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外面的事,還有內部。
那些不管是被張瑾收買,還是他安排進來的下人,一律發賣的發賣,撵走的撵走,一個都不留。
經過這一場,吳家總算清淨多了,不過人也少了不少。
因為吳錦蘭暫時還虛弱,這些都是由顏青棠主持完成,倒是展現了一番她的鐵血手腕。
如此下來,兩天就過去了。
不過這還不算完,因為張瑾雖不在了,但他以吳家的名義拆借的銀兩不能不還。
可吳家現在哪有現銀,都被張瑾砸進去買生絲了。
顏青棠想著張瑾之所以會入套,多多少少與她也有些關系,反正她在葛家身上大賺了一筆,就打算以三百兩,也就是當前市價,收了吳家的這批生絲。
但吳錦蘭沒幹,隻接受兩百兩的價格,跟之前生絲沒漲起來的市價差不多。
她說虧了就虧了,隻當給自己買個教訓。
顏青棠尋思這筆虧損雖會讓吳家元氣大傷,但也不至於傷筋動骨,也就沒再說什麼。
考慮到這筆銀子要顏青棠拿,生絲也是她收走,吳錦蘭又把償還匯昌票號的事,也託付給了她。
也是吳家現在著實缺人手,各處都要人,處處都是事。
“蘭姐姐,這件事就交給我吧。”顏青棠說,又從素雲手裡拿過一個盒子,“對了,這個還給你。”
是之前吳錦蘭放在她這的房契地契。
“謝謝你,棠兒,這次多虧有了你,要不是有你,我……”吳錦蘭又是羞愧又是感動道,她勞棠兒太多太多,多到她自己都數不清有多少。
Advertisement
顏青棠卻安慰她說:“說這些話做什麼,你難道還與我見外?”
又道:“蘭姐姐,我也該回去了,出來了這麼久。我過陣子再來看你。”
吳錦蘭倒想留她,可想著顏家也不是沒有事,自己勞了她這幾天,還不知耽誤了她多少事。隻慚愧說等她把家裡的事處理完,闲些的時候就去看她。
坐上回蘇州的船,走在半路時,景突然說:“倒沒想到你與這樣的女子能處到一起。”
還事事上心,勞心勞力。
顏青棠瞥了他一眼:“什麼樣的女子?”
柔弱、怯懦,看著也不太聰明。
她這樣的性子,應該不會喜歡這樣的人。
第63章
◎你家殿下在江南出息了◎
“人的性格有先天形成, 但更多卻是後天鑄就,你覺得這樣的女子不好,其實她們也不一定願意這樣。”
顏青棠站在窗前, 看著外面的江面。
“其實小時候蘭姐姐不是這樣的, 從小她的膽子就比我大,小時候都是她帶著我去爬樹去凫水,有人欺負我, 也是她攔著我前面,可……”
可隨著慢慢長大,大抵也是那時候她娘的身子已經不好了,也顧不上管她, 而她爹更喜歡將她當男兒養,於是一步步造就現在的她。
而蘭姐姐的娘卻對她管教甚嚴。
記得有一次, 她去找蘭姐姐玩,本是說好的去外面逛逛, 可蘭姐姐的娘卻不讓她出去, 說女兒家亂跑什麼,蘭姐姐還有女工沒做完。
一次、兩次,漸漸的她就很少再去找蘭姐姐玩了。
“你說她們柔弱、怯懦, 她們為何如此?因為禮教綱常就是這麼要求她們的, 讓她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讓她們女子無才便是德,要求她們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夫死從子。”
“一個從小隻遵循別人所說, 甚至丈夫死了, 還要聽兒子的, 一輩子沒讀過什麼書,沒出過遠門,一生就被圈在那一個地方,她們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不知道這世間有多大,你讓她們如何能有主見?”
她說得有些激動,景不免有些悻悻。
“這話又不是我說的。”
顏青棠遷怒地翻了他一眼:“等以後你家殿下登基了,讓他少往民間發幾座貞節牌坊,就算積了大德。”
景詞窮。
想想他也是悲催,少有人能將他說得啞口無言,她無疑就是那第一個。
“那個貞潔牌坊,也不是皇帝讓發的。”他從小到大,就沒看過父皇往下面發貞節牌坊。
“那就讓你家太子的爹,也是當今的皇帝老爺,多關心關心佔了大梁一半人口的女子。朝廷總嫌種地時人太少,打仗時兵太少,做工時人太少,為何就沒想想在女子頭上動動腦子?為何江南富?你們就沒細細思索為何此地與其他處不一樣?”
江南一帶也禮教森嚴,但相對其他地方來說,卻好了太多。
大街上,女子雖不多,但絕對不少,也就那些大戶人家要求女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許多平民家的女兒是沒有這種束縛的。
而會形成如此景象,還與當地世情有關。
江南一帶手工業發達,這其中佔了大梁一半人口的女子是缺少不了的基石。
就不說別處,反正就顏青棠所知,江南一帶各大織坊機房,在裡面做工的大多都是女子。
江南絲綢多,種桑樹的是男人,但養桑、養蠶、缫絲、紡線、織布的卻多是女子。提到絲綢布匹,自然缺不了刺繡,能刺繡的也是女子。
哦對了,還有茶葉。
炒茶的是男人,因為男人力氣大,但採茶的大多是女子。
而這些東西不光暢銷整個大梁,運出海在外面也是搶手貨。
別的地方隻把男人當人用,女人就關在家裡,但在江南一帶,女人也是勞力,而勞力就代表著金錢,這就奠基了當地女子的地位。
一邊是禮教,一邊是每月能給家中添幾兩銀的進項,要是你你怎麼選?
老百姓太懂得什麼叫實惠了,與實惠相比,禮教就是王八蛋。
“你怎麼說著說著罵起人來了?”景眼色幽幽。
她確實說得很有道理,如果不是她提出來,他確實從沒有想到過這些。
“不是你說蘭姐姐這樣的女子不好?”
瞧瞧,她還記著仇呢。
“不是她們不好,是這個世道給她們的太少,若人人給予一把刀,相信她們也劈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
“所以你就是如此?”
顏青棠毫不赧然地點點頭:“多謝你的誇贊。”
他是在誇贊她?
好吧,他是。
但每了解一點她,他的心就多為她震動一下,這些震動越積越多,漸漸聚成一股無法忽視的驚濤駭浪。
他想抱住她,但他沒忘記自己的身份。
於是隻能站著,默默地站在她身邊,與她一同看向窗外遼闊的江面。
“以後等太子登了基,我一定把這些話轉述給他。”
要不由你來告訴他,也可。
京城,皇宮裡。
乾武帝哪知曉被他寄予厚望的長子,就貞節牌坊與人展開了如此深的探討,他此時正在看暗衛遞回來的信。
一時間,他表情甚是怪異,可以說是從未有過這般表情,引得內侍監首領太監福生,不禁抬頭瞄了好幾眼。
“陛下,可是殿下在江南出了什麼事?”借著給乾武帝還茶的功夫,他順勢好奇問道。
畢竟是服侍了幾十年的老人兒了,情義非同一般,這種話福生也是敢問的。
‘乾武帝’睨了他一眼,道:“你家殿下在江南出息了。”
一聽這話,福生就明白了,這位不是正主兒,是那位。
他幹笑道:“殿下做了什麼?”
“他啊,他在蘇州被個當地女富商拐去當了面首,被人養在私宅裡,每天好吃好喝供著,等著人家臨幸。”
這下輪到福生露出被噎住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
“這要是讓皇後知曉了,她的表情必是精彩至極。”
不同於乾武帝,這位主兒的性子要隨性太多,雖說脾氣難測,喜怒不定,但他心情好時,福生還是敢說話的。
“那此事可要告知娘娘?”
紀昜想了想道:“還是暫時不說了,等她主動來問朕,到時朕給她看看暗鋒隨回來的小冊子。”
說著,他又開始翻起那本小冊子,邊翻邊面露嫌棄之色,仿佛在想自己怎麼生了個這麼蠢的兒子。
[當初你不也是如此?做甚嫌棄兒子?]
[我怎麼如此了?明明是你做的事,做什麼賴在我頭上?]
他可不會功夫,也不會半夜帶著人上屋頂。不過這些話乾武帝才不會說,隻是淡淡道:[那我改天問問雔雔。]
[你敢!]
他有什麼不敢的?!
顏青棠回到蘇州後,並沒有當即回青陽巷。
而是在顏宅住了一晚,期間讓人隨著吳家派來的人,去點清了吳家倉房裡張瑾購進的生絲,核清了數目對了帳,又讓人約了吳家的債主黑爺。
茶樓雅間裡,顏青棠正在靜靜喝茶。
不同於面對張瑾時的跋扈,黑爺在她面前收斂了許多,鳥籠子也不提了,神色鄭重。
“還勞您親自來。”
他陪著笑,把顏青棠的茶盞又斟滿。
“你當初願意拆借給他銀子,不就是看著顏家的面子,我若不來,不是失了待客之道?”
別看顏青棠笑吟吟的,黑爺可不敢把她話當笑話聽。
這話裡敲打的意思明顯,點明了當初黑爺願意拆借給張瑾,明顯就是打算坑他一筆,而有顏家墊底,他也不怕此人不還。
黑爺幹笑。
“銀票在此,數目你點點,息錢也沒少。東西的話,我讓人隨你去拉,我就不親自去了。”
顏青棠推過一個盒子。
黑爺連數目都沒點,連連應是,忙出去吩咐人領著顏吳兩家的伙計去拉貨。
見他數目都沒點,就往懷裡揣,顏青棠淡淡道:“還是點點,出了門我可就不認了。”
黑爺陪笑:“看您說的,誰能缺了我這點,您顏東家可缺不了,我當著您的面點數,那不是打了您的臉。顏家與咱們匯昌票號來往也不少,都是老熟人,咱信任老熟人,信任顏東家。”
顏青棠倒被他勾起了幾分笑意:“那還要感謝黑爺給我臉面,我也承您的情。不過我就好奇一件事,匯昌票號就這麼想要吳家的桑園?”
此言一出,黑爺頓時不笑了。
一旁的景,目光也移了過來。
“這……”
顏青棠還是笑吟吟,似渾不在意地打量著自己的手指。
“就是聊聊,黑爺可以說,也可以不說。”
話都說成這樣了,還能不說?
黑爺抹了一把臉,又撐起笑道:“既然顏東家問起話,那我黑老九自然知無不言。其實這事本身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都知道這幾年絲綢掙錢,可要想有絲綢,你首先得有絲,從別人處拿貨,到底差了一層。”
“咱雖做票號生意,但票號是票號,其他是其他,誰也不嫌銀子扎手是不是?咱們不強迫不逼迫,哪家若缺了銀子,來了咱票號,隻要按照規矩來,不缺誰的那點。什麼時候還,多少息錢,也都是寫在契裡頭的,但若到時候還不上……”
那要是實在還不上,就要拿東西抵債了,匯昌票號選擇更有價值的桑田桑園,也無可厚非。
可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