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被雨水濺湿的襪子冷冰冰地裹著腳踝,喝進去的薄荷蘇打水像一塊揣在胃裡的冷鐵,握在手裡的玻璃瓶的露珠打湿了整個手掌,折起來的袖子也慢慢浸透了幹淨的那一層,涼涼地貼住他的手臂。
遇見陳薇奇後,港島似乎總是陰天,紐約這幾日也不遑多讓,下著雨。莊少洲閉上眼眸,窗外投進來的燈光時而金時而紅時而綠,緩慢地在他臉上移過,深沉的氣息在絢爛的燈火中,好像一潭無動於衷的死水。
“真不來哄她?”黎雅柔最後試探兒子難懂的心思。
莊少洲閉上眼,抬手把領帶扯下來,聲音黯著,“媽咪,請你幫我多照顧她,別讓她胡思亂想。”
“多謝,回來再給你當面罵。”
黎雅柔一時無聲。
這聲媽咪,是在求人了。她的兒子,從小到大二十八年,從沒有求過任何一個人,不論是她這位母親,還是莊綦廷這位父親。
……
第19章 精心澆灌 哄你高興
電話掛線。
莊少洲閉上眼睛,緊繃的面容帶著濃濃的倦色,飛機上的那一場夢攪亂了他的生物鍾,此後兩天都沒有倒過時差。在紐約這幾天他的確很忙,開會社交應酬,所有的行程都精準地算好了時間,嚴絲合縫,唯一的私人時間似乎就是在去往下一個行程的路上。
他有想過給陳薇奇致一通電話,或者發一條信息,總是不了了之。如果電話打過去沒有接通,或者強行說幾句有的沒的就掛機,如果發出了消息沒有回信,如果陳薇奇這幾天在滬城根本就不想被他打擾………
反正一切主動都會顯得他很愚蠢。
仿佛有一根松垮的線拉著他和陳薇奇,誰把這根線拽緊了,誰就落了下風。他們都是驕傲甚至是高傲的人,誰願意在一場家族聯姻的婚姻中佔下風?
莊少洲渾身都冰涼涼湿漉漉,這種不幹爽且拖泥帶水的感覺令他有些難受,像是陳薇奇的眼淚沾了他一身。
賓利在燈火輝煌中穿梭,最後進入一座公寓大樓的停車場。這棟摩天大樓就在中城區,緊緊靠著中央森林公園,超過每平十萬美金的天價為這棟樓鍍上一層窮奢極欲的金身,被稱為曼哈頓天際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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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年輕氣盛的莊少洲贏得華爾街那場勝利後,就匿名買下了這裡。一晃八年,一年中總有一兩個月會住在這裡,家人朋友對這間秘密基地都一無所知,就連常年跟在莊少洲身後的白秘書也不知道裡面長什麼樣。
莊少洲沒有邀請過任何人進到這裡。
車輛泊穩後,白秘書小聲提醒:“老板,到了。”
莊少洲仍舊閉眼假寐,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想事。他不動,白秘書和司機隻能幹等,白秘書悄悄打了一個哈欠,回想著今晚派對上好味的紅魔蝦,港島很難買到的奇怪水果,還有身材特辣的比基尼洋妞………
“明天下午去滬城。Neil,準備一下。”
白秘書還沉浸在意猶未盡中,冷不丁聽見後座的男人吩咐,他一愣,“明天下午?可您要參加研討會啊。”
全球央行聯合峰會將在明天開幕,這是莊少洲來紐約最重要的行程。盛徽銀行雖然是私人銀行,但也有國家資本撐腰,往屆峰會都是由莊綦廷參加,今年不知為何,重任落到了莊少洲肩上。
“我上午去開幕式露個臉,之後的活動你代我,拿我
的工作牌。”莊少洲緩緩睜開眼睛,語氣中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白秘書啞然,有沒搞錯,參加這種別人擠破腦袋都擠不進來的國際知名會議是什麼很賤的活嗎?為何董事長扔給老板,老板又扔給他??
莊少洲哪裡有心思去管下屬心裡嘀嘀咕咕些什麼,徑直拉開車門,下車前最後吩咐一句:“管住嘴,不要告訴黎女士我去滬城了,不然……”他銳利的眼神漫不經心地掃過白秘書,並沒有任何威脅的想法。
“絕對不會!我對媽祖娘娘發誓!太太休想從我嘴裡撬出有關您的一個字!”白秘書悲憤地舉起手發誓。
上一次白秘書擅自透露莊少洲的行程給黎太,隔周就被發配去孟加拉和印度出差一個月。去了一個月,他竄稀了半個月,回港城後腿都是軟的。
莊少洲淡然地收回目光,“又沒威脅你,緊張什麼。”
“……………”
回公寓後,莊少洲第一件事就是衝涼,湿涼的襯衫在玄關處就脫掉了,隨著一路往室內走,隨手扔在沙發上。
偌大的三層復式公寓從主人進屋後就一直沒有點過燈,隻有無孔不入地霓虹燈輝鑽進來。
洗過澡後,莊少洲點了一支雪茄,走到落地窗前。天際大樓的頂層擁有無可匹敵的景觀,能從四面八方俯瞰整座紐約城,這種高度其實能讓大多數人腿酸腳軟,但莊少洲習慣了從這個角度看世界。
他皮膚上還冒著熱氣,因為圖自在,隻穿了一條休闲褲,沒有系帶,松垮地掛在窄腰。健壯的上半身袒露在黑暗裡,塊塊分明的肌肉輪廓被光影勾得很深刻。
身上的湿冷早就被衝得一幹二淨,但還是沒有很舒服,那種湿漉漉的水汽仿佛換了一種方式如影隨形地覆蓋著他。
莊少洲有預感,但凡他不去滬城哄一哄她,這種不舒服的感覺還要尾隨他好幾天。
他是一個講承諾的男人,他答應過小珊宜,不會讓陳薇奇流眼淚。
為他流眼淚都不行,何況還是為別人。
……
次日又是一整天緊鑼密鼓的行程,結束時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多,陳薇奇一上車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美悠拿了一條羊毛毯,輕輕蓋在陳薇奇身上。連續幾天的高強度工作,是鋼鐵人也難撐住,更何況陳薇奇的精神狀態不算上佳,那些強韌和不出差錯的笑容都不過是在名利場上鍛煉出來的肌肉記憶。
美悠陪在陳薇奇身邊快五年了,從讀大學的時候就陪著,她不認為能懂陳薇奇,但至少有些事,她是看在眼裡的。
美悠是陳家CDR集團旗下“箐瑛教育基金”資助的學生,因為成績優秀而得到了赴英留學的機會。那一批得到資助的學生一共七人,是陳北檀私下挑中了她,給她開出高額薪水,讓她在國外照顧陳薇奇。
倫敦那四年,追求陳薇奇的富家子弟如過江之鯽,不乏英俊貌美的,不乏身材性感的,也不乏名門貴族之後,甚至還有歐洲王室子弟,在各種猛烈的追求中,陳薇奇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周霽馳。
周霽馳那年二十二,一部《紅塵劫》讓他名聲大噪。周霽馳影帝加身的那一晚,遠在倫敦的陳薇奇守在直播前心跳加速,就是這個充滿榮耀的夜晚,她收到了周霽馳的表白信息。和明星談戀愛是有風險的,也是很幸苦的,何況還是跨國戀。他們要躲狗仔,要躲粉絲,還要聚少離多,周霽馳一進劇組就是三五個月,而陳薇奇在倫敦忙學業,隔著七個小時,他們剛在一起的那半年幾乎沒怎麼見過面。
美悠覺得若不是很愛,這樣辛苦的戀愛怎麼堅持得了?
後來陳薇奇回了港島,他們決定公開戀情,地下戀和跨國戀同時得到解決,美悠想,這才是真正奔著未來去的態度,可這反而是結束的開始。
人生是不可預料的,美悠覺得他們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堅持下去了,美悠覺得他們快開花結果的時候,變成陌路了。他們在不對的時候遇見對方,又在對的時候沒有了緣分,其實這段愛情很可憐。
在夾縫中艱難生存,在茁壯生長時驟然死去。
美悠有時會想,這是不是人們口中說的“命運”,也許他們注定是要錯過。
就在美悠望著窗外發呆時,反扣在陳薇奇腿上的手機亮了又熄,無人理會,緊跟著,美悠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一個她絕對想不到的人——【易大小姐】
美悠凝了凝神,接通後自報家門:“您好,易小姐。我是Tanya的助理,美悠。”
易思齡開門見山:“我知道你是小悠,陳薇奇在做什麼?她怎麼不接我電話。”
“抱歉,易小姐,老板她在車上睡著了。”
對面啊了一聲,有些欲言又止,“那你別吵醒她,我直接說吧,你記得一定要轉告她。”
美悠無端緊張起來:“您說。”
易思齡感覺自己是做了虧心事,又感覺沒有。明明就是陳薇奇自己在她跟前炫耀,說莊少洲把她弄得超級爽,爽上天!
反正他們都上床了,她不給這張房卡,像是嫉妒陳薇奇有男人滋潤似的!
易思齡丟不起這個臉:“陳薇奇的老公說聯系不上她,就找我要了她的房卡,我能怎麼辦呢,我不可能不給,是吧?讓陳薇奇千萬千萬千萬不準把賬記到我頭上,我不背這口鍋!”
老公…?
大小姐的老公是…?
美悠一時沒轉過彎,“易小姐,您等——”
電話掛了。
美悠呆若木雞地看了一眼還在沉睡的女人,反應過來一個信息量很大的事實。莊先生也來了滬城,並且此時很有可能就在大小姐的房間裡……等著。
一路上美悠都在不安地等陳薇奇醒來,可陳薇奇太疲憊了,中途急剎顛簸都沒有吵醒她,到了停車場,陳薇奇才迷迷糊糊睜開眼,她喃喃問:“到了嗎……”
美悠:“到了到了。Tanya,有件事必須跟您匯報。”
陳薇奇打了個哈欠,奇怪地看她一眼,“點解咁嚴肅?”(怎麼這麼嚴肅?)
“是工作上的事?”
美悠搖頭,一句打好的腹稿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陳薇奇就讓她不要說了,對方衝她一笑:“今天太累了,寶貝,既然與工作無關,那就明天再說吧,我現在的腦子比陳北檀煮的粥還亂,隻想回去泡澡睡覺。明天大秀肯定很忙,你也早點休息。”
陳薇奇按下開門鍵,保姆車門自動滑開,她拎著愛馬仕,打著哈欠下了車。
“大小姐……”美悠苦澀地喊住她,心想不是啊……
陳薇奇及時比了一個“噓”的動作,那雙慵懶的狐狸眼藏在蜂蜜色澤的陰影中,不辨情緒,但很美,“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放心,出岔子這種事,不會出現在我陳薇奇的人生裡。”
明天大秀是她和周霽馳分手後首度同框,她不會出任何岔子。
陳薇奇上了VIP電梯,刷卡,樓層按鈕自動點亮,中途沒有任何停頓,朝頂樓徑直奔去。
偌大的轎廂中冷氣凜冽,耳畔靜謐無聲,陳薇奇閉眼靠著大理石轎壁,她忽然間打了個寒顫,下一秒,電梯停了,金屬門緩緩打開。
陳薇奇覺得莫名其妙,拿手掌暖了暖冰涼的肩頭。
頂樓一共隻有兩間房,一間是她的,另一間大概率住著易思齡。易思齡今天下午落地滬城,因為她沒有去接,還耍了公主脾氣。陳薇奇經過那扇房門時,傲嬌地哼了聲,拿出房卡刷開自己這間。
高檔黑胡桃木門在解鎖的瞬間,發出一聲輕柔地“咔噠”,靠在沙發上假寐的男人隨著這聲輕響睜開了眼睛,在黑暗中,抬眸看向玄關處。
陳薇奇進門後又打了一個哈欠,眼角流出生理性的淚水,她蹬掉一隻高跟鞋,然後又蹬掉另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