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感慨微笑:“多謝你們,二位辛苦了!”
一老一少拱手道:“應該的。”
*
還有半日抵達京都時,雲昭當真有些撐不住了。
看人有了重影,頭腦昏昏沉沉。
她道:“太久沒睡,有點困了,我要靠一會兒。”
眾人默默起身離開四方閣,降下黑色帷幕。
東方斂笑吟吟扶她躺到他的神身腿上。他的手平置在膝蓋,往他手臂上搭一個軟枕,正好方便她靠頭。
他骨骼硬,倚上去果然是十分堅固穩當。
“怎麼樣,是不是後悔沒早點躺我身上?”
雲昭半眯著雙眼,由下往上偷瞥他那冰玉般的臉。
這個角度更像個漂亮的布袋戲男偶。
“嗯。”她低低應一聲,“後悔啦。”
他大馬金刀坐到矮桌上,曲一條腿,單手支頤,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說話。
“我斬了仙宿活屍,沒留意劍上沾到了活屍血,隨後順路去了樓蘭海市。”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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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去的樓蘭海市,便先入為主了——那並不是他當年的擊殺順序。
“那血,就把屍蝼蛄也變成活屍了。”他惡劣地笑道,“還記得那兩個人?一個缺喉嚨,一個缺腦袋,好玩吧?”
雲昭:“……好玩死了!”
他笑了一會兒,話題天馬行空地跳到了另一處。
“你爹娘偶爾有向我祈禱。”
“哦?”
“讓我好好護著你。”他虛著眸子笑了笑,“這用得著他們祈禱?你要是沒了,我豈不是變成鳏夫,給全天下笑話?”
雲昭:“……”
他忽地湊近了些,壓低嗓音,神秘道:“你娘狀況比你還要好一些。”
一聽這個,雲昭頓時就不困了。
她激動得把手搭到他的手腕上:“說說!”
“她確實喝水無用,但是,”他露出一點牙疼的表情,“你爹嘴對嘴,給她渡真氣。”
雲昭驚奇:“有用?”
他一本正經點點頭:“有,但不多。”
她笑起來:“嘖!”
沒想到爹娘一把年紀的人,還能這麼肉麻。
她嘀咕道:“我都沒人渡真氣。”
東方斂瞥著她,心道:你可以喝水啊傻媳婦。
話到了嘴邊,被他強行咽下。
他微微勾起唇角,輕飄飄道:“渡氣,我可以啊。”
雲昭心跳緩了兩拍。
她的視線落向他那精致而薄挺的唇,臉頰不自覺氤上了一絲熱意。
“你,”她問,“一個鬼,也有氣?”
東方斂垮下一張帥臉:“鬼沒有。真身有。”
雲昭望向那個目中無人的神身:“他不會動。”
他循著她的視線,抬眸,盯住自己那張死人臉。
半晌,悻悻吐出一口鬼氣:沒用的東西!
他道:“……你可以自己動。”
雲昭:“……”
行天舟忽然一震。
外頭傳來舵手的低呼:“各方注意!亂流!亂流!”
鬼神體貼地扶了她一把,連人帶軟枕扶高了些。
“抓我肩膀。”他公事公辦道。
“哦。”
剛扶上他那寬闊堅硬的肩,鬼身便在她身後沒輕沒重地推了一把。
她陡然前傾,近到呼吸相聞。
鼻尖觸到了他霜玉般冰冷絕美的側顏。
她迷迷瞪瞪地想:一回生,二回熟,在水下不是有經驗了嗎?雲昭,你是不是不行!
身體比念頭轉得快。
她湊上去,驀地銜住他冰冷的唇。
因為堅硬,唇線顯得異常清晰,不必用眼睛看,便能感覺到精致的弧度。
後腦勺忽然被摁住。
冰冷堅硬的手,重到不行,分不出是神身還是鬼身。
她隻覺唇間微微一涼,帶著薄荷雲霧香味的涼氣,絲絲縷縷渡了過來。
第56章 手動接吻
清清涼涼,唇齒盈香。
帶著薄荷雲霧香的真氣渡向雲昭口中,浸潤幹枯的氣道與肺腑。
她不自覺溢出微弱的氣音。
摁在後腦勺上的大手又重了三分,五根瘦硬的手指仿佛要把她的腦袋捏碎。
雲昭:“唔!”
不愧是上古殺神,渡個氣,好像在殺人。
她無法回頭,看不見東方斂的表情。
他坐在她身後的矮案上,抬一隻手,摁她的頭。
此刻他是真的有點想殺人。
這麼柔軟香甜的嘴,就像花瓣,哦不,像曬幹的花瓣一樣,觸在他唇間。他本該偏頭叼住它,舔舐幹涸的血珠,做一點既讓她疼痛又讓她愉悅的事情。
奈何身體不爭氣。
他用力摁她的腦袋,卻像是把她懟到一塊冰冷的、毫無反應的石頭上。
仿佛在強行按著自己的媳婦親別人。
他很暴躁,卻無計可施。
隻能把她左一下、右按一下。
手動接吻。
*
舷邊,陳楚兒行到晏南天身前,柔柔一拜,然後衝他笑。
她笑問:“殿下可否借步說話?”
晏南天頷首,正待提步,卻被人拽住了衣袖。
他皺眉回頭,隻見溫暖暖委屈地咬住唇,衝他輕輕搖頭。那雙小鹿般的眼睛仿佛在對他說——夫君不要為了她離開我,不要。
陳楚兒撲哧一笑:“我找殿下隻是說公事而已,側妃娘娘不會連這都要吃醋吧?”
晏南天抽了下衣袖,沒抽動。
垂眸瞥一眼,輕輕笑出聲。
“我當真是給了你好大的錯覺啊。”他俯身靠近,一字一句在溫暖暖耳邊低語,“我隻說一遍,聽清楚了。即刻起,哪一根手指碰到我,砍哪一根。”
他緩緩直起身,抬手,幫她把耳邊一絲碎發別回耳後。
他神色溫存,桃花眼盈盈有光:“嗯?”
溫暖暖渾身一顫,蜷起手指和肩膀,訥訥低頭:“記、記住了。”
望著他的背影與陳楚兒並肩離去,溫暖暖猛地咬住嘴唇,把衣角絞得咯咯響。
好不容易趕走了雲昭,又來一個陳楚兒!
心下一陣咬牙暗恨。
她並未把晏南天的威脅放在心上,他那個人,從來嘴硬心軟。
他不是曾說,再聽到她說他喜歡她,便要割了她舌頭麼。
前日,她借著他救她的機會,故意跑到雲昭面前把這話說了兩遍,結果呢,舌頭不是仍然好好長在嘴裡。
她不怕他,卻怕別的女人分走了他的心——陳楚兒打的什麼主意,她比誰都清楚。
她用力攥緊衣角。
“他不會砍我手指的,”她唇角微微扭曲,自己告訴自己,“他才不舍得!”
身後路過一個雲家的侍衛。
他很好心地說道:“奉勸你不要嘗試。”
溫暖暖驀地回頭,看見了一張憨厚陌生的臉。
忽然之間,怔忡失神。
不是那個人。聲音不是,長相也不是——當然不是,那個人,早已經遠走高飛了。
侍衛的目光並未在她身上停留,就像一個過客,短暫經過她的身邊,然後與她再無交集。
飛舟的震蕩便在此刻發生。
亂流來襲,舷體重重一斜,高空中的雲氣像潮水一般漫上了甲板。
“啊——救命!”
溫暖暖失聲驚叫,手忙腳亂抓著舷邊,急急向人求救。
她先望向晏南天。
隻見晏南天眉頭一蹙,扶了身旁的陳楚兒一把,將她交到侍衛手中,然後直直掠向四方閣——竟一眼也未看自己。
溫暖暖失落轉頭,下意識望向剛剛經過身邊的那個侍衛。
那個侍衛,聲音不像,長相也不像,但方才他對她說話時,卻讓她不自覺地想起了遇風雲。
可惜這個侍衛也沒有半點要回頭救她的意思。他大步掠到前艙,保護雲昭身邊那個小太監去了。
溫暖暖咬住唇,心下一陣悲涼。
*
行天舟在亂流中動蕩。
晏南天闖進四方閣找雲昭。
他抬手撩開黑帷幕,往裡一望,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舟身劇烈搖晃,那陰神卻坐得極穩,仿佛一塊風浪中的礁石,堅硬冰冷,不動如山。
她依偎在他懷中,雙臂環著他的肩,輾轉親吻他的唇。
她旁若無人擁著他索吻,姿態溫存纏綿,竟像是欲罷不能。
雲昭:鬼手太重,掙不開。
晏南天定在原地,眼前仿佛刀光劍影、電閃雷鳴。
大婚儺舞夜的記憶襲上心頭。
那一夜,他隻當她是被強迫,他可以忍。
而此刻,那陰神不曾動彈分毫,她卻在心甘情願地傾身吻他。
晏南天周身戾氣爆發,指尖掐進掌中,隻一霎便雙眸猩紅。
他離開四方閣,替她放下黑帷幕,是讓她做這個?!
“雲、昭……”
剛一開口,忽覺後背生寒,直覺瘋狂示警。
他瞳仁緊縮,視線上移,對上那陰神淡漠睥睨的眼。
祂在看他。
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那一瞬間,當真是汗毛倒豎,腮幫子發麻,周身不自覺地打起寒顫——會死!會死!再敢上前,一定會死!
疾退一步,撞上另一個走進四方閣的人。
“哎喲——殿下!老奴真是沒長眼睛,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晏南天周身一松,驚悸嗆咳出聲,抬眸再細看,卻見太上雙目無神,方才那一霎森然殺意仿佛隻是錯覺。
“無事。”晏南天偏頭頷首。
雲昭後腦勺上那隻鬼手總算是松開了。
她緩緩退後,見他真身唇角染到一抹她的血。抬手擦了擦,沒能擦掉,整個神就像是戰損一樣。
她迄今為止還沒見過他受傷——他打誰都碾壓。
“飛舟在降落了。”身後傳來晏南天嘶啞的聲音,“即將抵達京都。”
雲昭精神一振:“好!”
回過頭,矮案上已經沒了鬼神的身影,不知道他又跑去了哪裡。
她起身經過晏南天身邊。
他揚袖攔了攔她,喑啞地問:“方才,你在做什麼啊?”
她側眸瞥向他,隻見他眼睛裡密布著紅血絲,仿佛從魂魄深處溢出痛來。
她無所謂道:“渡氣。”
晏南天咳笑出聲,一字一頓:“渡、氣?哈,渡氣。”
雲昭打量著他的神色。
她勾起唇角,語氣天真殘忍:“你很難受?”
晏南天微蹙眉心,偏了偏頭,直言:“痛徹心扉,妒火焚身。”
雲昭眨了眨眼,笑開:“看來你很清楚渡氣是怎麼一回事嘛。晏南天,想想樓蘭海市你是怎麼救的溫暖暖。我但凡多信你一句,我都可憐我自己。”
她冷下臉,揚長而去。
他想要追她,胸口卻陡然刺痛——既是心痛悔恨欲死,也是被某股冰冷恐怖的殺意鎖定。
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已經被那個非人的強大存在納入羽翼,再不是自己能夠染指。
‘阿昭……阿昭!’
*
行天舟降落。
晏南天回宮復命,雲昭率領眾人殺回雲府,找湘陽敏。
張蟲亮匆匆返回御醫院配制焚屍粉,陳楚兒急匆匆追在雲昭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