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屏風外,顏青棠隻能看見‘欽差’站了起來,逶迤的袍擺隨著他的步子,漸漸抽離。
她眨了眨眼,這欽差倒是挺關注她,竟知道她在大肆收購生絲。
“回大人的話,之前通過景護衛轉述,您應該知曉民女為何與司馬都司見面。至於收購生絲,確有此事。”
“是為了報復葛家?”
見她不言,他又道:“你弄出如此大場面,不怕是時收不了場?”
“不怕。”
“但本官並沒有看出你此舉是為何意。”若是看懂,他也不會這麼急匆匆就跑回來。
“大人等等再看就知了。”
見她不願多說,紀景行被堵得不輕。
心想自己擔心她,日夜兼程趕回來,她倒好,天塌了她估計還紋絲不動。
但也知道她性格,她若是不想說的話,逼著是沒用的。且他如今是‘欽差’,也不適宜逼她做什麼,隻能闲話兩句,就讓她走了。
顏青棠坐船離開了澄湖,心想如今該做的都做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便打算回青陽巷一趟。
權當讓自己放放松,且馬上院試要開了,她曾答應過季書生,到那天要親自送他去貢院。
於是便大包小包,又讓人去酒樓打包了一桌飯菜,帶回了小院。
“你這是怎麼了?”
看眼前的書生,雖強撐著精神,但肉眼可見十分疲憊,眼圈也有些泛青,顏青棠十分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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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喜在一旁插嘴:“最近公子醒來就坐在桌前看書,一看就是一天,有時半夜也不闲下。”
他心中正在慶幸,幸虧公子回得早,不然又要像之前那回,他奔命似的出去找。
同時又有點疑惑,怎麼每次兩人都趕這麼巧,顏太太回來了,公子必然也回來了?難道說公子暗地裡讓人盯著顏太太?一看她回來了,就馬上回了?
顏青棠皺起眉:“讀書也要顧念身體,把身體弄垮了,你還怎麼進貢院?”
書生好脾氣道:“太太說的是。”
見此,顏青棠自然不忍斥責,讓素雲擺了晚飯,一同吃。
飯罷,各自回房。
顏青棠見書生沒有糾纏自己,也松了口氣。說實話,她這幾天也累得不輕,倒不是身體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
洗漱後,她換上寢衣上了榻。
正是五月天,天氣炎熱,床上的褥子已經換了輕薄的,上面鋪著藕荷色蘇綢的被單。因其紋理平整細密,入手生涼,所以並不悶熱。
怕姑娘生躁,素雲還在床外側鋪了一張約有一米寬的象牙簟。
此物甚是珍貴,還是早先年顏世川心疼女兒怕暑,特意命人花大價錢收羅來的。
每到夏日,一張床半邊鋪著牙簟,半邊鋪最上等的蘇綢被單,顏青棠想睡哪邊睡哪邊,也不會因為竹簟太涼而傷了身子。
反正此刻顏青棠躺得十分舒服,懶洋洋的,正靠在軟枕上想她設的局裡可有疏漏,帳子外突然多出個人。
還不及她說什麼,那人已經熟練地掀開帳子,爬了上來。
“太太。”
“你又要做什麼,你不累?”她警惕道。
書生紅白不說鑽了過來,把腦袋鑽進她懷裡,在她胸前蹭了蹭。
她紅著臉,想斥他不正經,可看著他緊閉的雙眼,泛青的眼圈,又有些不忍心。
說來說去,還是這張臉賞心悅目,讓人不忍斥責。
“讓你熬,現在知道厲害了吧。”
“太太這幾日在外,可有想小生?”
這個——
“自然是有的,要不我能這時候回來?”
“那照太太這麼說,明日應該不出去了?”
後天是院試開考,明天……
“自然不出去了,我不是說好了要送你去貢院。”
嘴裡說著應承的話,心裡卻在想還有什麼事要做,想來想去不過是些零碎之事,遂下決定明天不出去了,就在這陪他一天。
“太太真好。”
他閉著眼咕哝了一句,換了個姿勢,轉為將她攬在懷裡。
下巴擱在她頸窩裡,他小聲道:“太太別慌,小生什麼也不做,就抱著太太睡一會兒。”
顏青棠才不慌,盯著他的臉盯了好幾眼,用指尖推了他額頭一下,啐道‘讓你不愛惜自己’,便也跟著躺了下來。
一夜無話,次日二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起來時,磬兒不在,說是去潘大娘家裡了。
今天潘大娘沒過來,隻是做好了飯,讓磬兒提了回來。
素雲說潘大娘今日家中有客,反正她也沒事,就去幫幫忙,臨走時把同喜也領走了,於是整整一天,小院裡就顏青棠和書生兩人。
兩人吃罷飯,又去房中歇息。
期間書生有些不老實,被她拒了,斥他不老實,明天就要進貢院,今天還在想壞事。
書生遂作罷,但中間還是找到了機會,顏青棠糊裡糊塗就被他從軟榻上,抱到了窗子邊,他還說那書裡就有這麼一回,要不他們也試試看。
顏青棠快被嚇死了。
正值下午,大抵是街坊鄰裡都在午休,因此四周顯得格外安靜。
有風,拂過院中的大樹,時不時發出沙沙聲。
明明天熱,她的脊背卻寒毛直豎,非但感覺不到熱,反而隻感到陣陣涼意。
正面卻極為火熱。
他微微低喘,額上頸上的青筋若隱若現。
襯著極致的白,和他俊美如畫的臉,讓顏青棠也不禁有些恍神。
“你好熱……”
她差點叫出聲,纖細的頸子緊繃,一隻手摳著窗沿,一手忍不在他肩上捶了兩下,玉腿克制不住打著顫。
“……你快放我下來……”
“……要掉下去了……”
似乎察覺到她有些站不穩,他將她託抱了起來。
每每都讓顏青棠懷疑,明明是個柔弱書生的他,怎生如此有力。
“你就折騰吧,明天還進不進貢院了?”她低聲罵。
他額頭抵著她額頭說:“就一回,太太容我……”
東廂,暗鋒從床榻上又轉到了梁上。
睡房梁睡習慣了,榻上竟然睡不著。
他估摸主子至少要鬧一個時辰,遂將耳朵裡的棉花又塞了塞,腦中想著時間,緩緩閉上眼睛,呼吸幾不可聞。
顏青棠臉紅似火,渾身泛著粉,像熟了的蝦。
扶著他肩,捶了他好幾下。
書生也不說話,像隻餍足的大貓,抱著她要去浴間。
關鍵是衣裳也不給她裹一件,又是青天白日,她哪裡經歷過這種場面,嚇得又嚷又罵,生怕有人突然推開院門進來了。
“你就不怕有人進來!”
進了浴間後,她狠狠在他腰間擰了一把。
要知道院門雖關著,但沒從裡面拴上,要是有人一推就進來了。
書生吃疼,道:“哪有這麼巧。”
那若是就這麼巧怎麼辦?
說個話的功夫,水已經燒好了。
灶房裡也有個灶,上面是專門燒熱水的大鍋,天熱添把柴水就熱了。
顏青棠本來想撵他出去,可這人臉皮太厚,就是不走,還要幫她洗,她推著不讓,可惜手軟腳軟沒推開。
洗到一半,他又開始不老實起來。
“你說好就一回的。”
他的手死死地握著她的腰,拽都拽不開,從後面湊到她耳邊道:“就一回……”
男人的嘴,都是騙人的鬼。
顏青棠在小院裡陪著書生胡天胡地,並不知曉這兩天外面各大牙行因為她的舉動都快炸了。
所有人都要瘋魔了。
這絲價還能漲?
還能漲到什麼地步?
眼見絲價漲到四百二十兩,無數人站在牙行外跺腳加扇臉,深恨自己當初為何沒多囤點生絲。
又或者沒趁之前低價時買進一些來,現在倒賣出去,那都是銀子。
哭的有,笑的有,瘋魔的也有,一個個或失魂落魄,或歇斯底裡,或哈哈大笑,惹來路上行人各種側目。
葛家,葛宏慎葛四爺正在用早食。
他是個日子過得精細的,精細到早食廚房要給他準備了二十八樣面點,六樣粥食,另有十個熱菜,八個冷碟兒,供他享用。
估計連宮裡的皇帝,大抵也不過如此。
管事剛從外頭回來,為他報上今日絲價。
聽說今天的絲價比昨天又漲了十兩,饒是葛四爺素來是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也不禁皺起眉。
“四爺,那還收嗎?”
葛四爺沒說話,挨著碗邊吸溜了一口粥,又夾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直到吞下去後,才慢悠悠道:“沒出息的,才四百三就讓你慌了?”
怎麼不慌?
要知道管事還是懂點門道的,這些生絲哪怕出海運到倭國,也不過隻能買五百兩白銀。這中間還要刨去勞力、物力、出海航行等一系列費用。
也就是說,這個價錢把生絲收回來,哪怕出海賣給那些倭人,也賺不到錢了,隻能織成絲綢,賣給那些洋商,才能回本,並小賺一些。
“慌什麼,繼續收,我不信顏家還有現銀繼續跟葛家爭。”
葛家的消息一直靈通,從顏家開始收絲,葛家就給顏家記著數。
按照葛家對顏家的估算,估計顏家能流動的銀子差不多快砸進去幹淨了,他不信顏家還能堅持多久。
這時,從門外快步走進來一個人。
正是葛大掌櫃。
“四爺。”
“何事?”
葛大掌櫃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