怕我明知道沈清清維護他僅僅是因為做給在場另一個人看的，哪怕明知道有些針對就是她引起的，面對他脆弱受傷的眼眸，我終究還是吞下了那些事實。

 

我忽然有些想笑。

 

「謝巖，你以後會後悔嗎？」

 

「不會，我從小在宮中活得舉步艱難，隻有清清會維護我幫我，那時起，我就認定，以後，我便隻有她。」

 

所以，這十年，無論我怎麼對他，無論我如何上戰場廝S為他拼下戰功，我吃過的苦，我受過的辱。

 

都抵不過一場場懷有目的的作秀。

 

我輕輕笑了笑。

 

行吧，不成全你們倒顯得我多不識抬舉了。

 

真想看看沈清清回來後，看到曾經隨便利用拋棄的少年，如今成了赤手可熱的戰神是何等表情。

 

8

 

他看著我，又好像在透過我看向那人，恍惚叫了聲：「清清。」

 

柔情地叫著許久不見的愛人，思念彌漫，溫柔似水。

 

我應該知道的。

 

謝巖等了這天等了很久，我不知道他每次看見我時是否在痛恨我這個鳩佔鵲巢的孤魂野鬼。

 

一定常常想起那朵在他生命裡嬌花般模樣的女子。

 

被兄弟欺辱，父親漠視的他，接下了朝中無人接手的燙手山芋，他發誓要贏下那場戰役，為了未來能站在她的身邊。

 

後來，我在青雲山腳的破廟遇見他，我和他一步步走到現在，成為被人仰望的存在。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那個後花園裡偷偷躲避哭泣的落魄皇子了。

 

但我們經歷過那麼多刀光劍影的艱難日子，在他這裡，卻還是抵不過沈清清曾經作秀般的施舍。

 

心裡忽然覺得好笑，果然，樹嬤嬤說的對，人是這世上最難看懂的存在。

 

我提著腳緩緩走到扶欄邊，睜著眼看著這汴京城裡的點點燈火。

 

他一把拉著我的手腕：「該回去了。」

 

我抵不過他的力氣，差點摔了個踉跄。

 

我無奈看著他。

 

他伸出手想要將我扶起來，眸中有些驚慌，平靜地湖水起了一絲波瀾，倒映著整個汴京的夜色，觀景臺外的方士突然出現提醒該回去了。

 

就是這個時候，我於高聳入雲的摘星樓，做了一個謝巖永遠想不到的舉動。

 

拂開他的手，轉身跳了下去。

 

他的眼底盛滿了驚慌失措，我笑了，眼角流下的淚滾燙，灼熱。

 

下一刻，謝巖用力拉住捆綁在我手上的紅繩，他的手瞬間被割破，血滴到我的嘴角，嘗到了微甜的血腥味。

 

我用手背抹過嘴角：「謝巖，如果我今日把這具身體毀了，你會不會永遠記得我？」

 

四周的風在呼嘯，在輕撫，他眼底還有殘留的驚慌。

 

我抬頭看著他，他低頭看著我，他眼裡是驚慌退去後的清明。

 

2

 

過了一會兒，他回答我：「不會。」

 

我恢復到自己肆意活潑的模樣，忍住眼中的水意，微微笑：

 

「謝巖，我把她還給你。」

 

「再也不見了！」

 

我脫身離去時，難得看見了謝巖臉上出現了驚恐的表情。

 

被凡人身體緊固的魂體突然變得飄逸起來，是這十年來從未有過的輕松。

 

我自由了，該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了。

 

9

 

比起謝巖，最先回過神來的是方士：「王爺，妖物跑了，沈小姐可以回來了，快將沈小姐拉上來。」

 

驚慌的謝巖，眼裡仿佛瞬間有了光。

 

他低頭看向沈清清，小心翼翼的將她拉上來。

 

而此刻，回來的沈清清一巴掌打向謝巖的臉，她經歷了被黑暗圍繞整整十年的痛苦，所有的偽裝和溫柔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她用力地拍打著謝巖，質問，尖叫，怒吼。

 

謝巖緊緊將她抱在懷裡，慘白著臉，一句句說著對不起，都是他的錯。

 

我漂浮著看了一會兒，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

 

隻是我沒有看到後面的一幕。

 

一直抱著沈清清的謝巖失神地將她松開，似乎有些驚訝，他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沈清清，臉色有些猶豫。

 

許久後像是想到什麼：「清清，我會替你報仇的。」

 

地上的沈清清看著他，終於露出了謝巖記憶裡的笑容。

 

「巖哥哥。」她終於明白自己的處境，用手輕輕擦掉臉上的淚水，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眼睛。

 

「巖哥哥，我真的好想你。」

 

這嬌滴滴的模樣是我十年都學不會的技能，還記得那次被箭射中，我也隻是悶哼幾下，她這一聲巖哥哥叫得人骨頭都酥了，不枉謝巖惦記了她這麼多年。

 

如果我能像她這樣嬌俏可愛，或許謝巖也能對我多幾分憐惜，而不是隻要不傷到這身皮肉便好。

 

沒想到為了追我，謝巖竟連百姓性命都不顧。

 

我實在不忍心剛經歷戰亂的百姓S於山匪之手，隻能盡力施救，卻沒想到因此暴露行蹤，被謝巖發現了我的家。

 

在城牆上懸掛的第十日，我的靈體被一股莫名的引力吸走，失去意識前，我看見了十年前救我的老和尚還有一個年輕的男人。

 

10

 

我靈體消失後，蹲守城門的方士欣喜異常，急匆匆奔向靖王府討賞。

 

「你說什麼？」謝巖微微顫抖了一下。

 

方士得意地說：「王爺和沈小姐請放心，剛剛我們親眼所見，那魂魄已然不在，確保已經灰飛煙滅。」

 

沈清清重復了一次方士的話。

 

「灰飛煙滅？」

 

方士得意的點頭：「我等特意讓人宣揚她的惡行，又往她身上貼了師門特制的鎮妖符，保證那畜生入不了輪回。」

 

謝巖卻猛然抬頭，一腳將方士踢出去：「誰讓你們自作主張的！」

 

方士痛呼出聲：「鄙人看王爺和沈小姐如此憎恨那畜生，便想著……」

 

謝巖一身肅S，猛然拔出掛著的劍指向他的喉嚨，雙目通紅：

 

「畜生是你能叫的嗎？」

 

這一刻謝巖好像才意識到自己都做了什麼。

 

長劍刺進喉嚨，方士捂住鮮血淋漓的傷口，茫然望向握劍的沈清清。

 

「自作主張的狗，活著做什麼。」

 

面對驚愕的謝巖，沈清清紅著眼的將劍放回他手中。

 

「巖哥哥，他們怎麼能這樣……」

 

11

 

再次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被束縛在一片黑暗裡，隻能聽得的見外界的聲音。

 

「師父，這樣便可以了嗎？那位真的能活過來嗎？」

 

「還不夠，還需世人虔誠的心。」

 

「虔誠的心？」

 

「如你一般想要她活過來的心。」

 

此後，我便感覺自己被放到了什麼地方，周圍每天都有跪拜聲，漸漸的，我開始能嗅到味道，是香火的氣息。

 

小時我在廟會上聞到過。

 

「師父，您今天怎麼來了？」

 

「貧僧來此，是因她該醒了。」

 

「真的嗎，十年了，那位終於能活過來了嗎？」

 

從他的聲音裡，我能感受到他的激動。

 

隻聽一年老但渾厚的聲音呼喚我的名字：「胡青，該醒了！」

 

我懸浮漂蕩的靈體猛然下沉，然後就是久違的沉重但是踏實的感覺。

 

我不適地跌倒在地，被一個三十多歲的陌生男子扶起。

 

在男子磕磕絆絆的訴說中，我知道了我能復活的原因。

 

我有點意外又不意外，眾人明知道我不是人，卻還會十年如一日的虔誠跪拜祈禱。

 

男子小聲喃喃：「原來您叫胡青……」

 

「你便是李全？」

 

「對！是我！您怎麼知道？」

 

「你守了我十年，我都知道。」

 

我轉身看向一旁笑眯眯的和尚，提起裙擺跪拜在他面前，真摯叩謝：「多謝高僧！」

 

「不必謝我，你該謝的是你自己，如果沒有你的善心和功德，就不會有今日了。」

 

我因為我的善行得到了重活的機會，而沈清清必然也會因為她的行為，付出她的代價。

 

我通過老和尚才知道，如果那日我沒有附身，謝巖會S在那個破廟，邊關的城鎮也會因為她自私的行為淪為人間煉獄。

 

而沈清清出現在邊關也是太子的授意，他不想讓謝巖有一點出頭的機會。

 

算計得來的東西又怎麼會長久呢，況且沈清清的目標從來不是謝巖，而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

 

狐狸尾巴總會漏出來的不是嗎？

 

再見到沈清清是在乞巧節，那日我剛從青雲山回來準備好好休息時，便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胡娘子在上，信女今日所求，若得償所願，一定為您搭建廟宇。」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在熟悉不過的身影跪拜堂前。

 

濃烈的恨意將我包圍，讓我一瞬間爆發，想要當場取走她的性命。

 

12

 

那日在李全擔憂的目光裡，我停了下來，我要讓她快要的償所願之時讓她狠狠摔下來。

 

因為李全小時誤入深山差點被財狼吃掉，是我趕走財狼救了他，才有了現在的我。

 

投桃報李，我也教他識得名貴草藥，讓他家的生活好起來，還取了個媳婦，他說眼前的生活他很滿意，以後想要什麼便要靠自己的努力了。

 

如今他成為我的信眾，為我宣揚香火，所得銀錢，一部分用於青雲山恢復，一部分用來建造學堂、善堂。

 

轉眼三年過去，熱鬧的汴京城也建立起了胡娘子廟，而其中一座建立者就是沈清清。

 

因為我實現了她幾個小小的心願，更是得了她許多的香火。

 

時機差不多後，我入了她的夢：「我的信眾，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我要成為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我想要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在看清我的模樣後，驚慌的沈清清癲狂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