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這麼說……”趙宗元抬高雙眉,“小侄女你先別生氣,找著人再說。”
雲昭笑眯眯:“我才沒生氣。”
反正又沒成,他還把人家給殺了,她生哪門子氣?
趙宗元摸了摸鼻子。
是,你是沒生氣,隻是四方閣裡的空氣它自己就冷了。
這隻鬼悄然轉身,默默向太上祈禱:太上尊者,您就……自求多福吧。
*
數日之後,雲昭抵達冰火崖。
那一面水鏡鑲嵌在極寒與極炎交織的萬丈懸壁上,反射出冰與火的光芒。水鏡旁邊嵌有一道巨大的劍痕。
冰火絕壁之上,時而可見蒼青的建木浮出。
採集建木九死一生。
稍不留意,要麼被凍死,要麼被燙死,或者跌下深淵,摔個粉身碎骨。
遇風雲聞訊趕來。
他化出龍身,馱上雲昭和陳平安,掠到近處。
鏡中世界裡一片混亂。
不少人在相互廝殺,放眼整個西瑤池大地,四處都能看見硝煙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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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昭問:“東方斂在哪?”
“不知道。”遇風雲老實搖頭,“這幾日,都哞見著。”
“哦,這些人為什麼打架?”她好奇地問。
陳平安道:“因為白玄女身體裡藏著個惡魂,夜晚惡魂會佔據白玄女的身體,四處作亂。白玄女每到黃昏都要把自己封印起來,不許惡魂危害百姓。但是就總有些不長腦子的人崇拜惡魂,偷偷給惡魂上供香火,被人發現,自然要打起來。”
“哦。”
陳平安摸著下巴說道:“白玄女是舉世皆知的善神,要不是被惡魂拖累……唉!”
雲昭望向一處人潮密聚的祭壇。
男女老少一個接一個登上祭壇,走到祭壇正中,拿起放置在祭臺上的刀,毫不猶豫地自刎!
鮮血飛濺,死者神情英勇無畏。
“嘶!”陳平安瞪大雙眼,“這些人,拿命祈求咱們人皇與白玄女雙修,幫助她壓制惡魂!人皇不答應,他們就死給他看。”
雲昭眼神發冷。
遇風雲震撼得龍角猛晃:“以死相逼,這不是道德綁架哞?”
雲昭心下一定:“我進去了!”
她掠向水鏡。
*
落入水鏡之前,雲昭默默在心裡盤了一遍。
他當年既然殺了白玄女,這白玄女定不是什麼好人,就像北天神君一樣。
殺了北天神君就能破掉水鏡,同理,要把他從水鏡裡弄出來,隻需要殺掉白玄女。
目標清晰。
她念頭一轉,又想:那個高高興興去看天下第一美人的東方斂,自然是三千年的東方斂。
不知道鬼神又附到了哪個倒霉鬼身上。
她得盡快把自家兩個太上都找出來。
思忖間,雲昭掉進水鏡,一陣眩暈失神。
“錚——”
劍氣。
凌厲、狠絕、一擊必殺的劍氣!
伴著這道恐怖的劍息,朝陽獨有的光輝唰地鋪灑一地。
雲昭下意識往後一閃——唰!
眼前一花,她竟然瞬移到了劍氣範圍之外。
雲昭:“……”
怎麼回事,她這麼強?
等等,這道劍氣,好眼熟。
隻聽“錚”一聲長劍入鞘的清越嗡鳴,那道挺拔瘦高的身影背著光,提步向外,正準備瞬移離去。
雲昭一眼就認出他是三千年前的東方斂。
她叫住他:“你等等!”
他站定,沒回頭,語氣很不耐煩:“怎麼。”
雲昭:“……”
不是,他給她一劍,然後轉身就走?
她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身上有傷。
定睛一看,他身上也有,傷得還不輕。
兩個人這是打了一夜?
不是,他沒事跟她打什麼架?要殺也應該去殺白玄……
“嘶。”雲昭震驚。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白玄女就是她自己。
要破水鏡,得殺了她自己。
這水鏡世界,歹毒如斯!
見她遲遲不說話,東方斂更加不耐煩:“不必急著找死,天黑再來殺你。”
雲昭:“……”
“喂,”她冷聲開口,“你不是高高興興來見我這個天下第一美人麼?”
他似是怔了一瞬,然後笑了。
他冷漠無情地瞬移離去,隻涼涼留下一句。
“你這臉,不行。”
第104章 看你順眼
雲昭:“哎——”
她低頭掐了個訣,追出神殿,東方斂早已消失不見。
她被外面的景象震住。
神殿位於山巔。
整座山,竟是由冰雪精雕細琢而成。一重重晶瑩剔透的殿宇被朝陽的輝光照成了金頂,放眼望去,鱗次栉比,耀眼璀璨。萬丈冰階在腳下鋪展,階梯盡頭隱沒在山間浮動的雪霧之中。
長階兩側,真真切切便是瓊樓玉宇。
所有亭臺樓榭隻有兩個底色,要麼清透,要麼玉雪。朝陽一升,整座冰山殿群光華絢爛,由內至外泛起金彩。
雲昭拾階而下。
兩側冰壁時不時照出她的身影。
她穿一身紗霧雪衣,身姿窈窕,面容清豔絕倫。
雲昭無語:“這臉還不行?他什麼眼神。”
他總不能是跟他自己比?
雲昭站定,愣愣點了下頭:“……是沒他好看。”
東方斂那個家伙雖然處處討嫌,但臉是真能打。
雲昭搖搖頭,凝神感受片刻。
這身體傷得挺重,幾乎都是震傷,看著像是提劍和他對砍了一整夜。他是真下死手,半點憐香惜玉都沒有。
雲昭眯了眯雙眸,望向朝陽初升的方向。
天亮,他就不打了。
所以他是來戰那個“惡魂”的。
白玄女一體雙魂,晝為善,夜為惡。
除掉惡魂,也許就是破局之道?
雲昭微微沉吟,掐訣,順著冰階一掠而下。
“唰——”
體內靈力澎湃湧動,被她忽略多時的祈禱之音如潮水一般湧入識海。
白玄女很強。
這個身體擁有極其磅礴的香火靈力,一夜力戰之後並無半分枯竭之相。
思忖片刻,雲昭從腰間乾坤袋裡找出一身黑袍披上,黑紗覆面,縱身踏入風中。
*
西瑤池是塊寶地。
瓊水從北面雪玉群山中來,豐沛甘冽,靈氣四溢。瓊水淌過之處,土壤肥沃甘美,糧食不愁,遍地玉樹瓊花。
這一帶氣候穩定,少有天災。
若不是有惡魂之禍,不知道該有多麼繁華熱鬧。
雲昭掠過一座座城池。
四處都不太平,處處都有官兵在搜捕圍剿那些信奉惡魂的逆賊。
一旦找到便是你死我活的血腥廝殺。
正午時分,雲昭遊到了西瑤池境內最大的城池——清古。
剛進入城中,她便聞見一股異香。
循香望去,隻見街道旁支有一個小攤,攤主是對年輕俊秀的夫婦,男的揮著木棍打肉泥,力道十足。女的將泥搓成丸,在滾沸的鍋水裡撈透,香噴噴端給食客。
“新開張,隻收三文錢一碗,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老板娘嗓門洪亮。
雲昭身上沒錢,正想離開,聽到兩個等待肉丸上桌的食客在闲聊。
一個說:“什麼心懷天下,我看哪,人皇也就那麼回事!他若是真有良心,又豈能眼睜睜看著我們受苦受難?”
另一個搖頭嘆息:“天下最心善的神明也隻有我們白玄女了,趕快解決那惡魂吧!”
“兄臺不必憂心,那麼多人舍生取義以性命相求,人皇再不答允聯姻,那香火反噬他也承受不住!”
“砰!”
雲昭一掌拍在這二人面前。
剛上桌的湯碗猛一震,碗中湯汁和肉丸齊齊飛了起來,滯空一瞬,然後緩緩落回碗中。
雲昭教訓道:“食不言寢不語,夫子沒教過?”
兩個食客被嚇了一跳:“……”
“那我現在教你了,”雲昭壞笑,隨手端走剛上桌的肉丸,“這算束脩!”
食客:“……”
雲昭捧著熱氣騰騰的湯碗,毫不客氣往桌邊一坐,取勺子舀起肉丸。
入口之際,心髒忽一凜。
她眉頭微蹙,探出手指,觸碰這香氣撲鼻的肉湯。
血腥畫面紛至沓來!
耳畔響徹著悽慘的哀叫,隻見昏黃幽晦的燈火下,攤主夫婦形同惡鬼,殺人,剔肉,神色扭曲,絮絮向夜間惡魂祈禱。
半大的孩子在屠宰場內四下逃跑。
然而哪有什麼生路可逃。
攤主夫婦把他們一個接一個抓出來,一個接一個殺死。
“啊啊啊啊啊——啊!”
雲昭一個激靈回過神。
“砰。”手中的湯碗重重砸在桌面。
她失魂落魄,口中喃喃:“果然東西不能亂吃。你們這些拜惡魂的是真邪門。”
攤主夫婦對視一眼,“唰”一聲從攤下拎出刀來,兜頭砍向雲昭。
雲昭身形一晃,捏住刀背,反手一人一刀。
鮮血在身後濺起,她從二人之間掠過,隨手拿走了他們的記憶。
*
原來拜惡魂有天大的好處。
這對夫婦的真實年齡已經一百多歲了。
他們曾經老眼昏花,渾身病痛,一日一日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腐朽凋零,散發出墓穴般的味道。
活著的每一天,都是痛苦和煎熬。
直到他們聽信鄰居的話,騙殺了一個小孩來供奉惡魂。
從那一刻開始,身體的衰敗停止了,多年不曾有過的生機與活力重新回來了。
這種滋味,便是最甘美的劇毒。
一旦嘗過,再無法停止,無法回頭。
夫婦二人開始作惡,手段越血腥、越殘忍,身體便越發年輕強壯。
從此墮落沉淪。
很多人和他們一樣,自己成了鬼,拉人進地獄。
這便是拜惡魂的人永遠也殺不盡的原因。
雲昭:“嘖。”
她回過神來,環視周遭。
這座大城看上去倒是秩序井然、繁華熱鬧,隻不知道這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有多少是披著人皮的鬼。
身處其中,感受唯有“恐怖”二字。
雲昭深吸一口氣,長長吐出。
再往前,便是城池中心。
商鋪林立,貨品琳琅,每條街道都很熱鬧,路邊時不時哄然響起一陣叫好,有的是雜耍胸口碎大石,有的是江湖騙子變戲法,還有馭獸師在吹笛玩蛇。
雲昭腳步一頓,眼前浮起那個家伙的帥臉。
他好像挺喜歡蛇。
左右也沒什麼頭緒,雲昭決定守株待兔。
她擠進人群,一邊漫不經心地聆聽香火祈禱之音,一邊看那條漂亮的大蛇盤來盤去,時不時跟隨人群一起鼓掌叫好。
養得這麼好的蛇,無論哪個太上路過這裡,應該都會停下來看一看。
那個家伙隻要出現,無論頂著什麼樣的臉,她都能認出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