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軀前傾,忽然就把她整個壓在了樹上。
他手重,當真就像是制敵那樣抵著她。
雲昭:“……”
這種感覺,就很性感,就很強制,就很像要這樣那樣。
一道又一道刀光劍影從側面掠過兩個人的瞳眸。
視線相對,心跳加速。
他勾起唇角:“還敢不敢了?”
雲昭:“……”
心白跳了。
她挪走視線,掠過廣袤的戰場,望向人族的皇。
忽地,心有所感。
極遠處,那位剛剛釋放過法天象地大神通斬殺東天帝的人皇,向她投來了一眼注視。
他一身黑袍,襯得膚色更加霜白。
此刻虛弱,眸中殺氣卻不減。
雲昭心驚之時,幻象恰好結束。
她對上了他幽黑淡漠的瞳眸——遇風雲把神身搬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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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瞬間,幻象中的東方斂與眼前的神身全然重合。
他好像穿越過三千年時空,向她投來一眼質問:你在做什麼?
雲昭:“……”
感覺就像自己和鬼神偷情,被他抓個正著。
這個家真亂。
*
一龍一人一神一鬼繼續上路。
遇風雲沿著亡淵邊緣飛掠,穿過一重又一重腥冷青黃的雲層。
深淵至暗,光線到了這裡也被吞噬。
時不時能夠感覺到透骨陰寒的風從淵底拂上來。
“陰冥氣。”鬼神若有所思,“這玩意兒怕是要通到黃泉。看看去!”
遇風雲謹慎地貼著淵壁往下飛行。
視野迅速變黯,隻潛下不過百丈,周遭便已伸手不見五指了。
抬頭望天,望不見。
周遭隻靠遇風雲那雙燈籠般的眼睛照明。
雲昭緊張地問:“水鏡會不會在這裡布個局?”
鬼神語氣篤定:“不會。”
她問:“怎麼說?”
他笑:“沒用,我已經天下無敵。”
雲昭:“……”雖然狂妄,但是好有道理。
東天帝都被他殺了,這世間再無人制衡得了這個人皇。
鬼神忽道:“停。”
他輕飄飄掠向山壁,探手,摸骨。
亡淵枯骨密布,汲取它們生前的記憶,便能夠還原一段段歷史。
“哎,”雲昭問他,“你什麼時候學會摸屍體的?”
鬼神一邊忙活,一邊不假思索回道:“西瑤池,那裡屍體多。”
雲昭在黑暗中微微挑眉。
她又問:“誰教你的?”
黑淵邊上飄來鬼神得意的聲音:“自行頓悟。”
雲昭:“……”
頓悟他個大頭鬼。
說來有趣,水鏡世界沒有改變真實歷史,但那裡發生過的每一件事,多多少少都在他生命中留下了痕跡。
比如摸屍體,比如喜歡……蛇。
“哎。”雲昭又問他,“你那個‘也不是不行’,什麼時候刻的?”
鬼神:“不知道。”
雲昭故意追問:“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鬼神哈地笑出聲:“不是,媳婦,你覺得我是那種怕媳婦的男人?我有什麼不敢說,拿到記憶,我立馬告訴你。”
雲昭微笑:“哦。行。”
隻差最後一段記憶了——推不周山,被封印。
所以刻字也是那個時候的事情。
*
順著亡淵一路下潛,鬼神沉默得越來越久。
這裡是真正的死地,沒有半點生命存在的痕跡。黑淵懸壁間,一條龍骨半隱半現。
摸過龍骨,鬼神輕飄飄掠回雲昭身旁。
沉默半晌。
“這裡,是不周山。”他緩聲開口。
雲昭心中輕疑:這不是看決戰畫面的時候就知道了麼。
她沒問,等他說。
他道:“我拔了不周山,留下這個天坑。”
雲昭:“?!”
他輕輕笑了下:“沒背叛我的,都死在這裡了。”
雲昭循聲抓過去,一把攥住他冰冷的手:“怎麼回事?”
沉默許久,他抬手,敲她肩膀。
這次不痛。
死難者的記憶匯成了一幅畫卷。
眼前黑暗褪去,雲昭看見了漫天濃煙,遍地熔巖火。
大地密布裂紋,酥脆龜裂,不斷向著深淵中陷落。
這是推倒不周山之後的事情了。
深淵旁,一道道人影疾掠而來,個個面色焦急,風塵僕僕,不少人身上還帶著傷。
“晏清平他們到底在幹什麼!”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面孔漲得通紅,“我座下三百名弟子前往涼川為吾皇招魂,一個也沒能回來!”
“我這邊也一樣!我問清平,他先是支支吾吾推脫,又借故將我拖在皇城,若不是黃道兄傳訊,我仍被蒙在鼓裡!”
一名面容嬌俏、神色機敏的年輕女道沉聲開口:“諸位,晏清平他,難道不曾試探過你們麼?”
眾人面面相覷:“試探?什麼試探?”
“試探你們要不要跟他一伙啊……”年輕女道嘆了口氣,“好吧好吧,我明白了,吾皇麾下的二傻子們,今日算是齊聚一堂了。”
眾人立刻就不答應了:“好端端的,你怎麼埋汰人!”
年輕女道苦笑搖頭:“人皇當初要推不周山,你們都沒意見?”
眾人瞪她:“有什麼意見!吾皇口含天憲,他說啥就是啥!咱們當然是舉雙手雙腳支持!不是,晏清平那小白臉,究竟是怎麼糾集起了那麼多叛逆?!”
年輕女道笑道:“此刻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晏清平既然將你我引到這裡,想必是要徹底解決一切。”
眾人都笑了起來:“那可不就正好!小小晏清平,拿下他,問出他究竟對吾皇做了什麼手腳!把咱們的皇救回來!”
眾人齊聲叫好,唯有年輕女道臉色難看。
很快,天邊出現了一道又一道劍光。
密密麻麻。
看清來自四面八方的敵人,眾人的臉色不免微微發白,不自覺地喃喃——
叛徒,竟有這麼多!
怎麼會有這麼多!
隻見晏清平率著一支大軍,聲勢浩蕩地前來,竟是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
在他身旁,神魂離竅變成木頭的人皇端端正正坐在龍輦上。
目空一切,淡漠慈悲。
晏清平他這是假借了人皇的名義發兵啊!
“哎?哎?”一名五大三粗的戰將驚詫無比,雙眼瞪成了銅鈴,“晏清平他好大膽子!他還有臉了?!”
遙遠處,晏清平溫潤的聲音傳了過來,清晰可聞。
晏清平道:“魔神撞倒不周山,引發世間浩劫,罪惡滔天!爾等為虎作伥,罪無可赦!今日,人皇陛下討伐魔孽,奉勸爾等,引頸伏誅!”
一聽這番顛倒黑白的話,眾人都快氣瘋了。
“推不周山的分明就是咱們皇!晏清平你在說什麼瞎話!”
“別人不知道內情,晏清平你難道還不清楚!”
“你們這些人——分明就是你們背叛吾皇!好大膽子啊!”
那一邊,晏清平得到法陣加持的嗓音蓋過了其他聲音:“爾等魔孽,死到臨頭,信口攀誣!人皇陛下在此,眾將聽令——殺光他們,一個不留!”
“是!”
殺聲震天,萬刃齊出。
戰鬥很快就開始了。
雙方力量對比實在懸殊,眾人很快就陷入重重包圍,個個又急又怒。
白胡子老者怒道:“吾皇若不是施展法天象地大神通來推不周山,哪裡會被晏清平你這個宵小算計!”
與他對陣的戰將眸光微閃:“黃老前輩,你說什麼?說清楚一點!”
白胡子老道雙眼一亮,激動道:“秦兄弟,你是被蒙在鼓裡吧!”
戰將遲疑著做了個收兵刃的動作:“你先說說。”
白胡子老道不疑有詐,將雙劍往身後一抡,搶上前告訴對方:“吾皇拼盡神魂之力,不惜法象隕滅!眼下吾皇危急,急待我等布下歸魂陣,召回吾皇三魂七……”
他睜大了雙眼。
對方收兵刃竟是個虛招,目的隻是引他上前。
白胡子老道目眦欲裂,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盯住貫穿自己的兵鋒。刀刃擰絞,口中鮮血噴湧。
“你……卑鄙……”
其餘各處的情形也差不多。
眾人急怒,方寸大亂,不比晏清平精心謀算步步為營。
眼見這些憨厚質樸的戰將一個接一個隕落,年輕女道嘆了口氣,厲聲叫道:“小的們,動手!”
隻見她身軀一晃,竟是迎風化為一條長龍!
她有一雙狡詐機敏的眼睛,身軀矯健偏瘦,龍鱗間流淌著好看的火焰,頭頂有對漂亮的角,唇間呲出尖長的毒牙。
她噴吐毒火,眨眼就把一大群修士燒得滿地打滾。
碎脆的地層裡鑽出一條又一條龍。
她回眸,揚聲道:“諸位,隨我殺了晏清平,把人皇救出來!”
眾人神色齊齊一震:“好!”
有人衝她笑道:“你這個龍,平時最是膽小狡詐,今天竟然沒跑,反倒站我們這邊!”
毒龍女王哼一聲沒理會他,邊上湊過一張憨厚龍臉:“俺們高貴的龍類,才不會背叛盟友!”
另一個戰將嘆了口氣,感慨道:“真是,人不如畜。”
所有的龍都轉過眼睛來瞪他,瞪得戰將心虛冒汗。
眾人向前飛掠。
從遠處望去,這支隊伍就像刀鋒,義無反顧插進了無邊無際的泥沼。
再不回頭。
雲昭的身體微微顫抖。
鬼神握住她的肩膀,嗓音很涼:“不需要為古人擔憂。”
“嗯。”她嗓音發啞。
這一場懸殊之戰,結局她早已知道。
老實的好人死絕,屍體被扔下正在墜落的亡淵,還被扣上汙名,受世人唾罵三千年。
幻象消散。
雲昭道:“還是沒有推不周山那段記憶。”
鬼神嗯了聲:“等最後一座廟。”
他一臉不爽,抬起手,狠狠戳了下神身的腦殼。
“腦子呢!”他嫌棄地罵自己,“就信晏清平那種小白臉!”
雲昭目光復雜地望著這個鬼。
水鏡世界中的一切,多多少少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跡。
比如摸屍體,比如喜歡蛇。
又比如……
“清平君”與他不打不相識,惺惺相惜,並肩血戰,為重傷的他引走北天神君,最後替他擋下必死一擊。
記憶不能留下,但濃烈的情感可以。
那樣的“清平君”,換她也信。
第115章 第一位神
亡淵之戰的真相,竟是這樣。
雲昭心疼死了。
她向來不會安慰人,直勾勾盯了鬼神好一會兒,憋出一句:“不是你的錯。”
鬼神理直氣壯:“那當然不能怪我,都怪他!”
他又想抬手去戳神身腦殼。
雲昭忍無可忍,抓住他的手:“也不是他的錯!”
鬼神:“?”
他陰惻惻磨了下牙,用眼神威脅:你護著他?敢再說一遍?
雲昭望天:“你那個‘清平君’,自己跟自己肝膽相照,怪誰?”
她就沒見過比他更自戀的。
鬼神不服氣:“我那是提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