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空而起的身軀得到片刻喘息,遇風雲咬牙忍耐住非人的痛楚,凝聚全部意志力,強行催生出蠕動的新鮮血肉。
滯空片刻,遍體鱗傷的身軀轟然下墜,“嘭”一聲重新落回熔巖煉獄。
那層薄薄的枯黑皮肉一瞬間就被焚盡。
“滋!”
新生的血肉還未長全便遭遇了烈焰。
遇風雲痛到魂飛天外——傷口底下新長出的皮肉最是柔嫩脆弱,受不得痛。
渾身新肉滋滋冒出白煙,他的魂魄更是青煙亂冒。
他連掙扎都不敢。一旦掙扎翻滾,隻會讓身軀與熔巖的接觸面變得更大。
此刻已經堪堪懸在生死邊緣,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新生的血肉很快變得蜷曲焦黑,他不得不強忍著劇痛再一次騰身躍起。
“哗……啦……”
蛇軀蜷縮抽搐。
血肉還未長好就被燒焦,一時半刻間,身體完全沒有餘力再生長出新肉來,再如何凝聚意志都沒有用。
這點時間根本不夠凝出血肉!
來不及!根本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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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便是生與死。血肉未生,身軀下墜,重重落回滾沸的胃液中——“砰!”
沒有血肉支撐,恐怖的胃液頓時撕破焦黑的枯皮,爭先恐後鑽向骨骼與髒腑。
遇風雲痛到渾身痙攣。
“嗤、嗤……”
蛇腹出現一個又一個孔洞。
身軀不斷下沉,滅頂之災已然降臨。
他拼命掙扎,卻沉得更快。
他沒有服輸,也沒有認命,但意志力並不是無所不能,這世間就是有許多的事情,哪怕拼盡全力,也是徒勞無功。
他在烈焰中絕望掙動。
“咕、咕、咕”,熔巖淹沒身軀,淹沒下巴,淹過嘴巴,漫向鼻孔……他用盡全力仰起頭,不甘心地沉落。
“篤。”
嘴裡被什麼東西敲了下。
血色視野中,忽然出現一隻模糊的巨鯨。
巨鯨回過頭,深深看了他一眼,偏偏頭,示意他跟上。
‘阿爺?是不是阿爺!’
遇風雲渾身一震。
他已經沒有力氣了,思緒也在渙散,但是日思夜想的親人出現在面前,無論哪隻龍鯨都一定會追上去看看!
他猛然一躍,再一次騰身而起。
‘等等我,等等我,嗚嗚嗚!’
他仿佛變成了當年的小鯨,緊緊追隨在大鯨的身後。他忘記了疼痛,雙眼睜到最大,用力地盯著那道身影。
‘不要走!等等我!嗚哞,等等我!’
眼淚大顆大顆砸落。
大鯨躍起,巨蛇躍起。大鯨落下,巨蛇落下。
即將落入滾燙熔巖之際,大鯨忽然展開雙鰭。
遇風雲心口有熱流蹿動,脫落的血肉之下,骨骼隱隱發痒。
“呼——”大鯨貼著水面滑翔。
遇風雲雙眼發亮,脊骨驀然一震!
“呼——咔!咔咔!”
兩支骨刺蹿出,如翼般伸展。
他用力扇了兩下,身軀搖搖晃晃地向前滑翔。
“呼嗡……砰!”
蹿出一段,身軀失去平衡,斜斜墜落。
落入熔巖的瞬間,燒沒了皮肉的下颌處蕩出一道劍氣,將浸泡在燭龍胃液中尚未徹底融解的蛇骨聚了過來。
巨蛇下腹探出骨爪,一爪拍在同類的骸骨上。
“砰!”
骸骨四散,遇風雲借力,再度騰身而起。
血肉一寸寸瘋狂生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過周身,翼上也漸漸長出了膜。
“呼——呼——砰!”
這一次落入熔巖,便是有備而來的淬煉。
渾身骨骼痛而興奮地顫抖。
起,落,起,落。
烙傷疊著烙傷,血肉凝著血肉。
忽一霎,他看清了前方的鯨。
它並不是阿爺,而是他自己。
遇風雲:“嗚……哞!”
金剛般的血肉緊緊貼著骨骼生長,一聲清越至極的金石之音響起,在他腹下,生出了第一片金鱗。
*
望月陵。
北天神君帶著一身怒氣,大步踏入陵寢。
“夫人,我的好夫人……”他的聲音陰惻惻回蕩在空闊的墓殿,“能不能告訴我,你不肯老老實實待在自己的寢殿,破了本君親設的封印,跑到這裡來,是想做什麼?嗯?”
微彤駭得大氣也不敢喘。
“賞了你那麼多補身子和生兒子的藥,怎麼全堆在那裡沒動?嗯?這些日子,本君當真是太過縱容你了!”
腳步聲啪地落下。
連接墓室的甬道口,緩緩出現一角衣袍,一隻皂靴。
微彤瞳仁顫抖。
她緊張地等待第二隻腳落下。
忽一霎,北天神君徑直瞬移而入,出現在寒玉棺旁。
微彤的心髒登時提到了嗓子眼。
隻見北天神君抬起森然的眼,目光一寸寸掃過,環視整間墓殿。
近了,近了……
視線一掃而過,並未在二人身上停留。
微彤:“???”
一口氣吊在了嗓子眼,吞不下,又吐不出。
她怔怔顫著視線,不可思議地偏頭望向雲昭。
雲昭正在全力操縱墓殿幻象。
她的額角綻起青筋,雙眼血絲密布,十指輕顫,體內靈力和魂力飛速消耗。
幻象就地取材,墓殿還是這間墓殿,隻隱去了自己與微彤的存在。
北天神君狐疑皺了皺眉:“人呢?”
一名仙侍疾步走進墓殿,環視一圈,怔住:“……屬下確是看見神女進來的,還有少君夫人。她們沒出去啊?”
北天神君反手一掌將他轟到吐血:“要你何用!”
仙侍不敢頂嘴,連忙跪下認錯:“屬下知罪!”
伏地的瞬間,仙侍表情忽然變得疑惑。
雲昭循著他視線一望,心中暗叫不好。
她第一次嘗試操縱幻象,非常勉強,根本沒有餘力及時給吐了血的地磚“補”上血漬。
於是仙侍眼睜睜看著自己吐出的血落到地上就沒了。
仙侍:“……”
雲昭:“……”
仙侍驚恐地望了望躺在寒玉棺中的望月女屍,腮幫子上浮起雞皮,抬手,悄悄擦掉嘴角的血。
雲昭松一口氣:“……”
多虧這人想象力豐富。
暫時渡過吐血危機,雲昭就盼北天神君趕緊走。
她的靈力快要耗盡了,頭也有點暈。
北天神君卻不走。
他抬手把望月神女的屍體從寒玉棺中拎了出來,泄憤般,往地上重重一掼。
“砰!”
那具枯萎花朵一般的屍體無力地顫了顫。
跪在地上的仙侍渾身一抖,想往後躲又不敢。
北天神君暴怒道:“東方斂殺了本君五個兒子,便是銼骨揚灰,亦難解恨!去——立刻把望月找出來,帶到本君寢宮,本君要喂她多子丸,讓她像母狗一樣,一胎給本君補回五個兒子!”
仙侍暗暗吞了口唾沫:“……是。”
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多了句嘴,“君上,四公子,他還在呢。”
北天神君皺眉:“老四沒死?”
仙侍嘴角微抽:“……是。”
“唔。”北天神君摁了下額角,“本君氣糊塗了。你退下吧。”
仙侍垂頭後退。
北天神君冷哼一聲,提步往外走。
雲昭已撐得頭暈眼花。
眼見北天神君的袍尾終於消失在甬道,她松一口氣,準備撤去幻象。
忽地,那老狗又瞬移了回來。
雲昭:“……”
咬牙切齒,繼續強撐。
他衣袖一揮,將方才掼到地上的望月神女拎回棺中。
踏出一步,忽地蹙眉。
他定睛望向仙侍下跪的地方,發出遲疑的鼻音:“嗯?”
不是吐了血?
雲昭暗叫不好。
隻見北天神君揚起手,威壓驀地一震。
“噗!”
雲昭和微彤齊齊吐血。
兩道身影浮現在墓壁下。
北天神君定睛一看,不禁氣到哈哈大笑:“好一個望月,好一個望月!不,不對,望月絕不敢如此欺瞞本君!你是弦月!乖女兒,真是好本事啊!”
隻見“弦月神女”恨恨抹掉唇角的血,大罵道:“你身為父親,竟如此不知廉恥!我是你女兒!”
北天神君一掠而上,抬手捏住她的手腕。
她痛叫著掙扎,卻掙不脫鐵般的鉗制。
北天神君冷笑:“你以為你和望月在本君眼裡有什麼區別嗎?不過都是本君的生子容器罷了!你以為清平君為何不動你,他知道本君的意思,又怎敢碰你一手指?”
“弦月神女”錯愕地瞪著他。
北天神君手一晃,從腰間取出一枚藥丸。
“吃了這個,好好給本君生兒子!”
他捏開她的嘴巴,二指夾著藥丸,直通通往她喉嚨裡面塞。
她拼命幹嘔掙扎,卻徒勞無功。
他徑直把藥丸塞進了她的食管,捏著她脖子往下一抹,藥丸咕咚入腹。
旋即,他一把扯掉自己的腰帶,將她雙手一捆,揚手就撕她的裙。
“呲啦!”
此刻。
微彤扶著雲昭已逃到了陵墓外。
吐血的瞬間,她拼盡全力,又制造了一個“弦月和微彤吐血現身”的幻象。
趁北天神君抓著幻象喂藥捆綁時,她與微彤悄悄貼著墓壁逃了出來。
微彤膽戰心驚又敬佩不已:“你好狡猾!”
雲昭有氣無力地搖了下頭。
她一點兒都不樂觀。
離得越遠,操縱幻象的消耗就越大。
她看東西都已經出重影了,耳畔轟鳴,身體抖得像篩糠。
撐不住,卻隻能硬撐。
幻象一破,北天神君立刻就會抓到她們。
她一點兒也不想嘗到那個多子丸的滋味,更不想被那惡心至極的老狗碰到一下。
能拖一時是一時。
前方出現攔路仙侍。
微彤眸光發寒,單手揚起竹笛放在唇邊吹響。
靈蛇從仙霧中爬出來,悄無聲息繞後偷襲。
趁著仙侍被蛇纏住,微彤攙住雲昭繼續往前跑。
絕不能坐以待斃……無論如何,總是要拼命到最後……
望月陵中,北天神君已隱隱察覺不對。
被他摁在墓壁上,撕開裙擺之後,弦月神女就像個木頭一樣不動了。餘光瞥見站在一邊的微彤也不動了。
但他此刻已被湧上腦海的欲蟲衝昏了頭腦,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狠狠往前衝了過去。
“砰!”
傾盡全力的一撞,撞在了冰寒堅硬的墓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