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扯了扯唇角,鄙夷道:“後方百裡之外,‘坐鎮指揮全局’!”
雲滿霜氣到哈哈大笑。
京都那邊傳來的消息也非常不妙。
雲滿霜困在青金鬼城的期間,京中流言紛飛,稱他叛逃。
雲氏與湘陽氏廣受牽連,已被軟禁盯梢了好些日子。
雲昭抓著信使:“別的呢?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比如太上殿,或者……”心中靈犀微動,她試探著問,“通天塔?”
“嗯,有。”信使點頭,“太上尊者遲遲未歸,陛下敕令大祭通天塔,舉國共祈神祇歸位。前些日子就在熱鬧著了,算一算,差不多今日便該是大祭日?”
雲昭眯了眯眸,心下已有計較——定是他們用什麼祭祀手段限制了神身。
父女二人視線相對。
地下數日,人間數月,在青金迷城裡耽誤了太多時間,足夠朝廷布置——他們不搞點事出來反倒奇怪了。
如今邊關危難,鎮西軍不可能拋下防線去造反。
雲昭心下一定:“我回京。”
雲滿霜沉吟片刻:“帶上親衛,趙三弟也與你一起,還有遇風雲。”
雲昭搖頭:“遇風雲不行。晏南天恐怕已經猜到他的身份,回去是自投羅網。”
她望向遇風雲,“你的威壓能震懾兇獸,我見淪陷區還有不少幸存者在躲藏抵抗,你留下來幫忙救人!”
遇風雲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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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昭望向旁人,神情果斷:“我回京,人多人少都一樣,總不能與禁衛大軍對抗。諸位留在前線殺敵就好。”
眾人神色觸動。
雲滿霜心緒翻湧,深深望著女兒,半晌,嘆著氣,感慨大笑:“不愧是我和阿秀的女兒!好!阿爹會盡快擊退兇獸,騰出手來助你!”
雲昭點頭:“我走了!”
“保重!”
*
行天舟上。
陳平安瞠目結舌,懷疑人生:“不是,你不是要獨自一個人深入虎穴嗎,為什麼我也在這裡?為什麼?”
雲昭微笑:“因為需要你幫忙。”
陳平安吸氣倒仰:“就我這身板,一刀沒!一刀沒!我什麼忙也幫不了,我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廢物,我為什……”
雲昭:“救太上。”
陳平安:“……我為太上赴湯蹈火!”
飛舟途經炸毀的西境太上廟。
雲昭抿著唇,沉著心,等鬼神出現。
他沒有出現。
炸了廟,殘魂便回歸本體,這個地方與他再沒有關聯。
“京都沒有完好的廟,神身也不在那裡。”雲昭一下一下輕輕敲擊案桌,“破壞那場大祭,隻能靠我們自己。”
陳平安咕咚吞了下口水。
“沒事。”他鎮定道,“遇風雲說了,可以無腦相信你。”
雲昭:“……我謝謝他。”
她敲桌:“知不知道那個大祭怎麼回事?”
陳平安搖頭:“看見了才好說。”
雲昭點點頭,閉上雙眼,想他此刻的境況。
四周沒有光線,沒有聲音,不知身在何處。他們傷不了他,但是可以封印他、限制他。讓他孤零零一個,陷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三千年這麼過來,難怪那個家伙話這麼多。
她忽然問:“我向他祈福,他是不是能聽見?”
陳平安眨了眨眼:“應該能……吧?”
雲昭樂了。
她揮揮手,示意陳平安點上袖珍版的天龍大香。
‘太上太上,我來救你啦!’
‘你守隴陽道的樣子,好看死了!’
‘還有青樓。’
‘咱倆的事,那個鬼都不知道。’
*
某處。
東方斂:“……???!!!”
第94章 圖窮匕見
京都大祭,禁飛。
行天舟停在城外,雲昭剛一落地,便有人來接。
再見晏南天,恍若隔世。
他穿一身玄黑的華服,白了很多也瘦了很多,雙頰略微下凹,形容憔悴。唇邊眼角隱約竟能看見極細的紋。
看見她,他那雙琥珀色的桃花眼驟然亮起,仿佛被驚豔。
雲昭擺擺手:“開門見山吧,彎彎繞繞我聽不懂。”
晏南天愣怔一瞬,失笑:“邊走邊說。”
雲昭:“哦。”
他往側面退出半步,挽袖抬手,示意她請。
雲昭自然不會跟他客氣。
遠遠便能看出京都十分熱鬧,高闊的城牆門樓都掛滿了祭幡,大紅大黃大紫大藍,撞色明豔濃烈。
人潮擁擠,路旁時不時有人燃放煙花爆竹。
還未進城便踏著紙屑。
這情形倒與雲昭想象中不同,她以為京都該是氣氛緊張、戒備森嚴。
晏南天往身後望了望,隨口問:“那個侍衛沒跟你回來?”
雲昭:“遇風雲?沒。”
晏南天佯裝吃驚:“他是遇風雲。”
雲昭偏頭看他,見他裝得也不是十分用心,也就是客氣客氣。
她嗤地一笑:“屠龍陣白擺了吧?”
晏南天苦笑著扶了扶額,揚起手,輕輕一揮:“聽見了?去撤。”
“是。”侍衛垂首退下。
陳平安聽得瑟瑟發抖。
這可不就是龍潭龍穴嗎!
晏南天主動向她解釋:“南君陵,啞叔在撞斷的墓橋上發現了龍鱗痕跡。”
雲昭:“哦。”
南君陵墓中,鬼神把晏南天等人拉進幻象,她與遇風雲、陳平安趁機溜出去炸了座廟。
時間緊、情況急,衝回墓殿時,遇風雲把白玉橋的石欄撞垮了一半,留下了紕漏。
果然老早就被這狐狸盯上了。
先前他不動,隻是因為她家太上在。
“別這麼看我。”晏南天垂眸笑,“你不是也猜到我猜到了麼。”
一串鞭炮在雲昭腳下炸響。
晏南天沒替她擋,隻笑笑地站在一邊。
濃煙彌漫,周圍不知不覺隔離出了一圈無人地帶。
“兩個消息。”煙霧模糊了他的臉,神色看不分明,嗓音是帶著笑的,“父皇快死了。通天塔快成了。”
雲昭臉色微沉:“哦。”
二人默不作聲往前走了一段。
“他用了秘法,具體細節我不得而知。”晏南天淡聲開口,“大祭持續百日,百日之後,通天塔成。”
雲昭蹙眉:“你確定?”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隻能確定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那位帝王的壽數,就隻剩這麼多。
他必是要破釜沉舟的。
“通天塔成,仙神下凡,點化世人登仙。”他垂了垂頭,“屆時,我父皇便是新任人皇。這種事,你應該不會答應吧?”
雲昭唇角勾起冷笑。
真是給這些東西臉了!點化人皇,他們也配?
她家太上那是自己拎著劍一路殺出來的。
不過即便心裡一萬個不屑,她也深知形勢險惡——皇帝一個凡人,便能夠憑借通天塔與秘法限制神身,更遑論那些仙神?
那些東西,必是她家太上的仇敵。
“當年人皇斬殺魔神,誅其魂魄,以十座神殿鎮其三魂七魄。”晏南天望向雲昭,“都給你放得差不多了吧。”
雲昭:“嘖。”
晏南天:“我隻是提醒你,父皇也知道。”
雲昭:“哦。”
他停下腳步。
轉身,垂眸深深凝視她,神色認真:“我隻能護你到這裡,你現在掉頭離開,父皇不會知道你回來過。”
雲昭徑直往走前,一步一步踏向熟悉的九重山。
晏南天並不意外,他低頭嘆了口氣,大步追上她。
“見過父皇,你我再細說。”
*
永和宮。
皇帝歪坐在龍榻上,眼窩深陷,臉上有一股續命靈藥強行吊起來的精神氣。
他眯眼看了雲昭一會兒,恍然道:“是小雲昭回來了。太上尊者可還好麼?”
雲昭道:“你給他風光大祭呢,能不好。”
“哦……”皇帝毫不臉紅,“對,朕可是把壓箱底的寶貝都敬獻尊者了。是不是啊,敬忠?”
老太監敬忠公公連忙笑吟吟道:“正是呢。”
皇帝抬手拍了拍龍榻扶欄:“雲滿霜實在不像話,這麼久沒個消息,你娘都發愁病倒了。敬忠,可曾給朕的二弟妹安排妥當?”
敬忠公公躬身道:“老奴豈敢不盡心?湘陽夫人那兒有御醫們照看著呢。隻是……近日需要靜養,不宜打擾。”
雲昭心下冰冷。
皇帝這是準備一條道走到黑,裝也不裝了。
沒有什麼能比他自己的生死更要緊,他會用強硬的手段排除一切威脅和阻礙。
皇帝望向晏南天:“太上尚未歸位,你給朕把小雲昭照顧好了,不得有失!”
晏南天垂首應道:“是,兒子知道。”
“朕乏了。”
“父皇保重龍體,兒子告退。”
*
一路沉默。
宮牆高闊,威壓沉重。
踏過青石地磚大道,出了禁城,沿山道往東走,便是熟悉的東華宮。
宮門闔緊,晏南天放下繃了一路的肩膀,笑著告訴雲昭:“不用擔心,湘陽夫人精神得很,成日在那罵人。不好罵父皇,便罵雲滿霜。”
雲昭:“哦。”
西殿兩扇大門敞開,仿佛避嫌。
雲昭不問,晏南天也不好主動開口提溫暖暖,二人沉默著踏入正殿。
一應陳設與當初一模一樣。
她用過的東西他都留著。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他請她坐下,挽袖抬手沏上茶。
雲昭問:“沒給我下藥?”
晏南天失笑:“我是那種人?”
雲昭面無表情:“你是。”
“不。”他道,“我不來陰的,我都明火執仗。”
雲昭:“……你還挺自豪。”
他笑著輕輕搖了下頭,取過她面前的茶盞飲下,一滴不剩,翻空杯給她看,“放心了?”
雲昭的目光變得十分古怪。
晏南天:“?”
她一臉無語:“要是裡面有那種藥,你喝了那種藥,我怎麼就放心了?”
晏南天:“……”
他往榻欄一倚,“給你透個底。我想要的,是與你回到從前。但凡還有一點希望,我也不願意跟你鬧僵。”
“嘖。”雲昭直言,“你就是欺負我家太上不在。”
晏南天笑:“是,那又怎樣?你需要我幫忙。”
“行。”雲昭點點頭,“說吧,你的打算。”
晏南天重新沏好茶,推給她。
他望著她笑:“我那日說的話,你終究是聽進去了。”
在涼川時,他曾向雲氏父女交過底。
皇帝不死,太子永遠是太子。
皇帝若成了萬壽無疆的人皇,他這個最有出息的兒子一定沒有好下場。
晏南天絕不想看到通天塔修成。
雲昭哪怕信不過他的人品,也不會懷疑他的野心。
在這件事上,他確實是天然盟友。
他盯著她,眼神復雜。
“你這次就是回來找我的,雲昭。”他緩緩開口。
雲昭:“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