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看?”他慢聲問。
雲昭挑釁地瞥著他,緩緩地,大幅度點頭。
晏南天從善如流:“那我給你寫。”
“……”雲昭無語,“我隻看末流的!”
晏南天乖覺:“我就寫末流的。”
雲昭拿他沒招了。
她算是摸透了他的路數——從最開始起,他便是想這麼哄著她、引著她,刻意忽略那件糟心事,隻當它並不存在。
“砰!”
雲昭拍案起身。
晏南天好笑地看著她。
隻見雲昭漂亮的臉蛋上寫滿找茬二字,趾高氣揚,大步走出寢殿。
他起身,悠然跟在她身後。
回廊兩側懸滿宮燈,地磚左右暗布著燈蓮與瑩石,整座東華宮光華明燦,沒有一處昏暗死角。
雲昭裝模作樣在中庭逛了一圈,有意無意地經過西殿的門。
一遍,兩遍,三遍五遍。
那裡面與所有沒住人的宮室一樣,隻點著暗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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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得不像有活人。
雲昭磨蹭好半天,並沒有什麼人跳出來彰顯存在感,連個咳嗽呼吸聲都沒。
他倒是很會控場。
晏南天笑笑地跟著她,時不時便試著伸手拽她衣袖。
拽住,抽回。又拽住,又抽回。
終於她折騰累了,任由他牽著袖,隨他返回熟悉的窩。
“不氣了好不好?”他好脾氣地哄她。
雲昭:“不好。”
她完全把她娘的教誨當作耳旁風,冷眼覷著晏南天,任性道,“我說了,不趕走她,就退婚!”
他想讓她一筆帶過,她偏不!
晏南天眸色微沉:“阿昭。”
“晏南天。”雲昭揚起臉,毫不退讓,將出一軍,“別跟我扯什麼手足情深,你這麼友愛,把你三哥從冷宮接出來一起住啊!”
這二人當年是真的殺到刀刀見血過。
老三輸了,被囚。
晏南天沉默片刻:“如果這樣能讓你消氣。也不是不可以。”
雲昭:“……”
他認真想了想:“父皇那邊倒是好說,就怕老三那張嘴不幹不淨惹你心煩。給他毒啞的話,大約會有些麻煩,但也不是不行——明天再接老三過來,可以麼?”
雲昭:“……”
雲昭:“晏南天!”
她是真被他氣笑了。
“可是阿昭,”晏南天無辜地攤手,“老三住進來,我並不會殺他。你呢?”
雲昭瞪他,色厲內荏:“我也沒有要殺人!”
晏南天垂眸,低低笑出聲。
“真沒有?”他慢悠悠地說著,伸出手,拔掉她束發的玉簪子。
他雖是一副虛弱的模樣,動作卻絲毫也不慢。
雲昭疾疾抬手,晚了一步。
滿頭青絲瀑布般散落,唰地垂落腰間。
他指間拈著三枚漆黑的毒針,嘆氣:“也不怕扎到自己。”
雲昭:“要你管!哎、哎你——”
她手忙腳亂去擋他,卻被他輕易避過。
他動作行雲流水,從她身上尋出小匕首、小藥包、迷煙、飛弩……甚至還有一條寸把長的綠色小毒蛇。
捏在手裡,衝他咝咝直吐信。
晏南天也有點無語了。
他嗓音無力:“……昭啊。”
雲昭盯著那條頗為可愛的蛇,嘴角輕輕一抽。
“沒傻到往自己嘴裡藏了毒吧?”他自言自語般說著,捏開她的嘴巴,上上下下察看。
雲昭生無可戀地任他擺弄。
很快,兇器全部被收繳,她重新變得純良無害了。
他了解她,就像她了解他一樣。
他牽她坐到床榻上,幫她理好頭發,認認真真問她:“阿昭既然已經清楚我的心意,卻仍然執意殺人,是為了嶽母?”
雲昭氣呼呼的,也懶得糾正他的稱呼:“都殺不了了,還有什麼好說!”
晏南天道:“那個女子是嶽父的親骨肉。你就不顧嶽父,隻偏幫嶽母麼?”
這話說得,雲昭直想笑。
她冷笑:“那不然呢!誰有錯,我當然就不幫誰!”
“啊,”晏南天了然,“我懂。誰有錯,我們阿昭就不幫誰。”
雲昭狐疑,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晏南天道:“可是阿昭,這件事,有錯在先的人是嶽母。”
雲昭:“?!”
他及時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制止她跳起來。
“溫暖暖的生母,是當年在大婚前幫助嶽父通曉人事的丫環。”晏南天不帶情緒地陳述,“原本要讓她喝下避子湯藥送走,嶽母卻不容,令人將她裝麻袋裡沉了海。”
雲昭:“……”
是她親娘能幹出來的事兒!
晏南天道:“可惜丫環命不該絕,獲救之後,發現自己懷有身孕。”
雲昭閉了閉眼。
晏南天繼續道:“誕下一女,帶著女兒嫁給了一名姓溫的獵鯨人。”
雲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難道是那個……”
“對。”晏南天微笑,“正是那個後來家喻戶曉的獵鯨英雄溫長空,數日前慘遭殘酷虐殺,血案震驚朝野的那一位。”
晏南天前往鯨落海,正是為了這件案子。
雲昭:“……”
“阿昭。”他抬起手,趁她心神不屬,悄悄撫她臉頰,“溫暖暖的身世已經藏不住了,如果她亂說話或是出了事,對湘陽夫人不好,明白嗎?”
雲昭像隻木偶一樣,呆呆點了下腦袋。
“我們阿昭最聰明。”他輕輕把她攬到身前,“你不要管這件事,都交給我,好不好?”
雲昭聞到了很淡的茉莉香。
“哦。”她聲線發啞,“好。”
“今後不搗亂了好嗎?”他問。
“嗯。”
“乖阿昭。”
他扶她躺下,幫她掖好被子四個角。
隔著被褥,輕拍她。
十歲之後他們不再同榻而眠,但他都會守著她,守到她睡著。
雲昭把大半個臉埋進軟枕裡。
許久,她發出小動物一樣的聲音:“晏哥哥……”
他動作微頓,垂眸低笑,似是放下一樁沉重的心事:“晏哥哥在。安心睡吧。”
“嗯。”
她把眼睛也藏了起來。
她果然是世間最了解他的人啊。
他知道她看見禮物一定會動容,她也知道他會因為她的動容而動容。
所以她那會兒就趁機把藏在指甲裡面的毒下到水裡啦。
差一點點就被他發現。
幸好他仍然無法抵抗她的眼淚。
她可真是個壞女人。
抓到他破綻,算計他真心。
第5章 炫耀示威
雲昭想裝睡。
晏南天卻用他那修長帶繭的手指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地梳犁她的頭發。
指尖微涼微硬,恰到好處地撫按她的腦袋。
舒服過頭了。
雲昭感覺自己像一隻正在被撸毛的貓。她掙扎著不想睡,眼皮卻實在不爭氣。
‘我才不要被他哄睡著……呼……’
她睡過去之後,他依舊坐在床榻邊,輕撫她的頭發。
這姑娘,側顏雪白,紅唇微噘,攢盡了世間嬌憨靈秀。
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啊。
晏南天垂眸,淡淡笑著,好像要在她的榻沿坐到地老天荒去。
直到窗外侍衛出聲示意。
*
雲昭睡到一半,忽然莫名驚醒。
“晏哥哥……”
她下意識喊人,卻沒能收到回應。
殿中靜悄悄,看沙漏大約是二更天。
雲昭起身,披上外袍,邊往外走邊炸毛:“晏南天!你沒聽到我叫你嗎!”
路過那隻裝著鮫绡的水晶缸時,睡得迷糊的腦袋微微靈醒了三分。
隔著水光,雲昭目光復雜地望了望它。
【唯願執子之手,偕老白頭。】
他的字寫得真好看。
本該是抱在懷裡好好珍惜的心意,如今卻被孤零零晾在這裡……還投了個毒。
‘晏南天,都怪你!’
她恨恨地想著,牙有點痒,心有點酸。
她別開視線,大步闖進他就寢的側殿,“晏南天!”
帳幔一掀,隻見床榻清冷,空無一人。
滿榻被褥堆放得整整齊齊,伸手一探,一點兒溫度都沒有。
他沒在這兒過夜。
他竟然沒在這兒過夜?!
雲昭愣了下,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心髒已經先一步開始狂跳,“咚咚咚”,震得胸腔生疼。
一股強烈而怪異的興奮感湧遍全身。
有點兒像憤怒,有點兒像緊張,又有點兒像激動。
……是話本子裡描述的那種“捉奸”的感覺。
雲昭深深吸氣,衝出主殿,站在殿前高階上,殺氣騰騰地環視四周。
東華宮夜間也有執勤的宮人,他們訓練有素,像沉默的雕像,靜靜守在自己的位置。
雲昭大步經過時,宮人紛紛行禮。
她越過中庭,直奔西殿。
果然,遠遠便看見西殿不再隻是燃著暗燭的樣子——裡頭點起了暖黃的宮燈。
雲昭止不住地冷笑。
她放聲喊:“晏南天你給我滾出來!”
一名臉熟的侍衛像鬼魂般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低聲對她說道:“雲小姐,殿下並不在這裡。”
雲昭喝斥:“滾開!”
侍衛神情無奈地勸說:“殿下真不在西殿,雲小姐請回吧。”
“我叫你滾!”
“殿下吩咐過……”
雲昭忽然眯了眯雙眸。
她撇開侍衛,噔噔噔踏過回廊,目光復雜地盯住一扇雕花大木窗。
西殿中的燭火在窗紙上投下栩栩如生的影。
雖隻是些尋常物件的影子,但敏銳如雲昭,一眼就看出窗榻邊的矮案上有晏南天用過的杯盞。
他那個人,飲茶之後,總習慣把盞蓋放成一個搖搖欲墜的形狀。
隻看著影子,她都能一眼就認出來。
隔著窗,雲昭怔怔看那隻茶盞。
夜露冰涼,不一會兒就打湿了衣裳,讓她有種錯覺,自己好像是個湿漉漉的泥像,很快就要化在這裡了。
懵懵懂懂間,她好像明白了什麼——原來真“捉到”了,是這樣的感覺。
原來心口那股玉石俱焚一般的火,就是將兩個人的感情付之一炬的火。
“晏、南、天!”
雲昭嗓子啞了,音量小了,氣勢倒還在,“你給我滾出來!”
她殺向殿門,直通通要往裡闖。
她不信這些侍衛敢碰她。
侍衛果然不敢,但西殿門前不知什麼時候悄然擋了一排宮女。
她們低著頭、抿著唇,擺出一副任憑打罵的樣子。
雲昭氣笑了:“別以為我不敢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