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衡門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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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城下,他提手勒馬,沉著兩眼,盯住城門。


  是伏廷。


  上次見到安北都護府的兵馬,還是他迎接她入府的時候。


  眼下再見,竟比上次更加迅疾如箭,齊整無聲,是從未見過的陣勢。


  棲遲看著馬上的男人,一隻手稍稍掀開了垂紗。


  她早知他手下的兵馬,是一方雄兵。


  伏廷打著馬,信步盤桓,軍服緊貼,一身凜凜,盯著城門時一手持韁繩,一手按在腰上。


  棲遲留心到他腰上配的並不是他慣帶的劍,卻是一柄一掌寬的刀。


  手在柄上,刀藏鞘中。


  她看了片刻,城門忽然開了。


  一馬飛入,城門復又閉合。


  是羅小義,單槍匹馬出去了一趟,又返回了。


  他馳馬至伏廷身邊,歪著身子與他耳語了幾句。


  伏廷沒說什麼,隻點了個頭。


  下一瞬,城頭又是一通急切擊鼓。


  他按在刀上的手緊了,手背上青筋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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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圍觀的人聽出不對,匆忙四散。


  一時道上混亂不堪。


  羅小義招手喚了幾人,打馬過來護道。


  他竟是個眼尖的,棲遲腳還未動,便被他發現了,一雙圓眼落過來,上上下下地看。


  羅小義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她為何會在這裡,也不好當著大庭廣眾的面問。


  最後隻得手按一下,以口比劃著,示意她不要亂動,一轉頭,匆忙回去找他三哥。


  棲遲便是有心回避也來不及了。


  她手扶著帷帽,避開人群,一直退到牆角處,再看過去,馬上的男人已轉頭望了過來。


  而後,他手上韁繩一扯,往這裡過來了。


  她便站定了。


  伏廷打馬到了面前,隔著帽紗看了眼她的臉,問:“為何來這裡?”


  他不曾聽說宗室貴族有那等尋常百姓般看熱鬧的闲心。


  棲遲尚未開口,那頭馬車邊的秋霜喊道:“大都護恕罪,隻因奴婢一早外出採買許久未歸,家主掛念,尋我而來,這才在此遇見大都護。”


  伏廷聽了,便沒再問。


  “先回去。”他說。


  棲遲點點頭:“是要回去了。”


  城外顯然是去不成了,隻能回去。


  伏廷轉頭,看了看道上。


  擁擠人潮,胡亂推擠,一片塵土飛揚。


  若非有羅小義帶人在防護,隻怕已經出事了。


  城頭擂鼓未息,眼下這裡並不安全。


  他看見棲遲的馬車已被迫擠到路邊,車夫和秋霜全被堵在那頭,隻能望著,也過不來。


  羅小義好不容易打馬過來:“三哥,快叫嫂嫂回去,萬一出事可怎麼好。”


  一人摔過來,差點撞到棲遲身上,伏廷用手擋了一下,一翻身,下了馬,將韁繩遞給她:“騎馬回去。”


  騎馬是最快的。


  棲遲接了,在他身前站著,說:“我上不去。”


  伏廷說:“腳踩住镫便上去了。”


  她又道:“你的馬太高了。”


  伏廷知她身嬌,肯定不會騎馬,但耳中城頭擂鼓又響了一遍,他二話不說,手在她腰上一扣,抱著她就送了上去。


  女人嬌柔,從他臂中落到馬上。


  他將她腳塞入馬镫。


  “大都護府的夫人,豈能不會騎馬。”說完,將韁繩塞入她手中。


  棲遲握住了。


  “說的也是。”她提一下韁繩,兩腿輕輕夾了一下馬腹。


  馬在她身下,緩緩前行幾步。


  她回過頭,一手掀開帷帽上的垂紗,衝他看了一眼。


  伏廷站住了。


  他看出來了,她分明是會騎馬的。


  “三哥。”羅小義遙遙喚。


  伏廷生生轉回盯在女人背上的雙眼,轉身過去。


第十一章


  棲遲自然是會騎馬的,以前常在外行走,又不得亮身份,難免會有車船不便的時候。


  若是不會騎馬,路途麻煩,可想而知。


  伏廷的馬是軍中戰馬,通體黑亮,身長腿高。


  她坐在上面,恍若人流中高高鶴立,混亂的行人幾乎挨不到她。


  打馬穿行,直到那陣人潮沒了,她才勒馬暫停。


  身下馬鞍皮革已舊,灰褐的,裂了幾道細細的紋路出來。


  她用手摸一下,甚至覺得糙手,想起了那男人不由分說將她抱上馬的情形,轉頭遙望一眼。


  已看不見城門,也不知他那裡,現在情形如何了。


  秋霜落在後面,晚了半個時辰才回到都護府。


  本還擔心著,入了府門見到新露,聽她說家主早已安全回來了,這才松了口氣。


  棲遲回來後,先翻開冊子清點了自己在城外的鋪面,而後便坐去了窗前。


  安安靜靜的,一直聽著外面的動靜。


  街道上的喧哗人聲已聽不見了。


  秋霜走進房來,以袖拭去手心裡驚出的冷汗,輕聲問:“家主,往下要如何是好?”


  眼下城也出不去了。


  棲遲望著窗外,說:“還沒看明白麼,隻要解決了城外的流民,便也什麼事都沒了。”


  秋霜回味過來,確實根源在流民。


  棲遲坐正,想了想:“今日羅小義說不定又會到府上來,你與新露去外面等著,若他到了,就來告訴我。”


  話說完,還沒等秋霜應下,耳中便聽到那陣鼓聲又響了一通。


  她眼睛又望了出去。


  ……


  鼓聲急急促促,響在城頭。


  道上人已散盡了,隻剩下肅然兩列兵馬陳陣城下。


  羅小義打著馬,回到伏廷身邊,搓一下凍僵的臉,問:“三哥有何打算?他娘的,人太多了!”


  外面忽然流民激增,他出去一趟,已詢問清楚,是因為原先流至下面各都督府的流民也一並過來了。


  伏廷統轄著八府十四州,一身積蓄不僅投入了瀚海府,更優先了下面的各都督府軍備、十四州邊防。


  盡管如此,今年流民多於往年,幾大都督府也無力再收容這麼多人。


  那些過去的流民並未尋著落腳地,反而被驅趕出來,最後隻得統統湧向首府瀚海府。


  瀚海府外的流民聽說他們竟是被驅趕過來的,擔心首府也會一樣趕人,都是些走投無路的,一時流言四起,便先自亂了。


  伏廷扶刀立在城門前,雙唇緊抿。


  羅小義說:“聽聞前些時候還有個好心的給城外的流民散過錢銀,倒叫他們安穩了些日子,誰承想眼下說亂就亂了。”


  他恍若未聞,在沉思。


  以城擋著,並不是辦法。


  城頭鼓聲又起。


  已是一催再催了,羅小義心急,從馬背上跳下來,貼近他身前,又喚一聲:“三哥,到底如何說?”


  能如何說?伏廷沉眉。


  皆是平民,他手中的刀是用來殺敵的。


  若非要防範城中受損,他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裡。


  耳中聽著鼓點,他一咬牙,手從刀柄上松開,說:“開城。”


  羅小義一怔:“要放他們進來?”


  流民入城,入軍者充軍,墾荒者落戶,本無可厚非,可如今人數過眾,以他們眼下的境況,根本是難以負荷。


  他似是想起什麼,恍然大悟地嘀咕:“我知道了,三哥那老本,原來就是留著做這個用的。”


  伏廷沒作聲,也沒否認。


  他早有擴軍打算,隻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下。


  “不如,還是再想想吧。”羅小義又猶豫了。


  雖然擴軍有益,可那些老本要安置這麼多人怕是不夠,還是有空缺。


  伏廷決心已下,嫌他啰嗦:“少廢話,開城!”


  羅小義看看他臉色,手抄了抄後頸,無可奈何,隻好上了馬,一夾腿,往前奔去,高聲傳訊:“奉大都護令,開城收人!”


  鼓聲徹息,城門緩緩開啟。


  ※


  臨晚時,擔心城中情形會傳入府裡,棲遲抽空去看了一下侄子。


  李砚照常在隨先生念書,已快下學。


  門窗關著,他手執書卷,輕輕晃著脖子在念一首絕句,根本沒聽見城中嘈雜,倒是安安穩穩的。


  她隔著窗縫看了兩眼便離開了。


  從他院中出來,就碰上了小跑過來尋她的秋霜。


  正如她所料,羅小義真的來了。


  新露已如往常般將他請去外間那間屋子裡烤火去了。


  大都護,倒是還沒回來。


  棲遲心說正好,這事也隻能單獨跟羅小義說。


  羅小義其實是經過,他三哥領軍入營了,讓他率人安置流民。


  他半道經過都護府,想著進來問一下那位縣主嫂嫂安全回府沒有,回頭好告訴他三哥。順便也可以給他府上報個信,好叫他嫂嫂安心,結果


  就被請來烤火了。


  正兩手在炭盆前伸著翻來覆去,棲遲進了門。


  羅小義馬上起身,嘴甜地喚:“嫂嫂。”


  棲遲攏著手,不進來,隻站在門口,逆著光,也叫他看不清神情。


  她問:“那些流民如何了?”


  羅小義正憂心著,一聽她問便想吐苦水:“三哥果斷,自然是放入城中來了,隻不過……”


  話說一半閉了嘴,想著得給他三哥留點面子,還是不要說太多了。


  不妨卻聽她接話道:“隻不過花費太多,料想是又拮據了。”


  羅小義被她揭破,一陣幹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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