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宮人侍衛嚇了一個激靈,連忙退開。
“等……等等!”
身後傳來老趙的聲音。
“嗯?”雲昭謹慎地看著他。
老趙長嘆了一口氣:“走正門,不安全。雲姑娘若是信得過我,便隨我從密道離開吧。”
又有一個侍衛站了出來:“雲姑娘,若不是你,從小把我養大的嬸娘已經沒了,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願意幫你!”
大宮女嘆氣:“是殿下對不住你,活該你棄他而去。你信老趙,他不會害你。說句僭越的話,我們夫妻倆呀,早都把你看作自家的寶貝閨女了。”
邊上眾人七嘴八舌。
“雲姑娘,你走吧,這些年你待我們好,我們都記得。是我們殿下沒福氣!”
“人心都是肉長的呀,你走之後,萬事小心,一定要幸福啊!”
“這裡的事你別擔心。殿下那邊我們會串好供,替你遮掩一下子。”
“路上小心!慢走!”
“一路順風!”
雲昭抿住唇,心硬如鐵,眼眶微燙。
她幹巴巴地說道:“哦。帶路。”
她並沒有放下手中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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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幾步,沒回頭,聲音小小的——
“多謝了,你們也保重!”
第103章 高高興興
雲昭帶上了陳平安。
她第一次知道東華宮還有密道。
密道入口修在晏南天常居的偏殿,侍衛長老趙嫻熟地撥動青銅燈,金鐵書架匝匝分開,露出黑漆漆的臺階。
老趙舉起明石,領雲昭二人踏入密道。
雲昭一路好奇地左右打量:“這有個密道,我居然都不知道!”
“嗐,”老趙笑道,“你要是知道了,定要三天兩頭跑下來玩,三不五時偷溜出宮,殿下哪裡遭得住?”
雲昭摸了摸鼻子:“……”
是她會幹出來的事兒!
再往前,有刑房。
陳年血跡糊了一層又一層,像冬日裡膩住的紅油。好在地底沉悶,那氣味揮發並不厲害。
老趙偷瞄雲昭臉色,解釋道:“總有些事情不好放到太陽底下解決。”
她並不在意,點點頭:“我知道。”
再往前,隻見一處青銅密門旁,留有兩截腿骨,擺成個跪拜的姿態。
“這是?”
“哦,是秦妃。”老趙撥挪腿骨制成的機關,等待密門開啟,順嘴便給她講解,“當年秦妃自缢時,殿下特意給她留了口氣,帶到這裡千刀萬剐。這對腿骨,殿下留作紀念用。”
雲昭盯著那一對白骨。
每當有人經過這條密道,秦妃的腿便會被分開一次。
她仿佛能看見晏南天站在這裡,笑得暗黑陰鬱。
青銅密門在眼前開啟,一列臺階通往地表。
經過那雙腿骨旁邊,雲昭伸出手,碰了碰骨茬。
沒有拿到記憶。
“屍體其他部分呢?”她問。
老趙回道:“埋到後山葬崗去了。”
“哦……”
太上殿就在後山。
鬼神是在那裡拿走了秦妃的記憶。
“雲姑娘,”老趙踏上臺階,嘆了口氣,“殿下早年是真心不容易。若是遭遇過他那樣的不幸,我不敢說自己就能做得比他更好,他也是個可憐人。”
雲昭笑了下:“他其實可以抬頭的。”
“什麼?”老趙撥下牆壁上的青銅機關。
雲昭抬頭望向緩慢開啟的密道外門,等待光從外面照進來。
她搖搖頭,沒說話。
晏南天當年若是有勇氣抬頭,他娘就不會死。他卻眼睜睜看著他娘溺死。
雲昭不明白他為什麼不敢抬頭表明身份。
也許常年受冷落挨欺負,讓他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也許他擔心皇帝大怒之下虎毒也食子。
也許他隻是嚇傻了。
但無論如何,她不能共情。
雲昭道:“我若早知道,定不會看上他。”
老趙嘴皮動了動,半晌,隻沉沉嘆了口氣:“唉。”
雲昭用眼神點了下緩緩開啟的石門:“怎麼這麼慢。”
老趙用力拍拍牆壁上的青銅機關:“是不太靈光,回頭我叫人來修修!”
“哦。”
拍一下,動一下。
一道細窄的光線透了下來。
老趙抿抿唇,猶豫片刻,認真叮囑道:“下次再見到殿下,可千萬要當心。他手上,有屍蝼蛄。”
殿下瘋起來會做出什麼事,老趙也說不好。
“……知道了。”
*
京都大街。
晏南天腳步輕快。
他笑吟吟在路邊攤上買了桃花釀和桂花糕,被人認出,他便笑著告訴人家:“給我未婚妻帶的。”
從今往後,再沒有什麼攔在他和她之間了。
他細心地盛好吃食,迫不及待往回趕。
他莫名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曾給她寫過話本故事。
[不要離開家。]
[阿昭。昭昭。等等我。]
[不要離開家。]
腳步忽一頓。
他不想繞那麼遠路了,走密道,會更近,更快看見她。
他轉身,掠往密道出口。
*
青銅機關嗡嗡鳴顫。
石門一寸一寸在眼前敞開。
這門該修一修了。
晏南天垂眸,望向緩慢出現在眼前的密道臺階。
恍惚間,他似是聞到了雲昭身上獨有的氣味——張揚的,豔烈的,殺人誅心的。
提著食盒的手指微微發緊,心髒因為狂熱的思念而漲痛。
“阿昭……”他忍不住笑出聲來,“阿昭!我的阿昭!”
他深吸一口氣,踏下臺階。
光與暗交接之時,他恍惚感覺自己與心愛的姑娘擦身而過。
晏南天微怔,回眸。
身後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他雙眉微蹙,大步穿過密道,趕回宮中。
推開偏殿殿門時,心髒仿佛被攥緊。
他一寸寸抬眸,見東華宮中風平浪靜,宮人與侍衛各行其是,一切有條不紊。
晏南天緩緩吐出一口氣,低頭笑了下,肩膀微松,提步越過回廊。
“殿下。”“殿下。”
眾人紛紛行禮。
他嘴角噙著淺笑,大步踏進寢殿:“阿昭,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嗯?”
她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坐在窗邊。
環視一圈,不見人影。
晏南天把食盒放在窗榻下,微微歪了歪頭,四下尋她。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哪裡都沒有她。
漸漸地,心口湧動的歡喜和愉悅結成了冰。
他仿佛行走在這層薄冰之上,一腳踏破,便是萬劫不復。
“砰!”
廣袖揮開殿門,晏南天疾步踏出。
“老趙!雲昭人呢?”
大宮女緊張地瞥了老趙一眼。
老趙垂頭上前回話:“殿下,雲姑娘在寢殿,不曾出來過。”
晏南天閉了閉目,抬手摁住抽痛的額角。
他呻吟般說道:“……她跑了。”
老趙呆愣:“啊?”
他伸手扶向晏南天,發現自家殿下全身都在顫抖。
老趙垂下眉眼,掩住心疼和愧疚。
他揚聲問一眾同僚:“方才有誰看見雲姑娘出來過?”
眾人紛紛垂下頭回話。
“不曾看到。”“我也不曾看到。”
晏南天推開老趙的手,腳步微微踉跄,一腳輕一腳重地走回寢殿,裡裡外外又尋找了一遍。
他再踏出殿門時,雙眸已經猩紅。
老趙帶頭下跪:“屬下萬死!”
眾人道:“屬下萬死!”
晏南天沉默地站在高階上,許久許久。
終於,他笑著,輕聲開口:“阿昭她,鬼點子最多,你們哪裡是她對手。罷了,各自忙去。”
“是。”
他望著心虛作鳥獸散的宮人,半晌,自嘲地勾了勾唇,緩緩坐到臺階上。
沒關系。沒關系。
這天下已經是自己的,她能逃去哪,逃得了幾時。
*
雲昭在城北順利與雲滿霜會師。
行天舟浮空,四方閣中傳出嬰兒的笑聲。
雲昭:“?”
她撥開防風帳,踏入閣中,隻見老柳手忙腳亂地抱著個小嬰孩,趙宗元飄在一邊逗它笑。
雲昭:“……刺殺皇帝還順了個崽?”
趙叔叔可以啊。
雲滿霜嘆氣:“這孩子出生便是孤兒,與你趙叔叔挺投緣,走時帶上了。”
溫暖暖那活屍自然不會生孩子,晏南天找了足月產婦。他向來行事缜密不留紕漏,孩子的生父生母必定已經不在人世。
雲昭默默點了點頭,問:“溫暖暖呢?”
雲滿霜道:“燒掉別苑毀屍滅跡,那活屍也一並燒了。”
“哦。”
雲昭先前還想過黃泉邪骨會不會在溫暖暖身上,如今是徹底沒頭緒了。
“對了。”雲滿霜道,“已經找到太上。”
雲昭一個激靈蹦了起來,一腦袋撞上防風珠:“真的?!”
雲滿霜無語地看著她。
察覺自己失態,雲昭輕咳一聲,鎮定自若道:“不是想他,隻是如今世間風雨欲來,需要他坐鎮!他在哪?”
雲滿霜:“……冰火崖。”
鎮西軍收復失地的同時,也在留心搜尋太上真身的蹤跡。
最終在冰火崖找到了神身。
那是一處極炎與極寒交織的絕壁,懸崖之上生長有建木,建木是建造通天塔的主材料之一,為採建木,每年不知有多少人命喪絕壁。
雲昭拎起手指敲了敲桌:“青金礦和建木都是用來造塔的。”
神身行動靠的是本能。
離開青金鬼城之後,他本能地去了冰火崖。
雲滿霜點頭道:“那裡出現了水鏡,鏡中發現太上尊者。”
雲昭:“哦……”
被封印,還掉水鏡裡面了,真慘。
陳平安若有所思:“冰火崖地處西境大荒,從前是西瑤池,就是那個天下第一美人白玄女的香火地,她想跟咱們人皇聯姻來著!”
“咳!咳!”雲滿霜面色古怪。
雲昭敏銳眯起雙眼:“阿爹?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雲滿霜愁出了抬頭紋,求救地望向趙宗元——如今有那個嬰兒在,趙宗元的位置可謂一目了然。
趙宗元清了清嗓子,主動出來扛雷:“小侄女,是這樣的,遇風雲與我去了近處,觀察那絕壁之上的水鏡,在鏡中看見了人皇。聯姻的事實在是八筆沒一撇,隻是西瑤池百姓一廂情願的念想,人皇赴約,應當隻是一探究竟。”
雲昭一看趙宗元這表情就猜到:“人家慫恿他娶天下第一美人,他高高興興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