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那面容俊秀的清平君手持一把染滿鮮血的長劍,一路殺了出來。
他是弦月神女的夫君,北天家的上門女婿,沒有主子的命令,侍衛們也不敢貿然對他下死手。
就這麼讓他一路纏鬥,硬生生殺出了條血路。
場面亂轟轟鬧成一團。
仙家侍衛的性命是不大值錢的,畢竟他們大多是從凡間點上來的,凡界將才、遊俠,要多少有多少,不知多少人日盼夜盼等著被點化。
死便死了,總歸是沒有上門女婿珍貴。
隻見那清平君長袍染血,眉眼冰冷,毫不掩飾周身殺意。
仙侍們你推我,我推你,遠遠地舉著兵器擋他。
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弦月神女的眼光確實是不錯的。
從前隻覺得這清平君是個有幾分懦弱的小白臉,除了長得好看,也沒見哪裡特別出眾。
此刻見他持劍走來,氣質一變,整個人似乎都變了個模樣。
很有壓迫感。
“怎麼回事嘛……”侍女揪住一個仙侍,藏在他的背後,瑟瑟發抖道,“都看得那麼緊了,怎麼還叫那賤女人給他傳了信去。”
忽地,清平君轉頭望了過來。
侍女倒吸一口涼氣:“……”
清平君提步,做了個瞬移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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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在原地沒動。
他微微蹙眉,無聲輕嘖了下,拎劍斬殺了過來。
侍女:“啊!”
雖然不能瞬移,他動作起來卻也如同鬼魅一般,幾次閃逝,便輕飄飄落到了侍女身邊。
手指一勾,拎住她後脖領,把她拎了出來。
“帶路。”
嗓音冰冷帶笑。
侍女嚇成了一隻鹌鹑。平日仗著有神女撐腰,她可沒少在清平君面前說那個賤婦的壞話。
此刻性命落到他手上,她半點反抗的念頭都不敢有,顫抖著手,老老實實替他指路。
她偷眼瞥他,見他白淨清秀的面龐染了血,唇角挑著笑,卻冷冰冰駭人得緊。
他……他竟這麼好看的麼。
他單手拎著她,另一隻手持劍,一路闖向少君殿。
到了那一邊,防御自然不同。
侍女顫抖著提醒他:“少君的人,恐怕不會留手……”
話音未落,她便被他隨手拋了出去。
隻見他身形微晃,迎著戒備森嚴的守衛,徑直殺上殿階。
侍女癱在遠處,看得心尖直顫。
她想上前,又不敢。
看著那道清雋的身影越陷越深,她一個激靈醒轉,一邊留神觀察狀況,一邊調動體內微薄的靈力,給自家神女一次次傳信。
*
返回神山途中,雲昭與二公子都在不斷收到風中來鶴。
二公子那邊有人勘驗過兇殺現場,發現女子足跡。
他頓時警惕了起來,不動聲色打量雲昭。
妹妹今日是有點古怪。
難不成此事竟與她有關?她跑到自己地盤來搗亂是有什麼深意不成?難道她也有爭儲之心?
正狐疑時,聽見雲昭那邊一次次傳來侍女的消息。
“神女——大事不好了,清平君他闖進去了!就連少君麾下的仙將都沒能攔住他!”
“神女——清平君他好像瘋了一樣!受傷也不會痛似的,好可怕!他每殺一個人,都把手按在屍體的腦袋上,是不是瘋了呀!婢子從未見過清平君這個樣子!”
“神女——清平君他,把神君都給驚動了!現在少君殿外已經來了好多好多人,都是神君那邊的人,神君大怒,下令無論死活也要將他拿下!”
“神女——清平君找到那個賤婦了,但是他、他好像有點嫌棄她,隻看了她兩眼,就把她扔在一邊不管了……好奇怪,他去找她的時候,明明不要命一樣,怎麼見了面又不理會她了?”
“神女——清平君靈力耗盡,他扔掉了劍,笑吟吟坐在殿階上,不動了。暫、暫時還沒人敢上去動他,神女您快回來啊!神君一怒之下殺了他怎麼辦!”
雲昭心髒一陣猛跳。
這個“清平君”是誰,還用得著問?
他大概是以為“前妻”是她,聽到前妻受辱,便撞了封印救她去了。
雲昭心急,一邊風馳電掣往回趕,一邊狠狠捏著銀鶴,震聲給侍女傳信。
“替我告訴父君!不許傷害我夫君!誰也不許傷害我夫君!”
“他若有什麼事,我也不活啦!”
“別跟我說什麼忤逆不忤逆!給我聽清楚了!他若死了,我給他陪葬啊不,殉情!我給他殉情!”
二公子:“……”
想多了想多了,妹妹還是那個戀愛腦。
這下是真的徹底放心了。
第78章 輕輕松松
整座神山氣壓狂暴,風雨欲來。
一道道雷霆砸向神殿,似銀龍一般,繞著殿檐蜿蜒遊走。
誰都能看出,這座神山的主人北天神君已是盛怒之極。
他陡然拂袖,一道威壓直直打出,轟中那個坐在殿階上的俊秀青年——清平君。
青年身軀一震,吐了口血。他擦擦嘴角,抬起頭,依舊是笑吟吟的樣子。
電閃雷鳴中,他與北天神君對上視線。
偏頭,一笑。
漫不經意,渾然無懼。
若是那少君的魂魄能回到這裡,便會發現這個人的笑容與林中那殺神如出一轍。
北天神君眸色冰寒。
殺心在齒間轉了幾轉,終究還是顧忌女兒,隻陰沉沉吩咐左右:“拿下他。”
一眾神將仙侍鏗鏘祭出兵器,圍向殿階。
清平君手中無劍,身負重傷,但他隻要淡淡抬眸一瞥,眾人便會下意識一抖。
方才他殺人的樣子……實在是太瘋了。
哪怕神君已親自出手重創此人,令其再無反抗之力,眾人仍然心有餘悸。
腳步一下下蹭過地磚,眾人不自覺地咽著唾沫,握緊手中兵器,緩步逼近。
“錚——”
無數刀槍劍戟直指清平君。
正待徹底合圍,風中忽然傳來一聲囂張跋扈的喝斥。
“誰敢動他!”
雲昭單手掐訣,掠過幾重殿頂,“砰”一聲落到了殿階上,將“清平君”護在身後。
她往前一撞,一眾神將仙侍忙不迭將兵器後撤,不敢傷著這位尊貴的小神女。
雲昭匆匆回眸瞥過一眼。
倉促間,一時想不到應該說句什麼話來表明自己的身份。怎麼辦怎麼辦?
“轟!”
銀亮的電光劃過半空,照亮二人眉眼。
視線相對,他忽地彎起黑眸,勾唇假笑。
雲昭:“……”
想多了。
她和這個鬼根本就不需要對任何暗號——一個照面就能認出來。
他懶懶起身,抬手,砰一下勾住她的肩,俯身下來,把重量全都壓到了她身上。
不動聲色拎起指骨,敲她肩膀。
他殺人的時候,隨手收集了受害者的記憶。
雲昭:“嘶。”
眼前飛速掠過一幕幕畫面,都是旁人眼中的弦月神女。
眨眼之間,雲昭惡補了弦月神女生平。
正是她此刻最急需的情報。
她側眸瞥他,心中驚奇又感慨——他可真是個及時雨!
他輕嘖一聲,眉眼驕矜,淡淡直視前方。
他這意思便是:多大點事,不要這麼崇拜我。辦正事。
雲昭順著他的視線望出去。
隻見殿階下方站著個面色森寒的中年男人,正冷冷盯著她。
她的便宜爹,北天神君。
此刻北天神君的神情已經陰冷到滴水,額心神紋閃爍著暴怒的紅光,周身威壓泛濫。
不等他張嘴,雲昭果斷先發制人,用弦月神女平日慣用的語氣高聲叫嚷:“父君!你可知道大哥和三哥出事了?!”
故意遲來一步的二公子腳步一個趔趄,以為自己聽錯。
這應該是父君問她的話吧?
北天神君也迷茫了一瞬,滿腔怒火硬生生嗆在了喉頭。
話被她搶了,自己說什麼?
“父君!”雲昭痛心疾首地喊,“我已經失去了兩個親人,你忍心讓我再失去夫君?!你有這功夫找我夫君麻煩,不如去為哥哥們報仇啊!”
北天神君氣到笑出聲來。
周身威壓翻湧,腳下殿磚寸寸碎裂。
手揚了半天,終究沒舍得打這個逆女。長袖一甩,一道靈力蕩出,轟隆隆擊碎整行殿檐,斜飛入天幕。
“父君息怒!”二公子上前勸說,“妹妹雖然……情迷心竅了一點,但她說得也不是完全沒道理,此刻當務之急,確是殺了那個狂徒——兒子願為父君分憂!”
北天神君深吸一口氣,眸間暗怒翻滾。
半晌,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
成功打發便宜爹,雲昭帶著“清平君”返回自己的神殿。
有了部分記憶,行動便是輕車熟路了。
衣袖一揮,一重重玉殿大門在眼前敞開。
她把他弄上床榻,返身出門,叫過熟悉的仙侍,令人替他取來療傷的靈藥。
闔上殿門,四目相對。
她張了張嘴,沒能喊出他的名字。想說一句“這規則真有意思”,張了張嘴,還是沒能發出聲音。
他懶懶斜靠在那裡,服了藥,也不調息,不知道從哪裡摸了隻鏤空玉球拋著玩。
殿角有紫玉香爐燃著嫋嫋清煙,甜香陣陣。
雲昭摸到他身邊坐下。
“哎。”她戳了戳他的肩膀,“我差點兒被他殺了。他說下次見面會殺我。”
他動了動手指:“我在,沒事。”
雲昭一臉不信任,直言道:“你這實力不行,連外面的那些都打不過。”
東方斂:“……”
她道:“他殺更厲害的,輕輕松松!”
東方斂:“……”
雲昭:“你遇上他,根本沒有一戰之力。你護不住我。”
東方斂氣笑。
半晌,他憋出一句:“區區一個,凡間修士。”
雲昭:“……你說這話的表情,就和剛死掉的大哥三哥一模一樣。”
東方斂氣急敗壞,氣到陣營錯亂:“你以為他有多能打?北天神君他就打不過。我還能不知道他?”
雲昭眨了眨眼:“哦。”
他冷笑著瞥開了眼睛。不想跟她說話。
雲昭又戳了戳他:“哎。”
他沒好氣:“怎麼。”
“他似乎見過我。”雲昭納悶道,“他本來是要殺我,忽然又說我曾經放過他一命,所以他還我一命。”
他想也沒想:“不可能。沒那種事。”
雲昭嘆氣:“我也覺得不可能。”
雖然這麼想有點不禮貌,但事實就是——弦月神女要是見過他,哪裡還能看得上清平君?
沉默片刻,她把河堤的事情說了一遍。
“我不懂。”她問,“神仙庇護百姓,百姓提供香火,難道不是互利的事情嗎?他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她思忖片刻,艱難找出兩個不是十分恰當的成語,“殺雞取卵?竭澤而漁?”
他極輕地笑了下。
蒼白的面容浮起清晰的嘲諷。
他道:“不是這麼說。”
雲昭湊近了些,好奇地眨巴著雙眼:“那是怎麼說?”
他反問:“想想這些神仙都在幹什麼?”
雲昭認真思忖片刻:“爭權奪利,搶地盤,談戀愛。”
他笑著又問:“你認為神仙應該做什麼?”
雲昭老實道:“做好事,換香火,修成大道。”
他垂著頭笑。
“你笑我?”雲昭戳他胳膊,“你是不是在笑我!”
他笑出聲,抬手重重拍她肩膀:“就你這,也好意思自稱反派。你高低得是個聖人。”
雲昭:“?”
他挑了挑眉,斂去笑容,眸光靜淡:“神明高高在上,俯視這芸芸眾生。替人辦事賺香火,豈不是跌落神壇?”
雲昭緩緩點頭:“哦……那他們怎麼賺香火?”
他輕叩榻緣:“利用人世間的貪婪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