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淺嘗了一口。
燕窩魚翅般的香濃爽滑,脆嫩又膠韌,味道鮮得直衝天靈蓋。
“喔!”
口齒充盈著奇異清香,回味悠長。
喝下半碗,周身隱隱發熱,真氣都活躍了幾分,就像耐著性子專注修煉了幾個時辰似的。
雲昭驚奇不已:“娘,這是什麼?”
這世上竟然還有她沒吃過的好東西!
湘陽夫人面露得色:“龍髓。”
雲昭眨了眨眼睛,偏頭不解。
人們所說的龍,是生活在鯨落海的龍鯨。
傳說龍鯨身上有遠古龍類的血脈,殺龍鯨,取它韌長的紅骨做柱,便能把通天塔一層一層修到天上去,永不倒塌。
殺龍鯨隻為取那些半透明的沁紅龍骨,其餘部分都是廢材。
鯨肉並不好吃,隻有生活最困難的底層百姓才會撿它做羹。龍鯨的骨髓更是從來沒人吃。
湘陽夫人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彎了彎唇,露出神秘的笑:“不是龍鯨,是真龍。”
雲昭睜大雙眼:“那種龍?”
龍不是從來沒人見過的神話生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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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陽夫人眉眼驕傲:“對,你大舅舅特意送來的,真正的龍髓。宮中也是吃不上的。”
雲昭外祖家大勢大,建造通天塔所需的材料絕大部分都由江東湘陽氏經手。
若這世上真的有龍,那麼確實最有可能落在湘陽氏手中。
雲昭驚奇之餘,更加想不明白了。
雲氏與湘陽氏當年便是門當戶對的強強聯姻。
如今一個戰功赫赫,一個富甲天下,更是相輔相成,利益交纏。
兩口子又是情投意合的少年夫妻。
她爹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小小的私生女與她娘決裂?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晏南天也莫名其妙執意護著那個私生女。
就因為她是“女主角”?
雲昭想不通,埋下腦袋,唰唰喝湯。
湘陽夫人道:“別吃那麼急。”
“我知道。”雲昭想著心事,隨口回道,“會給晏哥哥留……”
她及時住口,捏勺子的手指用力到發白。
湘陽夫人沒讓她難堪,順著她的話,很自然地說道:“用暖玉盞盛了,路上不會涼。”
雲昭覺得有些丟臉。
她真不是犯賤還想著他,隻是太習慣了。
她忍不住踩一腳晏南天,試圖扳回一城:“都說晏南天這好那好,我昨日遇到一個人,聲音就比他好聽。”
湘陽夫人從善如流,微笑著,好奇地問:“是嗎?那人相貌如何?”
“沒看清。”雲昭有點喪氣,“舊日庭那邊灰蒙蒙的,他穿鬥篷,臉被影子擋了。”
湘陽夫人笑道:“嗓音好聽的話,長得應當也不會太差。”
“我猜他一定比晏南天好看!”
“對對對。娘也覺得。哪哪都比小晏好。”
“娘!”
母女鬧成一團。
臨出門時,湘陽夫人拉著雲昭的手,諄諄交待:“回去之後,若是那賤婢還沒死,你千萬不要與小晏鬧脾氣,記住了?給我沉住氣,一定看好他,別讓他們有了首尾,不然膈應你一輩子!”
雲昭敷衍地點頭:“嗯嗯嗯。”
“放心,娘一定會盡快替你除掉她!娘絕不容許任何人欺負我的昭昭!”
湘陽夫人眸光狠厲,像一隻護崽的母獸。
雲昭掐住掌心。
‘放心,女兒一定會盡快替你除掉她!女兒絕不容許任何人欺負我的娘親!’
怎麼辦,反派也有自己的人生,也有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
雲昭來到東華宮時,湘陽夫人派來的刺客已經被綁了。
扔在庭院,像個動不了的粽子。
嘴裡塞著抹布,沒辦法咬毒自盡。
雲昭毫不意外。
晏南天都有防備了,怎麼可能輕易得手。
她抬起眼睛,隔著中庭看見了他。他坐在主殿前的臺階上,看著有些累,恹恹沒精神的樣子。
一見雲昭,他就笑了起來。
雲昭一步步上前,餘光下意識避開西殿,下颌微微側向東邊。
她生著一張極其明豔的臉。
眉眼比平日都驕傲,卻依然藏不住那一絲動人的委屈破碎。
晏南天遙遙看著她,竟是有些痴。
雲昭走到面前,發現他仍坐在臺階上不動。
他似乎瘦了些,眉骨分明。
“他是我娘的人,把他放了!”雲昭垂眼看著他,頤指氣使。
晏南天一瞬停頓也無:“好。”
他微微動了下手指,立刻便有暗衛掠出,替那個刺客松了綁,送出宮門。
他起身,極自然地牽向雲昭。
“嗯?”視線落在她手中的暖玉盞上,笑問,“給我帶了什麼毒?”
雲昭把湯盅摔向他:“毒不死你!”
晏南天接住,一個勁兒地笑。
“你笑我去而復返?”雲昭寒聲問。
“怎麼會。”他道,“這兒是你家,你想回便回。昭,我聽他們說你去了舊日庭,以為你會多看一天星星才回來,不然我哪敢關殿門?”
他說著,打開暖玉盞,當著她的面毫不遲疑地喝下。
一雙桃花眼笑盈盈的。
雲昭要氣死了。
早知道這麼容易,她就在裡面下毒!
“來。”他伸手牽她。
她手一躲,他隻牽住了衣袖。
晏南天也不強求,牽著她的袖子,帶她走進主殿。
他的屋子她閉著眼睛也能走。
進了寢殿,卻是一怔。
那扇山水屏風被搬到殿側,寢殿正中處,放置了一隻晶瑩剔透的水晶缸。
雲昭:“?”
這便是他所謂的禮物?
晏南天笑吟吟示意她上前。
雲昭走到缸邊。
水光粼粼,一道如夢似幻的绡紗在水中浮沉。绡紗,水火不浸,刀斬不斷。
鮫人取淵水織绡,此物隻能產在深海。
可眼前的鮫绡上,分明以指尖血織進了幾個風骨遒勁的字。
【唯願執子之手,偕老白頭。】
一看便是晏南天本人的字跡。
他在鯨落海公務繁忙,隻能是在夜間不眠,每晚入海織绡。
不要命的瘋子!
雲昭腦袋嗡嗡的。她抬手,觸了觸水面。
波光顫動。
“阿昭。”
這個人用微微發啞的嗓音,在她耳畔輕聲說,“說出來總覺得輕,便想寫給你看。寫在紙上,怕你哪天生氣便撕了、燒了、用水浸了。”
“隻有這個,你毀不掉。”
他笑得像隻風度翩翩的狐狸,“這輩子,你都是我的妻。”
第4章 算計真心
“這輩子,你都是我的妻。”
晏南天俯身,側臉貼近。
熟悉的檀香味道好像又回來了。
雲昭呆呆的。
她的指尖無意識般在水裡輕輕攪動,泛起小圈小圈漣漪。
那句漂亮的誓言模糊在水光中。
當他的視線落下來時,雲昭肩膀微顫,蜷起手指,“啪嗒”,一大顆淚珠砸進水面,濺起水花。
他立時動容,語氣抑不住地心疼:“別哭,怪我不好,昭昭別哭。”
被她的眼淚打斷,他似乎忽略了什麼……晏南天念頭將起,她轉過身,一頭扎向他,正中他的胸口,撞得他微微倒仰。
“我才沒哭!”她抬起頭,用一雙烏黑水潤的眸子狠狠瞪他。
晏南天的眸光霎時軟得一塌糊塗。
他彎起眼睛,俯身,一隻手摁住她的腦袋,裝模作樣認真檢查她的眼底:“……嗯,是沒哭。”
笑容溫和篤定。
看著他這副樣子,雲昭感覺自己胸口好像纏了一團湿漉漉的麻線,又沉,又亂,時不時牽扯著隱隱發疼。
他這是拿準了她的心思,知道她見著禮物就會心軟。
這確是用了真心的、沉甸甸的情意。
換作從前,她肯定已經把它撈出來抱在懷裡,吃飯睡覺都不舍得放下。
如今麼……
雲昭氣咻咻道:“不是說水火不浸嗎,那就讓它在冷水裡自己泡著吧!”
晏南天失笑:“好。”
兩個人都沒再看那道可可憐憐的绡紗一眼。
他把她牽到窗榻邊,按坐在她自己的銀絨團雲墊上。
他坐在她身旁,燭光在窗紙上投下兩道影。
就像天生一對。
“阿昭。”他垂眸望著她,蒼白的臉色,掩不住的憔悴,嗓子是啞的,“不是不想追你,是真沒力氣了。你跑那麼快,就沒想等等我。”
雲昭偏頭看他。
他很少會表現出這麼虛弱、這麼委屈、這麼毫不設防的樣子。
摘掉了那層溫潤虛假的面具,整個人懶懶的,沒什麼精神。看她的時候,眼睛裡卻有星星點點的光。
雲昭並不上當,冷笑道:“沒力氣?你的真氣呢!”
晏南天嘆息:“在鯨落海底泡著呢。”
雲昭微微眯眸,狐疑地打量他,分辨他是不是說謊。
他用下颌輕指西殿的方向,淡聲告訴她:“療傷用的是御醫張的真氣——就是被你喚作葫蘆老頭的那一位。我哪有那精力懸壺濟世。”
“哦。”
雲昭信了,但依舊面無表情,不理他。
兩個人便靜聲坐著。
他們在一起,不說話也不會有絲毫尷尬。
晏南天取過公文來看,時不時淺淺瞥雲昭一眼,隨手給她遞個茶果點心。
雲昭:“晏南天。”
他:“嗯?”
雲昭:“你這副殷勤的樣子,好像一個小太監。”
他微微地笑:“那可不行啊傻昭。”
燭火照耀,眉眼溫柔。
雲昭輕哼一聲,繼續不理他。
夜色一點一點深沉。
雲昭無聊地用腳後跟踢打榻沿,發出噪音,故意打擾晏南天批閱公文。
他垂著眸,唇角無奈的笑意浮了一層又一層。
坐姿倒是依舊“端著”,很有風骨的樣子。
許久,他終於將那些折子一一堆疊好,收進金錦布盒子裡。
他抬眸望著她,好笑地問:“一直盯殿門口做什麼?”
雲昭輕飄飄瞥他一眼,把視線轉走,根本不理他。
他道:“望穿你的秋水,也不會有莫名其妙的人闖進來。”
雲昭:“???”
他怎麼知道她的腦子裡正在上演各種話本情節?
話本一。
某宮女突然衝進來大喊:“殿下不好啦!我們姑娘舊疾發作啦!”
話本二。
柔弱的姑娘出現在門前,難以置信地捂住心口,小鹿般的雙眼盛滿哀傷:“你們、你們……你們不是已經退婚了麼?!”
話本三。
月黑風高殺人夜……
晏南天:“說多少次,少看那些末流話本子。”
雲昭:“。”
雲昭:“我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