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斷斷續續的也有書信來往,每年過年也往家裡寄點錢和票。他們一直指望著我幫襯,對我還算熱絡。”老關回了一句:“不過我也沒告訴他們我在外面幹啥,書信我都寄到廠裡,老爺之前教我的我都記著呢。”
孟老爺點了點頭,打開書案上的手提箱,從裡面拿出一個手包遞給了老關:“這裡面有一千塊錢、介紹信和火車票,還有些糧票布票工業票之類的東西,你收好。”
老關的表情僵固在臉上,雙手直哆嗦,一開口還沒等說話,眼淚就先掉下來了:“老爺,你不要我了?”
“不是我不要你,是我實在是沒法帶你走。”孟老爺站了起來,拍了拍老關的肩膀:“這些年我們名為主僕,其實我一直把你當兄弟看,發達的時候你跟著我、艱難的時候你也沒離開我,可如今咱不得不分開了。老關,說實話,我們開車到了天津以後是否能坐上船我都沒把握,你回老家比跟著我強。”
“老爺,到了外面裡裡外外的你總得有人跑腿打點,再說總得有個端茶倒水的人吧,我不跟著您這些事怎麼辦?”老關哭的老淚縱橫:“我已經多活了二十多年,老爺我不怕死,讓我跟著您吧。”
“繁盛年齡也不小了,這些事他也該撐起來了。老關,我的家人都是資本家出身,現在來看隻有早日離開這一條路,你沒必要非得跟著我們受罪,還是回老家好好過你的日子去吧。”孟老爺不再談論這個話題,強硬的把手包塞在他的懷裡,隨後又重重的抱了他一下:“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也知道最難把控的就是人心,這裡面八百塊我給你放的是大團結,剩下二百塊錢兌換成了毛票和零錢,一毛二毛五毛十塊的都有,足夠日常花銷之用了。你回到家一定把錢藏好,外頭別放太多,萬一遇到什麼事也好有個退路。”
老關抹了把臉,淚眼婆娑地看著孟老爺,哽咽地點了點頭:“老爺放心,這些我都知道,等回家我還住我自己那個舊房子,那些侄子想我就來家裡坐坐,不來我自己也能過日子。”
孟老爺點了點頭,松開了老關的肩膀:“樓下倉庫裡我放了些帶著補丁的舊衣裳,你換了再走。”老關點了點頭,定定地看了孟老爺一眼,跪下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書房的門再一次的關上了,孟老爺起身走到了窗前,過了大約十多分鍾,隻見打扮成農民一樣的老關走了出來,他背著一個破麻袋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
站在院子裡,老關轉過身來,看了一眼居住了多年的洋房,臉上滿是淚痕。他摸了摸院落裡長的繁茂的鮮花,似乎有所察覺地抬起了頭,和站在二樓窗口的孟老爺四目相對。孟老爺夾著雪茄擺了擺手,老關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把眼淚,轉身離去。站在窗口平復了下心情,孟老爺把燃燒光的雪茄按在煙灰缸裡。
孟夫人還在收拾東西,此時豪花的主臥一片狼藉,各色各樣的首飾匣子都開著蓋子,裡面鑽石、珍珠、紅寶石、翡翠看的人眼花繚亂;各色精美的旗袍、手包、皮草堆滿了床鋪,孟夫人幾乎把壓箱底的寶貝都翻了出來。
孟先生強忍著心中的不耐,盡量用平和的聲音說道:“這些都不能帶走,把首飾細軟裝在箱子裡,我一起賣了。”
孟夫人頓時就急了:“我這些首飾無論從品相還是大小都是極品,要是賣了以後不一定能買到這麼好的貨色了。”
孟老爺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我們必須一切從簡低調快速的離開這裡,我和你說,就是隨身帶的衣裳也盡量以簡樸為主。你趕緊收拾下,把我們倆的衣服裝在一個旅行箱裡,我出去問問舊友,看有願意收購古董的嘛。”
“這一路坐船去港島的都是各界名流,怎麼也得帶一些首飾走吧。”孟夫人有些不甘心的咬了咬嘴唇。
孟老爺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我們是去逃命,不是去旅遊,你要是舍不得你的首飾衣裳,不如你就留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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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含感情的一句話說的孟夫人心底發涼,眼瞅著孟老爺頭也不回的離開,孟夫人不敢再耽擱,連忙按照孟老爺的要求,盡量把兩人能用到的東西塞進一個手提箱裡。玲琅滿目的首飾她再也敢不多看,強忍著心痛合上一個又一個的首飾匣子,把它們都放到清出來的空箱子裡,等待夢孟老爺處置。
蓁蓁見孟老爺從家裡出來,並沒有馬上現身,她對這個年代的金條、古董的價值並沒有太多的概念。想著孟老爺出去肯是去商談交易,不過如今看這局勢似乎敢買的不多,不如跟著去看看到底能換多少。
顯然,孟老爺對自己轉讓古董字畫這件事也不怎麼抱希望,可是把那些寶貝就這麼扔了他又舍不得,站在原地盤算了半天,最後決定去找與自家交情深厚的故友問問,至於那些酒場生意場的伙伴朋友,孟老爺連問都不敢去問,就怕自己前腳走後腳就被賣了。
孟老爺沒坐家裡的汽車,而是步行前往,好在冰城的資本家們住的都不遠,大約走了十來分鍾就到了一棟洋樓前面。
按了按門鈴,那家的管家出來看著孟老爺愣了一下,連忙打開門請他進去:“這個時候孟老爺怎麼出門了。”
“來拜訪下你家先生。”孟老爺快步走了進去,可剛邁進客廳,孟先生的腳步就停了下來。
“孟先生怎麼不進去?”後面的管家問了一句,而後又揚聲喊了一句:“老爺,孟老爺來了。”
裡面一個和孟先生差不多大年齡的男人看到孟老爺頓時一喜:“孟老弟快進來,我正想明天去拜訪你呢。”
看著滿地的箱籠,孟老爺臉上帶著幾分苦澀:“白老哥也準備離開冰城?”
“怎麼?你也是?”兩人對視了一眼,皆露出了苦笑。
“我得了消息,這次運動涉及了權利爭鬥,而這種事又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看到結果的,與其留下來觀望,不如趁著現在形勢不嚴峻的時候趕緊撤離比較好。”白先生遞給孟老爺一支煙:“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孟老爺嘆了口氣:“我也是這麼打算的,隻是家裡的古董字畫首飾之類的帶不走,本來想問你要不要買?結果一看你這架勢……”孟老爺搖了搖頭,隨即又想起白先生門路多,不禁有些期待地看著他:“白老哥在古董收藏上認識的人頗多,您覺得我家裡的古董找誰能脫手,滿清那些瓷器之類的也就罷了,我那一件元青花可是個不可多得的寶貝,還有那字畫……”
白先生苦笑著搖了搖頭:“老弟不瞞你,就是我也沒尋找門路呢,盛世古董亂世黃金,別說你家那些收藏,就是我家這麼多寶貝,還不知能不能賣上三個大黃魚。”
“咋就這麼不值錢了呢。”孟老爺捶胸頓足:“要不是怕帶太多的東西容易暴露行蹤,我一件都舍不得賣。”
“你以為我舍得?”白先生看著客廳裡一堆箱子滿臉心痛:“實話可你說老弟,我明天一早就出發,這一路的船票機票都託人買好了。就這幾個小時,要是還找不到人接手,我就隻能把東西撂這裡了。”
想起這些天的傳聞,孟先生臉都白了:“要是那些人破門而入,這些寶貝不就被他們給毀了?”
“毀了能怎樣?總不能為了這些死物把命搭上吧。”白先生抽完最後一口煙,認真地勸了孟老爺一句話:“聽哥的,要是有真有人買也沒談價,給錢就賣吧,耽誤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險。”孟老爺沉重地離開白家洋樓,蓁蓁看著孟老爺出來,意識連忙回到身體裡。
從溪邊站了起來,蓁蓁對著溪水再一次檢查了遍自己的裝扮,身影一晃就落到了孟老爺旁邊不遠處的大樹上。
看著孟老爺過來,蓁蓁順著樹幹滑了下來,一隻手握著一毛錢另一隻手抓著一塊糖快步地跑到孟老爺旁邊,露出傻傻的天真的笑容:“老爺,有人讓我帶話給您。”
孟老爺看著眼前這個蓬頭垢面的小女孩,眼神在她手裡的毛票和糖果上一轉,便以為蓁蓁是從路邊隨便找送信的孩子,不禁有些緊張地看了看四周:“誰叫你來的?有什麼事?”
“有人讓我傳話給你,問你家那些古董字畫首飾兩條大黃魚賣不賣?”蓁蓁天真的笑著,眼睛卻不看孟老爺,而是直勾勾地盯著手裡的糖塊。
“真的?”孟老爺剛才和白先生談了話以後,都做好舍棄那些寶貝的打算了,沒想到一出門居然能峰回路轉,不過看著眼前的孩童,又想起那個不肯出面的買家,孟老爺在狂喜之後立馬又警覺起來:“是誰讓你帶的話?怎麼交易。”
蓁蓁眨了眨眼睛,露出略微思索的神情,在孟老爺焦急的神情中,這才恍然大悟一般:“哦,對了,他說如果你同意可以先付金條,古董字畫首飾之類的你也不用管,還是放家裡就行,他自己會去取。”
孟老爺遲疑了一下,回頭望了眼不遠處的白家洋樓,蓁蓁立馬補了一句:“對了,那人還讓你幫忙問下白先生,若是他願意割愛,那人願意出三根大黃魚。”
平心而論,縱然兩人的收藏裡有些難得的珍品,但在這個時候能出這個價已經算厚道之人了。孟老爺連忙又跑回白家洋樓,沒多久,白先生跟著孟老爺急匆匆地跑了出來。
看著眼前和小乞丐一樣的孩子,白先生頓時愣住了,他看了看孟老爺有些不敢置信地問:“你是說她?”
“估計是來傳話的。”孟老爺回了一句,又蹲下來問那蓁蓁:“若是我們同意去哪裡取大黃魚。”
蓁蓁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奶糖,聽見孟老爺問,這才把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來的一個紙包遞了過去。孟老爺和白先生對視了一眼,忙不迭的接過來,四處看著沒有人過來,連忙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角,裡面露出了一抹金色。
孟老爺連忙把紙包上,白先生也不嫌蓁蓁髒,拉著她的手輕聲道:“咱們到家裡說話,那裡有很多糖。”
附近已經有人往這邊走了,蓁蓁連忙順水推舟地點了點頭,等到白先生的洋樓裡,孟老爺迫不及待的把紙包放到茶幾上,粗暴的扯開外面的紙,整整齊齊擺在一起的五條大黃魚出現在眾人面前。
孟老爺和白先生都是在商業領域浸淫了幾十年的人,這金條過手的也不少,上手顛一顛,再看看這成色就知道真假了。
白先生看著金子,露出個和藹的笑容:“小朋友,託你傳話的人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