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靜靜看著他在心魔裡掙扎。
一步一步,二人走到決裂。
畫面飛速掠過,忽一霎,雲昭後背發寒。
那次她假裝服下失憶藥,每當她睡著,晏南天便會悄無聲息來到床榻邊上,取出一隻屍蝼蛄,將它放到榻緣,看著它揮舞足爪,爬向熟睡的她。
有時候離她尚遠,他就會捉回屍蝼蛄,有時候,他放任它爬到距離她不足一寸的地方。
他的眸光在黑暗裡幽微地閃。
他盯著離她越來越近的屍蝼蛄,唇角難以抑制地、興奮地顫。
但他最終還是放棄了。
他猛然摁住它,單手捂住臉,無聲呢喃:“不,不不……我欠阿昭命,我還欠阿昭命……我不會傷害她!”
他疾疾起身後退,踉跄著逃出寢殿。
他失魂落魄跌坐到殿階上。
“我欠阿昭命……我什麼時候……欠她的命?”
他微微偏頭,眸光迷茫不解。
他是真不懂。
雲昭:“……晏南天,他是真的把自己弄瘋了。”
她動手將畫面往後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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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一刻,她沒看清他是怎樣撒的手。
她想看看。
眼前時光仿佛倒回,從晏南天的視角,她看見了自己剛烈決絕的眼睛。
雲昭震驚:我太美了!
就在兩把長劍即將貫穿對方心髒的那一瞬。
雲昭心口靈覺再次閃動。
她看見了一枚極其細小的血色魂印,浮在晏南天額心。
——厲鬼昭的魂印。
雲昭抬起手指,指尖輕輕觸上它。
“嘶。”
這是厲鬼昭留下的最後一縷殘魂。
強行撞開通天塔的封印之後,這隻鬼已接近魂飛魄散。
她還有執念尚未完成。
她呼嘯著掠向皇城,去殺晏南天。
身後地動山搖,她能感覺到一個極其強大的存在已經蘇醒。
厲鬼昭心想:我隻需要復仇就好了,其他的事情,那個漂亮的血人都能完成。
當她帶著一身血霧闖進宮廷時,這裡已經發生了變故。
在厲鬼昭的“劇情”裡,沒有雲滿霜與晏南天配合弑君,老皇帝活到了最後。
但又沒能活到真正的最後。
竊取人皇香火之際,老皇帝傷勢發作,壽元耗盡,死在了黎明前夕。
一道血魂厲聲呼嘯著從屍身遁出,襲向跪在靈床前的晏南天。
厲鬼昭剛好撲了上去。
一軀不能容二鬼,厲鬼昭與這道奪舍血魂開始廝殺。
晏南天的身軀變成了二鬼慘烈的戰場。
凡人孱弱,他的識海頃刻被衝擊得七零八落。
魂魄如刀割,身心如火焚。
將死未死之際,他“看”到了自己魂牽夢縈的姑娘——厲鬼昭。
他的神智已然不清。
他恍惚隻知道,她變成了鬼,還是那麼漂亮,那麼兇。
雖然她正在瘋狂傷害他,但他卻甘之如飴。
死在她手上,總好過被奪舍萬萬倍。
這一刻,所有的痛苦與愛意,匯成滔天巨浪,傾泄如注。
他的意識沉向永寂黑暗。
‘阿昭……阿昭……’
‘欠你的命,來世還。’
魂印消散。
雲昭恍惚回神,看清了晏南天棄劍的畫面。
他忽地衝她笑開,嘴唇微動。
‘原是我欠你。’
“鐺啷。”
長劍落地,晏南天的記憶世界消散。
“行。”雲昭點頭,“答應我的事,你做到了。”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抬眸,望向光華四溢的通天塔。
一聲恐怖的震蕩轟鳴傳來。
巨塔左右猛烈搖晃。
眼前忽一花,東方斂的瘦高挺拔的身軀帶著殘影出現在她面前。
他垂眸,望進她眼底。
他面無表情:“算他救了我媳婦一次,你可以哭,我不跟你生氣。”
雲昭:“……我沒有要哭。”
他望著仍在震蕩的通天塔,面無表情。
“哎。”她戳了戳他。
東方斂繼續面無表情:“怎麼。”
“什麼時候刻的‘也不是不行’?”雲昭道,“說好的,不怕媳婦,拿回記憶,立刻告訴我。剛才你在打架,現在可以說了?這麼點空,總有的吧?”
東方斂:“……”
面無表情的帥臉,忽然一僵。
雲昭:“不然我們先來說說最後這個骨灰壇?”
她低下頭,望向壇底那一盤……
散發出馥鬱沉水香氣味的——蚊香!
第119章 千年之約
兩個人一起盯著骨灰壇裡面那盤蚊香。
在地下埋了三千年,它仍然散發出醇厚馥鬱的沉水香味。
靜默片刻。
東方斂一本正經地移走視線,顧左右而言他:“事還沒完。”
雲昭:“……”
就能差這一句話功夫了?
他輕瞥她一眼,朝通天塔揚了揚下颌,淡聲道:“毀了它,永絕後患。”
雲昭拖聲拖氣:“嗯……”
大地的震蕩越來越劇烈,源源不絕有香火紫氣聚向這座神塔。
天空忽然變得異常明亮。
正在四散逃亡的人群不自覺地放緩了腳步,抬頭望向異變的天。
“這、這是……”
整片天幕越來越明淨通透,漸漸竟能隱約照出地上的影。
很快,天空中清晰倒映出一處處景象——通天徹地的青紅巨塔、莊嚴尊貴的九重山宮殿群、珠光寶氣的雲氏府山、橫平豎直的京都各大坊道、密密如蟻的人潮。
仿佛天地倒懸,令人頭暈眼花。
“水鏡!”
刑天劍上猛然睜開一隻眼睛,嘎嘎怪叫,“開天斧器靈這是破釜沉舟了!它要把這裡的人全都拉進水鏡!”
遇風雲一瘸一拐湊過來。
他抬頭望了望天,瓮聲問:“它把人拉進水鏡做什哞?”
話音未落,遇風雲眼眶猛然一撐,瞳孔豎成了一道金色直線,低聲驚吼:“陳平安?!你怎哞變劍了!”
刑天劍啪地翻了個白眼:“叫我劍靈大人。”
遇風雲神情恍惚:“……你居然不是人。”
刑天劍:“說得好像你是個人。”
說話間,天地色變。
隨著一道耀眼至極的白光突然爆發,水鏡世界裡,恐怖的災難降臨。
不周山傾,天塌地陷。
整個天幕隻剩下黑與紅二色,鋪天蓋地都是呼嘯砸落的巨石和熔巖。
天空中的景象映到了地面。
宮殿大小的流星火雨拖著沉重的焰尾掠過,巨大的陰影覆蓋了地面半道坊巷,人們駭得抱頭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雲昭身邊的眾人齊齊望天。
災變中的水鏡世界轟然向地表襲來,越壓越近,黑紅交織的光芒清晰映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這裡所有人都是肉體凡胎,被拉進去必死無疑!
雲昭:“嘶!”
東方斂輕嘖一聲,側眸瞥她:“有我在,多大點事。”
雲昭:“……哦。”
他豎起左手,掐了個法訣。
他身上的氣息瞬間消失,一雙黑眸平視前方,目中無人,淡漠慈悲。
下一刻,一道強大到恐怖的氣息降臨在天地之間。
法象現世,劍指蒼穹。
祂一步踏出,如定海神針一般,止住了大地的顫抖。
提劍,瞬移,斬向那座塔。
“轟——嗡——”
仿佛有行星掠過地表,整處空間都被牽引著,發出低沉悶震。
不知是誰第一個呼喊起來:“太上!是太上!”
人群沸騰起來:“太上顯靈!太上來救我們啦!太上保佑!太上保佑!”
“鐺!”
通天巨塔上耀起五行之光,神光流轉,抵住了法象驚天一斬。
東方斂打架向來簡單粗暴,隻見那絕美大法象旋身,再斬。
“轟!轟!轟!”
三千年後的人是真沒見識過這等場面。
即便頭頂上方有個燃燒的世界正在墜落,許多人仍是定在原地不再逃跑,隻呆呆地看那尊法象。
“神……神啊!”
雲昭驕傲死了。
她反手牽住他的木頭身軀,心中忽然一動——神魂離竅,不知道能不能摸他“屍體”?
她試著把神魂往他身上鑽。
“嗡……”
恍惚一瞬,她看到了自己。
她站在他的視角,感應到他的意念。
血色模糊了他的視野,她出現在他眼前,朦朧的輪廓溫柔得像一個夢。
他賤賤地開口:“看什麼看,沒見過好看的男人?”
這是隴陽道。
神念一蕩,他坐在廢墟,百無聊賴地轉動一隻鶴筆。
冷倦回眸,他把她錯認成了青樓的鬼。
完蛋,他娘的花魁,又沒戲了。
他看著她蹦來蹦去,心中不知不覺開始泛起了懶意,唇角不自覺勾起笑——在她回來之前及時收掉。
鬼是要吸人陽氣的。
他的陽氣多寶貴,不給吸。
他有所防備,但沒想到還是著了這個女鬼的道,居然被她給偷親了。
這鬼還敢大放厥詞,說她是他等待三千年的媳婦。
美不死她!
“你——想——得——美——”
他驕矜地挑著眉,刻下四個醜陋的字。
吹了吹灰,他得意地捏著那塊合歡玉牌晃了晃。
“想得美!”
雲昭:“……”
這家伙,真是。
她抿唇偷笑時,畫面又一變。
雲昭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居然還有她不知道的相逢。
烈日,江畔。
他提著冰冷的刑天劍,屠盡了江邊百萬疫者。
香火反噬,猶如走火入魔。
他面色慘白如霜,手背和額角迸出可怖的青筋。
殺、殺、殺。
忽然,模糊搖晃的視野邊緣,他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向她投去一眼。
殺意未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