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不得多想,張管事道:“四百二十兩。”
言出,下面一陣驚哗聲。
一加就是十兩,明擺著是互不相讓,看來這兩家是真對上了!
“四百二,盛澤顏家四百二十兩……”
“四百三。”
葛大掌櫃是回過頭後,才叫價的,一看就是問過了當家人。
趙金牙忙擊響銅鑼,喊道:“四百三十兩,蘇州葛家四百三十兩……”
“你就別回頭了,四百四。”顏青棠淡淡道。
張管事忙道:“四百四十兩。”
下面又是一陣更大的驚哗聲。
葛大掌櫃有些忍不住了,衝這邊冷笑道:“顏少東家,好大的本事!”
顏青棠沒說話,端起茶盞。
張管事突然心領神會,笑著對那邊道:“大掌櫃千萬別如此說,我們東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還望大掌櫃手下留情才是。”
這話看似姿態放得極低,實則葛大掌櫃怎麼說也是絲織商會這邊的主事人,不管人家是不是下人出身,表面上就是主事的。
可顏家的主事人卻不露面,讓個小管事出來說話。
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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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瞧不起葛大掌櫃,瞧不起葛家,也是在告訴葛家,你要與我顏家對話,上你們的當家人才行。
一時間,看明白的人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二樓,靠邊角一處雅室裡。
顏瀚海和阮呈玄竟坐在這裡,兩人都是一身便服,十分低調。
阮呈玄道:“你這位族親衝動了。”
這是打算把葛家往死裡得罪了。
顏瀚海嘆了一聲:“她大概也清楚跟葛家就是死仇,連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阮呈玄看了這位師弟一眼,道:“得罪了也好,得罪了那邊,正好倒向我們這邊。”
這次顏瀚海卻沒有說話,隻是若有所思。
……
經過短暫的對話,場中競價還在繼續,卻無人膽敢參與進來,因為葛家又喊出四百五的高價。
“四百六。”張管事毫不猶豫,意氣風發。
他這會兒也上頭了,少東家讓他喊他就喊。
葛大掌櫃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這會兒也顧不得外面有沒人看了,身影從窗前消失。
“四爺,怎麼辦?這價已經超出了我們的預估。”
葛四爺的臉色也不好看,但比起葛大掌櫃還是好點。
他不動聲色,啜了口茶。
“四百七,對面再跟,就不要了。”
一言之間,竟做出如此大的決定,說不要就不要了,反正若換做葛大掌櫃,是做不到如此舉重若輕。
所以爺,就是爺。
“四百七!”葛大掌櫃轉過身,狠狠一拍窗沿道,同時不忘放狠話,“顏少東家,你可敢跟?”
“四百七,葛家叫價四百七十兩……”
這個價格,張管事也有些穩不住了,忙轉頭。
“少東家?”
顏青棠沒有理他,來到窗前,隻露出半張臉。
“葛大掌櫃,你何必如此與我為難,明知顏家有難處,難道就非要與我搶這批生絲?”
葛大掌櫃冷笑:“在商言商,少東家平時在外做生意,難道也是如此?”
他這是在譏諷顏青棠利用女人優勢扮柔弱博取同情。
聞言,顏青棠臉上露出一抹黯色,強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罷了,替我恭喜四爺。”
說完,她離開了窗前。
這一場博買進行得那叫一個跌宕起伏,峰回路轉。
雖然時間不長,但因為數額巨大,作為看客都不禁心驚肉跳,頭皮發麻。
尤其最後兩家竟言語相譏起來,這無疑滿足了許多人的窺探欲。
有人說,葛家的人未免太霸道,人家顏家搶生絲也是有緣由,也有人說葛大掌櫃說的沒錯,在商言商,如果扮可憐有用都去扮可憐了。
隻有那極少數比較了解顏青棠的人,知曉她故意演方才那一場,必有目的。
可她到底有什麼目的?
顏青棠在出了牙行後,便坐上一輛馬車。
馬車疾馳,在一處河埠頭前又換了船。
船行出城,到了澄湖終於停了下來,之後她便在湖上喝茶賞景。
景幾次出言問她在等什麼,可她都賣關子不說,直到又有一艘船駛來,雙方接舷。
“少東家,幸不辱命。”之前出現在牙行,扮了多時‘神秘賣絲人’的中年男人,對顏青棠抱拳道。
其身後,六子也笑著跳了出來。
“少東家。”
顏青棠接過遞來的木箱,打開來看了看,又順手塞給銀屏。
自此,景終於明白她幹了什麼。
“你把你爹留給你的絲高價賣給葛家了?為此,故意設局與葛家競價?”回到船上後,景沒忍住道。
顏青棠看這可憐的孩子,看來看去還是沒看懂。
不過她也不打算繼續賣關子了,畢竟這一局已經結束,於是便一邊悠闲地喝著茶,一邊給景講其中門道。
其實打從絲價飆升到三百二十兩時,她就讓手下人放緩了收絲的速度,且這邊收著,那邊往外賣著,就是為了讓市面上一直有絲,這樣雪球才可以滾起來。
因為她的舉動,本來藏了絲的人,忍不住紛紛下場。那些擅長投機取巧的人,也紛紛入場,就為了買進賣出從中賺差價。
眾人拾柴火焰高。
雪球滾得越大,入場的人越來越多。
見此情形,葛家自然也坐不住了。
讓葛家入局,就是她的目的之一。
在絲價超過四百兩時,她又設下一套。
就是方才那個神秘賣絲人,實際上是她手下一個賬房,以賣絲人的身份,通過牙行傳消息給葛家,說要脫手一大批生絲。
有顏家的存在,葛家必然會下場。
目的呢,自然是高價賣給葛家。
“我本想四百兩賣給他們的,怎知葛家錢太多,硬要給我送銀子花。”
活生生把絲價抬到了四百七十兩,等於一下掏空了葛家近百萬兩現銀,不管葛家是不是找票號拆借,他總是要還的,這期間葛家的現銀流動就會受滯。
當然,這隻是其中一個目的。
第56章
◎這才哪兒到哪兒?你別總往我屋裡鑽◎
“你還有何目的?”
此時的景, 幾乎化身為好奇學生,求知欲爆棚。
顏青棠也沒賣關子,道:“你想想, 當兩千擔的生絲砸進市場, 會起什麼效果?”
景並不懂兩千擔生絲意味著什麼,隻知道價格不菲,於是顏青棠便又與他講起一戶普通的桑農, 一年不過隻能養三十顆桑樹,而這些桑樹產下的桑葉供給蠶來吃,不過才能產絲十斤。
而織一匹絲綢,不過用絲十幾兩, 也就是一斤多。而一擔生絲,是一百斤, 也就意味著這兩千擔生絲,可以織出十幾萬匹絲綢。
每每算起這筆賬, 顏青棠都會感嘆, 也不知她爹是怎麼攢下這批生絲的。
他大概從第一年就開始準備了,锱铢必較地一點點攢了這麼多,就是為了留到後面以防萬一, 可惜……
當弄明白這一筆賬, 下面就好算了。
當兩千擔的巨量生絲砸進市場,不管是被誰收去了,當這個消息放出時,那些買進賣出賺差價的人就會產生質疑, 會質疑絲價是否會跌。
當這個質疑產生, 按照人的本性, 就會有人害怕跌價, 脫手賣掉手裡的生絲。
你看到他賣,你賣不賣?
你賣了,被另一個人看到了,他慌不慌?
都去賣,但又沒人敢接手,絲價自然會下跌。
即使跌不下來,反正她手裡還有大量生絲,任性,再砸一個或幾個大批量下去,就不信跌不下來。
如此一來一去,別人虧不虧,顏青棠不知道,但葛家用近百萬兩白銀收來的生絲,轉瞬就會縮水大半。
回頭算一算帳,葛家難道不會吐血?
她就想看到葛家吃癟吐血,就當先報一個小仇。
聽完,景陷入震撼中。
他不止震撼這個女人算計人心之狠之準,更震撼她的膽色,她的鎮定,她的智慧,乃至她的演技,她的一切。
一手攪得滿城風雨,一邊跟書生你儂我儂。
他以為她有謀算,但沒想到她謀算如此之深、之遠、之狠。尤其她日日伴著書生,日常中從沒有露出任何煩躁焦慮的情緒,這種反差給他帶來的震撼極大。
憑一己之力去拉高絲價,她就不怕沒人上套與她一同滾雪球,全部砸在自己手裡?
那可不是幾百幾千兩,動輒幾十萬兩,要算計幾百幾千人的人心,難道她就不怕一點出錯,滿盤皆輸,或者現實沒按照她想的進行?
她難道就不怕頂價太過,葛家不跟嗎?
不,葛家不會不跟,因為張管事的出面,足夠刺激葛家人。
看似用一個管事來刺激人,這種行舉很幼稚。
可葛家那是誰?
江南第一大家,背靠織造局等一眾高官,從來沒有把顏家放在眼裡。
甚至出手解決掉顏世川,也不過跟踩死了一隻螞蟻一樣,你顏家能坐上蘇州絲織頭把交椅,那是我葛家讓著你。
不讓你,你什麼也不是。
這樣的葛家是注定瞧不起顏家的,又怎能允許顏家對其挑釁?
之前雙方在市面上搶購生絲,已經讓葛家憋了一肚子火。顏家又如此挑釁,當著那麼多人,葛家難道不要顏面了?
要顏面,那就必須跟。
瞧瞧,激將法雖然老套,但要看怎麼用,用在何時。
現在紀景行也看出來,顏世川給她留下的那批生絲,數量應該不少,不然她不會如此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