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厲鬼昭的眼神已然充滿後悔。
如果早知道會召來這麼可怕的東西,他絕不會這樣做——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北天神君想走。
他是尊貴無雙的先天神祇,擁有享之不盡的力量和香火,他才不願意和這些不要命的家伙換命。
那兩個遍體鱗傷的血人卻一前一後牢牢封住他的去路。
仿佛锲在七寸處的釘。與他不死不休。
顯然,北天神君並沒有親身經歷過這麼硬的戰鬥。
他懼了。
生死相殺,最忌怯戰。這一戰,勝負已分。
北天神君的身上,很快出現第一道傷,第二道傷,第三道傷……
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夠帶著傷勢越戰越勇,隻會破綻百出,一泄如注。
忽一霎,塵埃落定。
重劍切過頸間,骨刺刺入額心。
一人一鬼動作仿佛定格,兩道染滿鮮血的紅袖在風中短暫交織。
輕纏、繾綣。
“錚……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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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血衝天激濺,宛如一場繽紛桃花雨。
二人側眸,視線相對。
厲鬼昭一時忘記了自己的初衷,她看著他,怔怔想:這個人,好面熟。
“哗啦啦——”
清越的脆聲響徹厲鬼昭的耳畔。
水鏡破碎,就像來時一樣,不可抵抗的巨力吸住她的神魂,將她拋離這個不屬於她的時空。
她被迫吐出了先前吞噬掉的望月陰魂——這是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她帶不走。
厲鬼昭非常不高興。
她拎起骨刺,反手扎向自己額心。
一縷血氣沁出,深深嵌入望月神女破碎的魂魄。
望月陰魂飄飄蕩蕩,落回望月陵——塵歸塵、土歸土,它本就不該侵佔弦月的身軀。
“……”
畫面消失,眼前隻餘一片漆黑,耳畔響徹細細的嚶鳴。
雲昭心髒劇烈跳動。她用力回憶北天神君的每一個招式、習慣和弱點,將那些畫面牢牢刻進腦子。
眼前的世界漸漸清晰。
雲昭恍惚回神,對上微彤的視線。
微彤已經不再搖晃她了,隻用一雙手緊緊攥著她的胳膊,眼神一片絕望。
哦……雲昭想起來,微彤一直在喊她,告訴她北天神君回來了。
“北……”
“噓!”微彤抬手掩住她的嘴,手指顫抖,指向陵外。
雲昭聽見了密密的落雷。
得到這一縷血氣之後,她的五感變得更加敏銳。
她身處陵墓之中,卻能夠清晰地“感應”到外面的景象——
北天神君已到了陵前。
他氣息暴躁,周身環繞著恐怖的低壓,所經之處,空氣變得幹燥,密密麻麻炸開一片片細小的火花和雷電。
雲昭:“……”
不是,她隻是讓東方斂把北天神君引下神山,沒讓他把這個老狗弄到炸毛?
北天神君踏入望月陵。
雲昭趕緊抓著臉色慘白嘴唇顫抖的微彤,疾退幾步,退到墓殿壁下。
她豎起手指:“噓,別出聲。”
微彤:“……”
出不出聲有區別嗎?這麼大兩個大活人站在這裡,北天神君能看不見?他瞎啊?
雲昭抬手招出傳音靈鶴,鬼鬼祟祟傳音——
“快點來救你媳婦!”
*
深山,巖洞。
收到雲昭信鶴時,東方斂正在嘶著氣給自己接斷骨。
他一臉錯愕:“不是,牛馬也不能這麼使!”
她讓他幫忙把北天神君引出神山,自己不但完成了任務,還順帶弄死了北天老狗兩個兒子,可以說是幹得非常漂亮。
這還沒歇口氣,又來!讓不讓人活了還。
不是,等等,救什麼媳婦?自己又沒媳婦!
他呵地笑出聲,懶懶往巖壁上一靠:“誰的媳婦誰救,我反正不——嘶!”
忘了骨頭還斷著,這一下扎了個結結實實。
跳起來,罵罵咧咧,反手披上清平君的外袍,大步往洞外走。
清平君那個家伙,大概已經過完頭七了。
他微微眯眸,望向遠處。
這幾日的記憶在腦海裡閃回。
拿到本命劍,他和清平君便動手引北天老狗下山。
北天老狗把最疼愛的小兒子藏到了一個法陣裡。他和清平君尋了過去,砍開法陣,抓住那小子。
用這個五公子做人質,裝模作樣要與北天老狗談判。
一路上,他故意給五公子通風報信的機會,實則傳的都是假消息,將北天老狗遛了一大圈。
等到北天老狗忍無可忍,分兵來堵時,他與清平君也兵分兩路,他在前方牽制北天老狗,清平君繞後,又把帶另一隊人馬的二公子給殺了。
北天老狗得到消息,肺都氣炸。
但是他與清平君也暴露了行蹤,隻能和老狗正面幹了一仗。
有了本命劍,還是打不過。
他傷得有點狠了。
清平君帶著他,拖上重傷之軀,戰略性撤退到了燭龍淵。
眼見退無可退,清平君把他藏進山洞,封印住氣息,強行和他換了外袍,扮作他,引走北天老狗。
遠遠地,他看見清平君被打下了燭龍淵。
那小子傷得那麼重,掉進燭龍老巢,沒活路。
所以媳婦隻能自己去救——不,清平的媳婦,隻能自己去救。
他握緊手中的劍,一步踏出。
向著神山方向,瞬移。
*
遇風雲第一次被吃掉,整個蛇都是懵的。
他無法形容吃掉自己的這頭龐然巨獸到底有多恐怖。
在被利爪嵌進尾巴、呼嘯著拎出石窟時,他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並不是個小蛇,而是一條數十丈長的巨蟒。
外面那些百年老樹甚至還沒有自己長。
一頭通體赤紅的巨獸伏在石窟外,前爪探進石窟,拎蛇出來吃。
看天色,遇風雲應該算是夜宵。
他全力掙扎,卻撼動不了這巨爪分毫,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離那張血盆大口越來越近……
他看不清這巨獸的全貌,隻知它有一雙熔巖般燃燒的眼睛,忽一霎便湊到了近前。
他束手無策,隻能坐以待斃。
血腥密布的獠牙在面前緩緩分開,拖著濃而長的涎液。
他盤曲身體抗拒,卻被利爪隨意一刮,呼嗡一聲落了下去。
他下意識避開切向身軀的獠牙,猛地一蹿,直直落進了深不見底的漆黑喉洞。
兩害相權取其輕,與其被嚼著吃,不如被吞著吃。
落過深黑曲長的食道時,原始本能讓他的身軀變得僵硬,意識仿佛脫離——無知覺地、不痛苦地死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砰”一聲落進了滾燙的巖漿中。
四周都是滾沸炸開的泡泡。
這巖漿不僅燙,還極具腐蝕性。
周遭起起伏伏的,要麼是已經徹底融化、緩緩灘成一片的、曾經是條狀的殘骸,要麼是僅剩下一條脊骨的蛇狀物……
遇風雲僵掉的身軀並不覺得疼。
他好奇地望著四周,仿佛真的在泡澡。
直到意識緩緩回歸——我和它們一起被吃掉了……
極其恐怖的直覺襲上心頭。
直覺告訴他,不要想,不要想,不想,就不會痛。
但是不想就會死。
你想死嗎,遇風雲?他問自己。
我不想死,但是活著對我來說,好像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垂死掙扎會很痛,與其痛苦地死,不如平靜地死。
是這樣嗎?是的吧……
他的意識開始渙散。
忽地,遇風雲想起了一雙眼睛。
在他上一次認命等死的時候,那雙眼睛很不爽地盯著他,裡面燃燒著絕不認輸的火焰。
那樣的火光,就連灰燼也能夠點燃。
他的盟友,叫他“小龍鯨”的朋友。那位朋友,無論身處什麼樣的逆境,眼神永遠堅定明亮。
屠龍柱那樣的絕境,她也想出辦法救了他。他這樣隨隨便便認命,對得起朋友嗎?
“我們龍鯨……不是孬種!才不要被朋友落在後面!”
痛算什麼?
撕裂、燃燒,反反復復,千錘百煉。
烙傷蓋著烙傷,焦枯的血肉凝聚於骨。
血肉褪去,傷疤疊著傷疤……終將,生出鱗片,化身為龍!
“我不認命,絕不,認命!”
疼痛的巨蛇浸泡在熔巖般的胃液中,仰起頭,怒而長嘶——“吼哞哞哞!”
上方忽地墜下來一個人。
遇風雲來不及閉嘴,“嗷嗚”一聲,把這個夜宵兄弟含進了口中。
第一次意外吃人,渾身僵硬,不知所措。
被吃的“清平君”:“……”
有什麼能比墜崖被燭龍吃掉更操淡?
哦,被燭龍吃進肚子,又被燭龍肚子裡的夜宵吃進肚子。
第87章 天神下凡
落入蛇口的“清平君”傷得很重。
他撐著斷劍勉強起身,揚起左手,抵住巨蛇上顎,用力將它頂開。
巨蛇呆愣著,也沒什麼反應。
“嘎——咔——咔。”
蛇口一開,立刻便有恐怖的硫磺烈焰氣息鋪天蓋地湧了進來,把“清平君”燻得微微倒仰。
他眯起眼睛,還沒來得及往外細看,就見那熔巖般的燭龍胃液咕嚕咕嚕順著被他撐開的蛇嘴邊縫往裡灌。
“……”
他眼疾手快,“砰”一聲合下蛇嘴。
主動被吃。
他緩了口氣,扶著斷劍,唇角勾起恍惚的微笑:“……蛇外套,兩件。可以啊。”
身後忽有陰風挾著重物卷過來。
一條分岔的蛇舌。
“清平君”避無可避,隻勉強抬手擋了下,就被蛇舌攔腰抵到了顎壁邊上。
“砰”一下眼冒金星。
蛇用舌尖頂住他,然後隆起舌根,封住喉嚨口。
“?”
這蛇顯然絲毫沒有要吃他的意思,正相反,它的舉動無疑是在表明——起開,不吃。
“清平君”怒:“不是,都要死了你還挑食?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遇風雲:“……”
這什麼玩意。簡直有毒。
遇風雲嫌棄地用舌頭把他堵好,以防不小心吞下。
還有硬仗要打。
他身上的鱗片與堅韌的外皮已經消失殆盡,巖漿般的胃液燒進了血肉。
他痛到身軀僵縮,視野中浮起大片大片的紅,分不清是熔巖還是自己的血。
當初躍龍門全靠龍鯨爺爺護著他。他藏在爺爺的鰭翼下,穿過一重重火焰龍門,並未承受真正的千錘百煉,輕易便成了龍。
這樣的龍身來得簡單,缺陷也顯著——鱗不夠硬,爪不夠利,不能騰雲駕霧,無法呼風喚雨,也無晉階的餘地。
他本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那樣了。
不曾想,命中注定就該有這一劫。
今日既是他命中死劫,也是他浴火重生的機緣!
一身皮肉滋滋作響,鮮血湧出,霎時就被蒸幹,連帶著枯黑的皮肉覆著於體表。
遇風雲強忍著劇痛,猛地躍起。
“哗……啦……”
熔巖般熾沸的燭龍胃液發出黏稠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