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棺前,站定。
她垂眸去看,隻見望月神女面容憔悴,身材枯瘦,緊閉的眉眼間仍能看出焦慮愁容。
雲昭輕輕搖了下頭,探出一隻手,放在屍身頭頂。
心口異感微動。
她閉上雙眼,以意念操縱已然變得強大的魂力,驀地一收!
“嗡……”
無數記憶湧入識海,她再一次看盡了望月神女不幸的一生。
說不幸,或許也不太準確。
畢竟在望月神女自己眼中,她的一生何其令人豔羨。
雲昭輕輕摁著額角,浮光掠影地閱過眼前記憶。
這些記憶與那一日吞噬望月陰影時的破碎記憶完全重合。
那日是片段,今日是完整一生。
雲昭心下略微生疑。
一個人,怎麼會有兩份記憶?
畫面飛速流逝。
在完整的記憶中,北天神君的嘴臉更加清晰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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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厭棄因為生育而變得不再美麗飽滿的望月,他的不加掩飾,讓雲昭讀出了他眼睛裡深藏的自厭——他上位太遲,沒能在神體狀態最好的年歲執掌北天權柄與香火,隻成了如今這副中年男人的模樣,論資質天然便矮了東天帝一頭。
他厭望月,亦是厭自己。
望月神女生下弦月不久就死了。
記憶再度續上,便是北天神君用邪陣召回了望月神女的陰魂,奪舍弦月神女。
雲昭心頭驀地一跳。
這份記憶……並不相同。
望月神女陰魂歸來,但她在弦月神女的身軀裡撞上的,並不是雲昭。而是另一隻極其兇戾的鬼。
倒霉的望月神女還沒來得及奪舍弦月,便被那隻厲鬼撕碎、吞噬。
記憶戛然而止,隻餘下一縷赤紅如血的魂魄殘骸。
雲昭心下微凜,正遲疑時,這縷殘魂已有消散之勢。
‘它很重要。’
心口攢動的奇異感受告訴她,它很重要。
雲昭意念一定,神魂卷向這縷血魄殘骸,將其一口吞下!
“嗡……滋嚶!”
識海傳出萬千針扎般的刺痛。
如被火煎,如被雷裂,如被冰封,如被利刃切割。
心口有陰火煅燒,讓她壓不住戾氣,隻想將眼前一切撕碎。
雲昭緩緩睜開雙眼。
眼前的世界,好像蒙上了一層紗般的血霧。
她看見了雲滿霜。
他倒在她身前,身體殘破,渾身是血,已是回光返照的樣子。
他睜大眼睛看著她,眼睛裡倒映出她的模樣——面色青灰,眼瞳一片漆黑不見眼白,生著利爪和兩枚尖利的獠牙。
一隻厲鬼。最厲的那種鬼。
雲滿霜一點兒都不怕。
他瀕死的雙眼盛滿了情意和愧疚,他拼盡全力顫顫抬起手,想摸她恐怖的臉。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雲昭能夠感受到“自己”的意念。
滿腔恨意與惡意。
不動手撕碎他,而是看著他自己死,已經是“自己”給這個人最大的仁慈。
他一直抬著那隻手。
死了很久也沒有放下。
雲昭心緒復雜——這是“原劇情”。
原劇情裡,雲昭慘死涼川,化身厲鬼,得到趙宗元傾力相助,修成鬼道,在雲滿霜瀕死前見過他一面。
忽有地動來襲,雲滿霜的屍身落進了地縫。
變成厲鬼的雲昭下意識跟了去。
還未看清身處何地,忽然來了股強大的吸力,挾裹著這隻鬼,一個跟頭栽進水鏡。
眼前畫面一變。
這隻滿心惡意、渾渾噩噩的厲鬼受血腥之氣吸引,來到一處煉獄般的山道口。
屍橫遍野,流血漂橹。
鋪天蓋地血氣和死氣令她舒暢了不少,她遊蕩過去,尋著血味最重的地方……遊……蕩……
忽地,陰火熾沸的視野裡,出現一個人。
一個快死的人。
他站在山道正中。
明明一根手指就能戳死他,但那些士兵卻都遠遠避著他,貼著左右山壁,逃也似的掠過他兩旁。
厲鬼昭遊蕩到他面前。
看清他的臉,被陰火燒得稀裡糊塗的腦子忽地清爽了一霎。
驚!為!天!人!
厲鬼昭開動腦筋:等他死了,抓他魂魄,強取豪奪,這樣那樣。
他動了下,渙散的視線似乎在看她。
好看的嘴唇也動了幾下,可惜厲鬼昭的耳朵像是蒙在血海裡,聽不到。
她耐心等他死。
等了好久好久,他一直不死。
他還動了,拖著一雙快要斷掉的腿,一步一步往西邊走,每一步都要留下一個血足印。
這人可真硬氣,都這樣了,就是不死。
她跟著他,見他就這麼走進涼川城。
他開始殺人。
越殺越兇,殺到後來居然入道了。
厲鬼昭目瞪口呆,失望得要死。哦,她已經死了,失望得要活。
他開始瞬移。
厲鬼昭一不留神就跟丟,一不留神又跟丟。
對於一隻渾渾噩噩的厲鬼來說,一會兒要找人,一會兒又要找人,真的讓鬼很暴躁!
她正打算弄死他。
忽然感受到遠處有個極其血腥的召喚陣。
召鬼。
厲鬼昭:“……?”
叫我啊,我來了。
她稀裡糊塗就被北天神君召到了弦月神女的身上。
望月的陰魂過來時……被她隨手撕了,迷糊間還納悶了一下。
剛進屋就有點心吃,挺周到。
後來……
因為聽不懂北天神君的怪話,厲鬼昭被關了禁閉。
那些封印對於她這樣的鬼來說,就是可以撕下來吃的東西。
隻是她不餓,便懶得動。
她渾渾噩噩在寢殿裡遊蕩了很久——對於鬼來說,遊蕩等於睡覺。
再後來……
她又看見了隴陽道血人,他拎著刑天劍殺上神山。
厲鬼昭撕開封印,上前圍觀。
他和北天神君打了起來,打得很好看。
她色迷心竅,不耐煩他們一直打打打,便上前幫他殺北天神君。
厲鬼昭:殺了老的,然後殺他,抓他魂魄,強取豪奪,這樣那樣。
因為不是自己的身體,也感知不到身軀疼痛,於是厲鬼隨便亂打。
身體每一處都可以當作武器,打得血糊淋拉。
她這不要命的打法,看得東方斂嘴角亂抽。
他和她,就這樣以一種十分詭異的方式“並肩而戰”。
雲昭十分驚奇。
沒想到在“原劇情”裡,她和他,竟然有交集。
第86章 輕纏繾綣
雲昭隱約感覺有人在搖晃自己。
微彤的聲音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仿佛隔著水面,聽不大真切。
“……醒醒……北天神君……要回來了……”
“怎麼這麼久……快醒醒啊……你還開了法寶防御……沒辦法把你帶走……”
“氣死我了……急死我了……”
雲昭的心神盡數牽系在眼前。
她雙目灼灼、近乎貪婪地觀看這場戰鬥。
北天神君實力強勁。
他擁有護身神雷,猶如金剛不壞之體。他有一身渾厚無匹的香火之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還有神山巨陣大神通加持,那一人一鬼幾乎是頂著暴雨般的落雷在與他戰鬥。
那兩個竟也能頂得住。
東方斂重劍斬下,轟聲震耳欲聾,可怕的對撞衝擊波肉眼可見,一層一層蕩出千百裡之遙。
厲鬼昭配合默契,專挑著他用重劍斬過的薄弱處打。
陰風刺骨,血氣無孔不入,隻等一個破綻。
有她在,東方斂無需回頭,無需補刀,他隻需肆無忌憚、一往無前地斬、斬、斬!
每一記重劍落下,都像是金鐵流星撞上了這座山。
“轟——鐺!”
山體轟隆隆震顫,落石滾滾,仙霧潰散。
北天神君的身上不斷激起護體雷光,他用雷龍轟擊東方斂,東方斂便橫劍去擋。
電光與火星飛濺,黑劍上那隻眼睛“吱哇”亂叫。
東方斂邊打邊吐血。
他喘聲漸重,每一記重劈落下,反震之力都會傷及肺腑,傷勢越積越深。
但他是個狠人,打起架來根本不把自己當人。
看他劍勢,誰也看不出他受了傷——凌厲、狠絕、深不可測。
就這麼一個令對手膽寒的殺神,在偏頭望向厲鬼昭的時候,也不禁瞳仁一抖。
“咔嚓!”
隻見厲鬼昭幹脆利落地掰下自己的左臂。
她手執左臂,面無表情地用尖利的骨刺去戳北天神君。
東方斂:“……”這打法,看得他手疼。
北天神君也臉色大變,心神失守了一瞬:“你?!”
便是這一霎,叫厲鬼昭抓到破綻,操縱陰煞血氣洇進了他的護身神雷。
無懈可擊的純澈雷光之中,漸漸沁出血色。
機會來了!
雲昭緊張地盯著戰局。
她隱約能夠感覺到身軀的搖晃幅度越來越大,遙遠處傳來的呼聲越來越焦灼。
“快……醒醒……醒醒!”
“北天神君離開弦月殿了……他找過來了!”
“醒醒啊……他好像很生氣!”
雲昭心緒沉靜地想:等等,再等等。
眼前戰鬥如火如荼。
沁入陰鬼的血氣之後,北天神君的護身神雷不再像原先那麼可靠。
他不得不分出心神來抵擋東方斂的重劍。
如此,每劍落下之時,便是厲鬼昭絕好的攻擊機會。
她自然不會錯過機會。
她每次出擊,用的都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破綻、破綻……不惜一切代價,找到敵人的破綻,攻進去!
厲鬼昭雙眸中的陰火越來越盛。
視野從霧紅,變為深紅,紅到極處,那紅色仿佛燃燒了起來,眼前隻餘一片熾紅的光!
在這樣的光芒之下,世間一切破綻纖毫畢現,無處遁形。
厲鬼昭專挑最薄弱之處下手,她越打越狠,與東方斂的默契也越來越深。
一人一鬼時而同進同退,時而輪番上陣。
無需交流,心意相通。
戰鬥已臻白熱,到了這程度,法寶丹藥已然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雙方隻能憑借自身力量硬撼。
東方斂正面硬轟,厲鬼昭破他防御、撕他神軀、攻他神魂。
一人一鬼渾然一體。
激烈至極的纏鬥,終於讓北天神君的嘴角流出血來。
神祇高高在上,絕不能受傷。一旦受傷,便要跌落神壇。
北天神君開始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