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保佑,我的心上人陳楚兒絕對絕對不要染到疫病,她一定要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等到生完兒子,我定踹了這醜婆娘,將我的小仙宿神女娶回家!’
*
雲昭氣笑。
這一場惡疫來得急,她都沒來得及清算湘陽敏那個王八蛋,他居然還敢讓太上保佑他真愛。
也不知道這是不信神還是太信神。
而且人家仙宿神女當年為救百姓而死,這些狗男女是怎麼敢往自己臉上貼金碰瓷?
雲昭拎起手指,敲了敲案桌。
“先去宿北。直接停到太上殿。”
旁人倒不覺什麼,晏南天卻敏銳地眯了眯眸。
他發現,她此刻的動作神態,竟讓他感覺無比陌生。
這種感覺他曾有過一次——前往樓蘭海市的那場風暴裡,她掠上桅杆,挽著風帆,一瞬一瞬往下跳。
與此刻像極。
她的生命中,似乎多了一個令他感到陌生的人……不是遇風雲!
他垂下眼睛,餘光不動聲色往上方一瞥。
難道……真是這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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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雲昭的肩又被敲了兩下。
她偏頭望向東方斂。
“你不累?”他隨口道,“累的話可以靠著我睡。”
他指了下自己那具神身。
“我很穩的,行天舟翻了也不會讓你摔。”
雲昭彎了彎唇角,輕輕搖頭。
她睡不著。
“你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他好心提醒,“並且五個時辰沒有喝過水。”
雲昭抿住唇。
沒想到被他發現了。
阿娘染病,她心焦如焚,卻也做不了別的。
便陪阿娘一起渴。
阿娘每時每刻有多難受,她都要知道。
她垂下眼睫,微勾起唇角,再次輕輕搖頭。
他沒再勸,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雲昭心想:這人難得出來放個風,換成是我也待不住這四方閣。
透過防風紗帳,隱約能看見他身披大紅喜袍的身影。
獨坐在桅杆高處,看上去很寂寞。
*
“好奇怪……”
行天舟駕駛者不可思議地搖著頭,前往四方閣稟告,“這一路時時刻刻都順著風,起先還不覺得有什麼,方才霧散,竟發現前方便是宿北了!整個行程時間竟是硬生生縮減了十之二三!好生稀奇啊!”
眾人俱是一怔。
晏南天先笑了起來,衝著正位扶額行禮:“太上保佑。”
御醫張嘆息:“太上慈悲!見不得生靈受難!”
眾人也紛紛行禮感慨:“太上慈悲!”
雲昭心道:“這你們就不懂了。他就是著急去炸廟。”
飛舟徑直停往宿北太上殿。
雲昭帶頭跳下行天舟。
朝陽初升,她回眸望去,見那金紅的光線層層疊疊落在他身上,大紅喜服耀眼燦爛,當真是天人一般。
‘不用保佑你自己,這一座最好炸!’
她都已經為某人準備好了一口大黑鍋。
陳平安緊張兮兮地叫雲昭叫到一旁,悄聲問:“今天不是來炸廟的吧?”
他環視四周,沒見敲鑼打鼓的,心放下了一半。
又見遇風雲老老實實幻成另一副模樣待在一邊,似乎沒有要鑽地的打算,心又放下了另一半。
雲昭挑眉:“炸。看著吧。”
陳平安艱難吸氣:“……”
一行人走向太上殿。
眼見太上正神仍然坐在行天舟裡沒動,眾人不禁微微松一口氣,各自甩動著肩膀和胳膊——繃了這麼一宿,身上是真的又僵又木。
晏南天走在雲昭身旁。
他微微蹙眉:“你懷疑是太上殿下方的封印松動?”
“不然呢?”雲昭偏頭,理直氣壯道,“這惡疫不就是與魔神相關嗎?那魔神不就是封印在太上殿下面嗎?當然得從源頭查起!”
晏南天也無話可說。
他點點頭:“順德公公帶上了解咒法印,再加上我身上的皇族之血,可以深入地底祭壇探查。”
雲昭點頭微笑:“去吧!”
他微愕:“你不去?”
“我當然不去!”雲昭比他更錯愕,“地下那麼危險,我為什麼要去?你自己說的,太上也不是什麼都能保,能幫我的人是你,不是別的什麼,破解封印的事情應該交給你。你不會忘了吧?”
晏南天:“……”
理直氣壯到令人無言以對。
雲昭微笑著走向太上殿:“我這沒用的神妻,當然是要坐到神龛上面,保佑你們此行順順利利!”
晏南天:“……”
雲昭踏入宿北太上殿。
這一座,同樣也是一座輝煌大殿。
黑底燦金的匾額,殿體用黑色沉檀巨木建成,金頂翡翠窗,殿內殿外懸滿各色祈幡,畫符用的是獸血丹砂。
越過門檻時,東方斂出現在她身旁。
兩個人同時踏進大殿。
她疾走幾步,十分利落地跳上神龛。
東方斂:“……”
他現在確定了,這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媳婦。
推了一宿飛舟,他也無聊困倦到不行。
神色有些恹恹的,輕身一掠,掠到她身旁坐下。
“喂,”他問,“拿到記憶,如果瘟疫是我放的,人也是我殺的,你怎麼打算?”
雲昭偏頭看他。
這個沒有記憶的家伙,看起來當真是有幾分心虛的。
顯然,他自己也覺得自己不是什麼好人。
一時間也闲來無事,她緩緩轉動著眼珠,有一搭沒一搭同他說話。
“有句老話怎麼說的?殺一人如何,殺百人如何,殺萬人又如何?”她搖晃著腦袋,“若你真的殺了百萬人……”
他挑眉:“如何。”
她裝模作樣嘆了好大一口氣:“那這世間,怕是也無人能奈你何。”
他默了片刻:“……這麼說,也沒錯。”
兩個人對視一眼,雙雙嘆了口氣,望天。
漸漸地,地底便有了動靜。
“這封印便是他的祖輩下的吧?”雲昭道,“你看看他,破得那麼熟練,比遇風雲和陳平安利索多了。”
東方斂淡笑。
雲昭:“到地方了你叫我。”
他:“嗯。”
不得不說,他這個太上是真的好用。
這地底下,一路都有人在向他祈禱,求他保佑。
忽一霎,雲昭覺出異樣的動靜。
他正要抬手敲她,便見她十分默契地站起身,手一招,憑空倒畫!
閃爍著獸血紅光的大封咒即刻成型!
“轟隆!”
好一陣地動山搖。
隻見整座大殿都在瘋狂震蕩,繪滿獸血朱砂的神幡一寸寸失去色彩。
金頂哗啦作響。
檀柱裂紋崩炸。
隻見雲昭跳下神龛,拎著裙擺往外跑。
“晏南天!”
她衝出太上殿,拔劍四顧,震聲怒喝,“你都幹了什麼好事!太上廟要塌啦!”
第49章 遇人不淑
陳平安震驚地盯著雲昭,瞳仁在眼眶裡一頓猛顫。
瞧瞧她這演得,簡直就跟真的一樣!
隻見雲昭氣急敗壞地跳著腳,一邊痛罵晏南天,一邊返身想往正在倒塌的太上殿裡面撲。
親衛及時攔下了她,勸道:“大小姐不可,裡頭危險!”
雲昭眼淚說掉就掉,傷心得像是死了相公一樣:“他的神像都被壓在下面了……嗚嗚嗚我可憐的太上!”
親衛純樸地安慰她:“大小姐不用難過,這個壞了就壞了吧,行天舟上不是還有一個好的嗎?”
雲昭:“……”
你這麼會說話,很影響我發揮啊。
“轟隆——”
整間太上神殿徹底崩塌,殿頂轟然砸落,揚起了十丈濃塵。
金磚玉瓦、檀柱碧窗紛紛化為富貴粉屑,隻留下一片斷壁殘垣。
眾人護著雲昭疾疾後撤,站到遠處,呆呆看著塵埃落定、遍地凋零。
雲昭拔劍四顧:“晏南天!你敢公報私仇,毀我太上廟!”
她怒發衝冠,氣到冷笑連連。
“晏南天你給我滾出來!晏南天!”
陳平安隻覺一陣窒息。
他用力揪住遇風雲的衣袖,深深吸氣。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這是上了多大的一艘賊船——當著太上的面炸他的廟不說,還公然顛倒黑白。
蒼天啊!大地啊!這麼作死,能不能別帶上本公公?
“沒事的,”遇風雲好心安慰他,“炸廟算什哞,她連神都瀆。”
陳平安失魂落魄:“咱們太上,遇人不淑!”
*
晏南天一行灰頭土臉從地底出來時,外面已經圍滿了一眾來勢洶洶、興師問罪的宿北官兵。
炸廟動靜太大,根本不可能瞞得過人。
看見那片廢墟,晏南天身後的侍衛頓時腳軟了好幾個。
“闖、闖大禍了……”
順德公公臉上胖肉直抖。
方才他護著殿下進入地宮,打開祭壇中心最後一道封印時,變故陡生——周遭所有封印竟然同時崩潰。
霎時地動山搖,天塌地陷!
當真是嚇死個人。
不幸中的萬幸是,魔神確實已經化作歷史的塵埃,被封印的骨灰壇中隻餘一件太上當年留下的舊物。
眼見地宮要塌,實在沒辦法,隻能先把魔神的骨灰壇抱上來再作打算。
萬萬沒想到上面竟是這麼個慘狀。
太上廟都沒啦!
順德公公手一抖,差點兒嚇扔了骨灰壇。
陳平安及時湊上前來,清秀的面龐上堆滿笑容,嗓音諂媚得不得了:“幹爹,兒子替您拿。”
順德恍惚看了對方一眼,嘆道:“還是你最孝順了!”
陳平安快樂抱走骨灰壇。
低頭一看,這回是根平平無奇的舊衣帶。
廟不是自己炸的,古董卻到了自己手上——這波穩賺!
*
另一邊,本就焦頭爛額的晏南天好不容易鎮住宿北官兵,還沒喘勻一口氣,便對上了雲昭冷笑的眼睛。
“氣性這麼大?”她毫不客氣地嘲諷他,“怎麼,幹不掉情敵,掀屋子報復?”
晏南天:“……”
他隻能嘆息著再解釋了一遍:“當真與我無關。”
雲昭:“呵。”
晏南天告訴她:“我抵達地宮祭壇時,封印並未松動,一如三千年前——這裡並不是瘟疫源頭。”
“哦,”雲昭道,“那你的意思,源頭是平南那座太上廟?我們現在出發?”
晏南天額角青筋直跳:“……”
他咬牙,一字一頓,“我沒有這個意思。”
今日這事已經很難善了,要是在他手上再毀一座廟,怕是連三庶人那裡也容不下他。
“殿下不必太過憂心,”順德公公勸慰道,“方才殿下每一步驟都是照著祖傳法印來的,即便出了意外,那也不是殿下之過啊——左右魔神已經灰飛煙滅,咱求得太上尊者寬恕,再將殿廟重新修葺復原,應當也沒什麼大差錯。”
聞言,晏南天眸光忽然一定,若有所思。
雲昭心道:‘哎呀,不好!順德提醒了他,他怕是要起疑心。’
她不動聲色觀察晏南天。
這人倒是極能忍、極能裝,他隻眼角微微跳了跳,並未表現出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