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犧牲了我,保全了蕭暘與孩子,何嘗不是一種圓滿。
我咬破指尖按下指印,隻待認罪書上的墨跡幹透。
一側的窗忽然傳來聲響,我聞聲立刻將認罪書夾到佛經中。
卻見進來的是高父!
我眼皮狠狠地一跳:「父親這是在做什麼?」
高父一臉焦急地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小眠,如今琉夙殿著火,宮中一片混亂,你趕緊趁機跟我走!」
我一頭霧水,為何高父會突然要帶我走?又為何高姮住的琉夙殿會著火?
我用力掙扎,正準備大喊,卻被高父捂住了嘴,任憑我如何用力咬都不松手。
高父一臉無奈:「小眠,你且聽我說。我知道你怨我與你娘拋棄了你,但這一切都是蕭暘故意設局!」
「若非他故意在你與蕭尋成親前找來高姮,串通奶娘,你又怎會嫁給他?我們又怎會被高姮所騙,你又怎麼被扣上毒殺先帝的罪名,高家又何以致滿門傾倒?這一切都是蕭暘與高姮在故意設局。」高父忍痛解釋道,「隻待高家謀害先帝罪名落實,你與高姮的真實身份便會被公布。你還不知道罷?今日我潛入琉夙宮放火時,發現高姮小腹隆起,已有身孕數月。」
「事已至此,我知過去的事無法彌補,如今唯有全力相救,以償還昔日所欠。小眠,高氏的門楣散了便散了,為父別無所求,隻求你能活下去。」
12.
「唔......」我拼命地掙扎著,試圖讓他松開我。
「小眠,你冷靜一點,我慢慢松開手。」高父拗不過我,五指開始緩緩放松。
就在我準備開口時,後頸遭到重擊,雙眼不受控制地閉合。
再睜眼時,直覺身子虛浮,搖搖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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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一看,我竟是在船上!
高母眉目溫柔地撫上我的臉,滿是愧疚地說:「小眠你醒了,你別怪你爹爹,當時情況緊急,一時說不清楚。」
我拍開她的手,警惕地看著她:「情況緊急?那為何不早點跟我解釋?」
高母抽回手,滿眼悲傷:「我跟你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那時先帝忽然駕崩,你竟成了兇手。我們縱使有想解釋的心,也不敢貿然行動,就怕蕭暘會直接借機落實高家謀害先帝的罪名,屆時當真是插翅難飛啊!」
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斷斷續續落下:「蕭暘登基,第一個被處置的便是高家。我與你爹隻知在劫難逃,隻是苦了你......」高母抽泣著,「若非蕭暘狡詐,我與你爹又怎會認錯女兒,讓你在莊子上遭了三年的罪,如今還成了他向高家動手的刀......」
「時候不早了,也該......」高父急匆匆地走進來,看見我醒了之後卻將後半句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小眠......你醒了?」許是愧疚之前將我打暈,高父眼神躲閃,不敢看我。
我沉默著,心裡仍舊對他們的所作所為充滿懷疑。
「我不過是想跟女兒多說幾句話罷了,這三年來,連話都說不上幾句。日後......就是想說,她也未必能聽到了。」高母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不停地用袖口擦著眼淚,一雙杏眼頓時又紅又腫。
「好了,」高父將她拉到身旁,「再說下去,追兵就來了,到時候難道要小眠跟我們一起死嗎?」
高父的斥責讓高母泣不成聲,回頭看了我一眼後便衝了出去。
而高父仿佛在故意狠下心來,沒有回頭。
我心底一驚,腦中重復著方才高父說的話。
難道我真的誤會了?
承佑六年我落水失憶,此事稍稍打聽就可得知。如果蕭暘故意拿此事騙我,根本無法被拆穿。
而昔日的種種深情,莫非當真是在騙我......騙我自願寫下認罪書,自願指證高父?
至於孩子......對了!孩子!我與蕭暘成親快三年,為何偏偏到了京城我才有孕?莫非這個孩子從一開始就是蕭暘為了給高家扣上意圖利用皇嗣控制朝堂的罪名而準備的?
我不顧身子準備跑下船,沒走幾步身子就搖搖欲墜,船開了!
我扶著牆疾步走了出去,隻看見高父與高母在岸上默默抹淚。
「停船!我要下船!」我朝船夫們喊道,一旁跑來兩個丫鬟將我阻止,都曾在高府服侍過我。
「小姐別衝動,老爺和夫人好不容易才將你救出來,千萬別意氣用事啊!」
「就是啊小姐,你仔細著自己身子!」
......
嘈雜的勸說聲下,我看著遠處的人影在越來越廣闊的景色中漸漸化成點,最後消失不見。
我不知所措地跌坐到地上,腦中閃過這三年所發生的一切。
我原以為將我隨手拋棄的高家,最後為了保住我不惜犧牲自己引走追兵。
而我卻親手寫下了他們莫須有的罪名......
13.
船一路行駛,直至夜幕降臨才靠岸停了下來。
因著我暈船,一路上渾渾噩噩,唯有睡著才好受些。
「小姐,小姐?」婢女麗嫻將我叫醒,「船靠岸了,我們要換馬車繼續趕路。」
我艱難地支起身子,方才吐了許久,胃裡空空如也,如今手腳餓得酸軟乏力,現在若是繼續趕路,隻怕我身子會支撐不住。
但若是不趕路,隻怕......
隻是蕭暘並未給我選擇的時間,還未等我反應過來,麗嫻忽然撲倒在我懷裡。
我抱住她,染了一手鮮血。
一支箭插在了她的後背上。
我驚恐地抬起頭,正對上蕭暘的雙眸,一陣寒意爬上脊背,身子不由得一顫。
蕭暘將麗嫻的屍體丟到一旁,語氣像是松了一口氣一般:「阿眠,好久不見。」
手掌撫上我的後頸,疼得我輕呼出聲。
蕭暘急忙掀開衣服替我檢查,眸底頓時蒙上一層陰霾。
「他們打的?」
我沒有回答,但蕭暘似乎已經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他將我抱到岸上,船夫們和另外一個婢女葉心都已經被綁住。
蕭暘頭也沒回,薄唇輕啟:「都丟河裡。」
隻聽「撲通」幾聲,人就到了黃泉。
至於高父高母,在入京中那天,我在城牆上看見了他們。
他們的人頭,高高懸在上頭。
蕭暘將我抱上城樓,讓我看得更仔細些。
鮮血流幹,脖子斷口處的血液化成深褐色,他們雙眼睜著,似乎在訴說著自己的冤屈,死不瞑目。
「陛下可滿意了?」我收回視線,緩緩看向蕭暘。
因著被他抱著,我隻能看到他的側臉,稜角分明的下颌之上,是他冷峻的眉眼。
許是才砍下不久,頭顱並沒有難聞的屍臭味,但我卻止不住胃中的翻湧。
「你在朕身旁,自然是滿意的。」蕭暘將我抱得更緊,似乎要將我整個人揉進骨血中。
「高姮呢?陛下又將如何處置?」
「昨日高姮寢宮失火,她已是一具焦屍。」
話音才落,我迅速拔出頭上的簪子,握緊朝蕭暘刺去。
簪子上的花是極薄的銀片做的,瓣瓣鋒利,在簪子插進蕭暘胸前時,花瓣嵌進掌心,刺骨鑽心。
兩人的血融在一起,在玄色衣裳裡消失。
蕭暘眼眸緩緩落在我身上,扯了下嘴角,溢出一抹血色。
我忍痛將簪子拔出,熱血染紅了雙眼。
銀簪再次刺入,蕭暘終於承受不住,倒在了地上。
我穩穩地撲在他身上,並未受傷。
侍衛們見狀衝上來將我拉到一旁,他們強迫我跪下,死死地制住我的雙手。
而那頭,眾人正手忙腳亂地替蕭暘包扎。
我看著蕭暘漸漸合上雙眸,雙唇被鮮血染成鮮紅,面部卻因血色褪去變得蒼白如紙。
我大笑著,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我們都沒有贏。
14.
在我被關入獄中的第十天,我看到了蕭尋。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蕭尋臉上盡是勝利者的得意:「高眠啊高眠,你以為跟了蕭暘便能翻身嗎?如今還不是要去跟他做鬼夫妻?」
我揚唇一笑,蕭尋一閃而過的失望神色被我收入眼中:「此言差矣,縱使我有罪,但腹中胎兒無辜。蕭暘駕崩,皇位自然是輪到我的孩子。隻要我的孩子一日沒落地,我一日都下不了地獄。」
「讓你失望了,王爺。」
蕭尋眸中劃過一絲狠戾,但卻沒有絲毫懼怕之意。
熟悉的聲音傳來:「孩子?你那卑賤的孩子自然是要跟你一起闔家團圓啊……」
這是高姮!
高姮仍舊是那樣明媚動人,她靠在蕭尋身上,纖纖素手撫摸著隆起的小腹。
「從前你那卑賤的奴隸娘親使了手段讓我們的人生互換了十來年,如今,這債就由你和你腹中的孩子來償還罷。」冰冷的蔻丹從我臉上劃過,鳳眸中盡是算計,沒有半分剛送走父母的悲傷。
高父和高母不惜賠上自己的性命,賠上高家,也要保住高姮。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在他們眼中,高姮才是他們的血脈,才是真真正正的他們的孩子。
而我,不過是一個浪費了他們十數年心血的陌生人,一邊是親生女兒,一邊是害自己與親生女兒分離的仇人,誰做棋子,誰做贏家,不言而喻。
所謂的燒了高姮的寢殿來救我,不過是讓高姮假死脫身,而帶我走則用來吸引蕭暘的注意,讓他無暇顧及高姮。
高父高母的所謂犧牲自己,不過是為了讓蕭暘放松警惕,讓蕭尋有可乘之機,同時也為了讓我徹底相信,他們當真是因我而死,也讓我與蕭暘反目成仇。
在他們眼中,蕭暘沒對我動手的原因隻有一個——他愛上了我,所以才會這麼不顧一切地保護我。
如今我能親手殺了蕭暘也證明了這個事實。
現在蕭尋和高姮隻需等我腹中胎兒誕生,然後以他們的孩子取而代之,對外宣稱,這是蕭暘的孩子。
蕭尋則可以恢復身份,隻手遮天。在外人看來,他卻是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王位,扶植逝去的兄長的遺腹子登基,德才兼備。
15.
就在高姮準備進一步對我動手時,蕭尋開口阻止:「玩玩便好,仔細她的胎。底下蕭暘一黨多少雙眼睛盯著,大事未成,一切都需忍耐。」說完他便匆匆離開,牢內隻餘我與高姮二人。
「你當真以為他日後會一心一意待你好?」我冷笑著抓住她的手,「高家滿門覆落,你如今淪為罪臣之女,有什麼資格與京城中的世家貴女搶蕭尋?」
高姮臉上的笑容凝住,急忙抽出手掏出手帕擦拭,細嫩白淨的手背被擦得通紅:「你這賤胚子,如果不是你,我會傾其所有?我本可風風光光地嫁入東宮,受萬人羨慕。若非是你頂替我過了這十來年的好日子,若非是你救了蕭暘,若非是你將蕭暘帶回京中......我何以至此?」
高姮咬牙道:「我懷著孩子被迫改嫁,被迫忍辱負重在東宮討他歡心,為的是什麼,不過是想再過上些錦衣玉食的好日子罷了!」
「好日子?」我搖頭失笑,「我從未想過要與你搶,是你步步緊逼。強迫蕭暘成親的是你,逼迫爹娘以死做局的是你,未婚失身於蕭尋的也是你。你的好日子是被你親手一步一步毀掉的。」
「收手吧高姮,再這樣下去,爹娘的結局便是我們的結局。」我試圖勸她。
「啪!」清脆聲音響徹大牢,耳旁似有無數蜜蜂在飛。
我捂著臉,隻見高姮又在瘋狂地擦著手掌,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擦掉一層皮。
「閉嘴!」高姮喊道,「你知道受苦是什麼滋味嗎?你知道寒冬隻能穿一層薄衫有多冷嗎?你知道凍瘡是什麼東西嗎?你都不知道!過去的十多年的每一天,我都不想回憶,更不想再來一遍!」
高姮的手掌並沒有再次落下,許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高眠,你是想我打死你?」
她俯下身,眸中蘊著別樣的笑意:「然後託我下水,讓蕭尋怪罪於我?」
高姮咯咯地笑著,秀眉微抬:「真是差點就中了你的計。你放心,會有那一天的。
我抬眸,笑意映進她眼中:「是啊,因為今天就是那一天。」
話音一落,我伸手抽走高姮頭上的發簪,發絲趁機脫離發髻,如墨彩潑向空中。
我好似不知道痛一般在手腕劃出一條血線。
合眼之前,我看到高姮滿臉鮮血朝我撲來,先前極其得意的臉上隻剩下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