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
她想了想,道:“你離開涼川,往西去。去哪兒了?”
陳平安剛好走到邊上。
他忍不住插了一嘴:“涼川往西便是西境大荒啊,三千年前叫西瑤池,是白玄女的香火地。咦對了,當年白玄女可是第一美人,與咱們人皇也算是郎才女……”
後脖子忽一涼。
陳小太監百無禁忌:“……貌!白玄女還有意聯姻來著!隻可惜她被魔神給殺了!這個是有明確記載的,我可沒有冤枉那狂魔!”
雲昭:“哦。”
東方斂:“哦。”
還好還好,三千年前的自己把這坑給填上了。
“說起來……”陳平安若有所思,“那個合歡玉,第一道劍痕的成色還有點雷氣,應該就是殺了北天神君之後不久的事。難道咱們人皇的初戀正是白玄女?!”
遇風雲痛苦扶額:“……”
陳平安毫無求生欲:“哎呀呀,原來人皇斬殺魔神,既為公義,又報私仇!”
鬼神都要氣死了。
雲昭微笑:“正好阿爹要回西境,咱也順路過去炸個廟。”
她偏頭望向東方斂,語氣溫柔可親,“你覺得怎麼樣?”
東方斂斬釘截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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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不心虛。
既然那個什麼玄女是他殺的,自然不可能喜歡她。
他這個人,向來敵我分明。
*
離開夜照便察覺不對。
進入青城鬼城時分明是冬天,出了四季如冬的夜照,發現外面竟是炎炎盛夏。
“這……”
陳平安倒是淡定自若:“正常正常,開天斧乃是創世級別的神器,在它裡面待了那麼久,外頭時間流速自然不同。”
眾人都露出了沒見過世面的表情。
老柳憨憨問:“裡面幾天,外面就幾個月啦?這麼稀奇?”
“那可不好說。”陳平安老神在在,“哪怕過了幾十年我覺得也正常吧……”
眾人齊齊嘶了口涼氣,紛紛露出焦心的神色。
雲滿霜和雲昭對視一眼,急了。
“阿秀!”
“阿娘!”
一路飛掠到有人的城池。
開口向城中老者詢問年月時,眾人嗓音都在顫。
老者:“七月初二!”
眾人追問:“哪年?”
老者:“俺六十這年。”
眾人:“……那是哪年?”
老者:“就是俺六十歲這一年!”
邊上來了個讀書人,文绉绉道:“永泰廿二。爾等蠻夷乎?”
眾人總算松了一口氣。還好,沒跨年,問題不大。
*
一行人埋頭疾奔趕到涼川主城,叫來官員一打聽,發現問題大了去了。
雲滿霜失蹤數月,西境剛好爆發了百年未遇的兇獸潮。
原本還能勉力抵抗,直到皇帝把九皇子派去領軍。
短短數月,防線一潰千裡。
雲滿霜大怒:“晏老七怎麼派了這麼個草包!”
趙宗元冷笑:“非草包也。隻鎮西軍惡於兇獸也。”
老柳翻譯:“將軍的兵,比兇獸還兇惡。”
雲滿霜虎目眯緊:“為了削我鎮西軍,甘願放入兇獸,踐踏山河?這皇帝,不要也罷!”
趙宗元附掌而笑:“正當如此!”
水鏡世界裡,雲滿霜做國主,他給他當國師,兄弟雙劍合璧,劍指天下,何其暢快!
*
遣人返回京都報平安,眾人乘上飛舟前往西境。
西境的太上神殿已經淹沒在滔滔獸潮之中。
遇風雲化龍,一掠而下。
神魂再躍龍門,已然今非昔比。
一身黑鱗泛著金光,甫一現身,龍吟威壓便將周遭兇獸鎮壓在地,一動也不敢動彈。
第七座廟同樣炸得輕輕松松。
沉默多時的鬼神緩緩吐出一口鬼氣,拎起指骨,往雲昭肩膀一敲。
眼前的畫面續上了。
身披黑袍,拎著黑劍的東方斂從涼川方向來。
就在離開涼川、踏入西境的時候,他忽地笑了笑。
神色懶洋洋,隨手摸出那塊合歡玉,拎起刑天劍,用劍尖刻下了幾個字。
【你想得美】
他挑了挑眉尾,自言自語:“什麼鬼,也敢大放厥詞。小心別被我逮到。”
鬼神一臉無辜:“看到了吧,什麼情況都沒有,我說他就是失心瘋!”
第93章 愛到發瘋
雲昭湊上前,看東方斂提劍的手。
“你想得美”四個大字被他刻得龍飛鳳舞,和她想象中一樣,整個人囂張到不行。
他的手生得好,五指修長,竹節似的冷硬漂亮。
他微微挑著眉尾,唇角噙一抹淡笑,矜傲自得的樣子,十分欠揍。
什麼鬼在他面前大放厥詞?
雲昭驚奇地想:我好像就是這個鬼!
他用燭龍筆畫青樓,把她給召了過去,他以為她也是青樓裡的鬼,還讓她別跟他娘搶花魁。
幻象消失前,她壞意地強吻他,猖狂告訴他——我是你等了三千年的媳婦!
然後他跑到這裡,隨手刻了個“你想得美”。
說的不是她還能是誰?
而且……
想到另一件事,雲昭心跳逐漸加快。
那天夕陽山林,他把帶血的劍架在她的脖子上,最終放過了她。
他說——是你。
他說——你那日既沒殺我,今日我也放你一命。
他與弦月神女從未見過面。
他認錯了人,或者說他沒認錯人。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人,正是雲昭。
他說的是隴陽道,也隻有隴陽道。
厲鬼昭對他見色起意,湊到他面前看了半天。
他認出她來了。
雲昭心中十分驚奇,又有點莫名的高興。
她似乎越過了三千年時空,在他生命裡留下了一些痕跡。
怎麼會這樣?好奇怪!
她正想得入神,胳膊忽然被人重重戳了戳。
“媳婦。”鬼神見鬼一樣盯著她,“你氣傻了吧?”
雲昭:“?”
“你在笑什麼?”他緊張道,“你這麼笑,我有點毛。”
雲昭:“我沒笑……”
她發現自己嗓音都帶著笑。
他語速飛快:“你要實在生氣,可以給我幾劍,我忍著不還手。”
雲昭:“……”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問:“你是不是心裡隱隱約約有個人,但你不知道她是誰?”
東方斂倒吸一口涼氣,額角青筋直跳:“沒有!絕對沒有!”
雲昭置若罔聞:“你買玉,就是因為這個人。”
東方斂:“……”
她笑吟吟仰起臉看他:“你用燭龍筆實現心願,見你想見的人,就把這個人給畫出來了。”
東方斂:“……”
換成旁人敢這麼冤枉他,他一定會切開對方腦袋,倒出裡面的水。
但是,冤枉他的人,是他漂亮又可愛的媳婦。媳婦不是故意冤枉他,隻是吃醋。吃醋,是因為在意他,可以理解。
他忍。
雲昭湊近,大聲笑道:“這個人,就是我!”
東方斂:“……”
薄唇動了動,眼角微抽。
東方斂:完了,媳婦愛我,愛到發瘋。
怎麼辦?說不是,好像太殘忍。但他不想騙人。
雲昭戳他:“哎。”
東方斂鎮定垂眸望向她,假笑:“嗯?我在。”
“你神身呢?”她問。
東方斂笑容消失,不想說話。
雲昭又戳他:“我要見神身,幻象收掉。”
她頗有幾分迫不及待。
這個鬼沒記憶,但神身恐怕是有,要不然床榻上也不至於那麼瘋。
東方斂:“???”
*
雲昭沒能見到神身。
鬼神感應片刻,臉上顯出一絲錯愕:“不見了。”
雲昭無語:“什麼叫不見了。”
“不知道在哪裡。”他擺擺手,“四周沒有光線,沒有聲音,大概掉哪個坑裡面。無所謂,沒有任何東西傷得了我。”
雲昭:“那你倒是往外爬。”
他假笑攤手:“都說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雲昭:“……”
十座太上廟,如今已經炸了七座——
她六歲那年陰差陽錯炸了九重山上那一座,這是第一座。
從樓蘭海市回來,她炸掉了臨波府的廟,這是第二座。
解決大疫時,炸了平南和宿北兩座廟,這便是四座。
青金礦湖崩塌那天,趁亂炸了涼川主城外的廟,第五座。
離開青金鬼城,隨手炸了夜照那座沒香火的冷清太上廟,然後一路前往西境,炸了兇獸堆裡的無人廟。這便是第六和第七座。
雲昭瞥他一眼,笑道:“你很快就能控制自己了。”
到時候看她怎麼笑話他。
行天舟一路往西,她很快就顧不上那個“失蹤”的神身。
兇獸肆虐,滿目瘡痍。
鎮西軍的防線一潰再潰,無數村莊和城鎮來不及轉移,淪為人間煉獄。
雲滿霜氣得捏碎了行天舟的木舷:“晏老七!”
趙宗元立在他身側,微微冷笑。他早就對晏老七不抱任何期待。
飛舟繼續西行,尋找一退再退的鎮西軍。
忽一霎,鬼神消失在眼前。
“東方斂?”
雲昭伸手抓他,摸了個空。
她皺眉起身,四下望了一圈,哪裡都沒有那個鬼。
他消失得毫無徵兆,就這麼不告而別。
雲昭直覺不對,她抓住陳平安,比劃著問:“這個地方,和剛才相比,是不是有哪裡不同?”
陳平安前後望望,點頭道:“離開太上廟範圍了。”
雲昭心髒一沉。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鬼神隻能在自己的屍體或者領地附近活動——因為他被切得比較碎,所以哪裡都有他。
這段日子他能一直待在她身邊,是因為神身。
神身在,鬼身就能在。
可是不久之前,神身“失蹤”了。
雲昭心裡浮起了很糟糕的感覺。
有人在舟首大喊:“將軍!找到他們了!”
飛舟降向地面。
鎮西軍退出了近三百裡,大軍駐在河定、遠臺與姚浦三處重鎮,互為犄角,將兇獸大潮封堵在橫斷山脈之外。
見著雲滿霜,幾個副將眼睛都紅了。
在九皇子的指揮下,全軍損失慘重,將士死傷三成多,將領更是有近五成已經殉國。
雲滿霜大怒摁刀:“豎子!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