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是做甚?
幫她報仇?她何時需要他幫忙報仇了?
顏青棠怪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的仇,我自己會報,即使我不行,還有別人。”
反正就是不需要他?
顏瀚海默了默,又道:“你為何換了婦人發髻?”
至此,他目光才光明正大落到她頭上。
顏青棠沒說話。
“你不想為你腹中孩子找個爹?所以假裝自己已經成親,日後再找個喪夫名頭,抱著孩子回去?”
“顏探花,有沒有人說過你說話的方式很讓人討厭,所謂看破不說破,給人留□□面,給自己留下餘地?”
“顏探花?”他喃喃說。
“還不是睿哥兒,總說他爹很厲害,是探花郎。喊你顏探花是在誇贊你,難道你還不滿?”顏青棠才不想承認自己是口誤。
“你喜歡睿哥兒?”
又一個答非所問。
顏青棠的忍耐已經達到了臨界點,“顏探花,你有這點功夫跟我扯闲話,不如多關心關心你唯一的兒子,就這麼放在方才那個姨娘手裡養下去,你必然不會再有一個探花兒子。”
她並非瞧不起女子,隻是那個韓娘心眼太多了。
這些日子通過對睿哥兒的一些旁敲側擊,顏青棠大致已經摸清楚顏瀚海跟兒子的相處方式。
Advertisement
他是男人,不擅長養孩子,所以孩子是交由內宅唯一女眷韓娘養的。
而韓娘呢?
她在吃穿用住上,從沒有苛責過睿哥兒,甚至待其極為用心。
但就是太用心了!
不能爬高不能上低,不能水邊嬉戲,不能吃涼的,太熱的也不能吃,太硬的不能吃,不能跑太快,因為容易摔著,最好都由奶娘抱著,或者她牽著,這才安全。
當然,這也可以解釋為太擔心孩子的安危,生怕哪有不好。
可她跟睿哥兒說她做什麼?
說什麼顏瀚海總是來她這兒,孩子孺慕父親,自然總跑到他這兒來。可孩子來她這了,她又有話說了,說什麼讓睿哥兒別總來這裡,免得惹她不開心,她不開心了,他爹自然也不開心。
這都是些什麼話?
顏青棠並非傻子,女人說小話挑唆別人的樣子,多看看錢姨娘就懂了,這韓娘明顯是把她當成假想敵了。
可她和顏瀚海?有沒有弄錯?
她簡直搞不懂這婦人在想什麼!
“我知道了,多謝你關心睿哥兒。”
顏瀚海並沒有她的譏諷而生惱,還是很溫和。
他站了起來,說:“今晚,蘇州城大概不會平靜,若有事發生,我再來告訴你。”說完也沒等她說話,便轉身離開了。
顏青棠無奈扶額。
瞧瞧這都是些什麼烏七八糟的事!
若非景一直沒露面,若非外面的局面還沒清明,她真想離開這裡。
是夜。
葛家起了一場大火。
大火吵醒了整個蘇州城,無數負責城防的兵丁、衙役,拖著水車前來。
提刑按察使司、布政使司、巡撫衙門,以及都指揮使司都被驚動了,更不用說本就該出現的蘇州知府。
阮呈玄剛下車,就看見後面來了一頂熟悉的官轎。
他往一旁讓了讓,轎子在他身邊停下。
不多時,一名老者從轎子裡走了出來。
正是他的頂頭上峰,提刑按察使郭南山。
郭南山大抵是睡夢中被吵醒,頭發和官袍都是規規整整,但眼角竟夾了坨眼屎。下了轎,他便招呼阮呈玄道:“阮大人也到了?”
“郭大人。”阮呈玄作揖為禮,“都來了,阮某自然要來看看。”
“說的也是。”
兩人相攜往前走去。
不遠處,葛家宅子前的空地上,巡撫盧遊簡,布政使卞青,以及其他幾個蕃司臬司的從屬官都在,還有都指揮使司的一個千戶。
倒顯得作為知府的薛思吉官位最低,隻能陪站在一旁。
“幾位大人都在啊。”
大家各自行過禮,目光投向正冒著黑煙、跳躍著火光的火場。
“人可都救出來了?”郭南山問。
“都救出來了,家眷和下人們都在那裡安置著。”負責回話的衙役,指了指遠處的一片空地,那裡密密麻麻或坐或立了許多人,大多數人的面色都是惶惶不安,也有些女眷和小孩在小聲哭泣。
“……最開始著火的地方,是葛家四老爺葛宏慎的書房,因為今晚風大,火竄得太快,葛家的下人反應不急,才燒成現在這個樣子。據葛家的家眷說,他家四老爺在書房,這火勢太大,也沒法進去救人……”
“……注意別讓火竄出來了。”
“已經讓人挖了隔火帶,裡面也正在極力撲火。”
問完話,郭南山轉頭看了看眾人:“各位大人,對今晚這事有什麼看法?”
一聽說問看法,自然表情各異。
半晌,有人道:“能有什麼看法,天災人禍,大抵是葛家這位四老爺在書房看書,不小心撞倒了燭臺?”
普通燭火能燒成這樣?
都知道此人這話就是唬傻子,但當著面還真沒人去戳穿。
“這葛家可與織造局貪腐案有關,剛說要傳人去問話,後腳葛家就燒了,莫不是誰故意縱火,就為了消除證據?”
“李大人,你說話就說話,看我做什麼……”
不同於旁邊幾個小官鬥嘴鬥得不亦樂乎,這邊幾位大人可就顯得淡定多了。大多都是目色平靜地看著火場,至於心中是否還如此平靜,那就不可知曉了。
疾風司也在,不同於這些人,陳越白隱在附近的一座二層樓裡。
“這些人真是厲害了,京裡剛說要派欽差來,後腳就把葛宏慎滅口了,還把他書房燒了。”陳越白舉著千裡鏡罵道,又問,“派去的人怎麼說?”
正說著,有人來稟報了。
“頭兒,我們潛了進去,但那些滅火的兵丁和衙役哪裡是在滅火,反而像是在故意放火,屬下看到好幾個人偷偷把火往旁邊引,還有一些人一邊滅火一邊在找什麼東西。”
找什麼?
有人怕葛宏慎人是死了,但若遺留點什麼東西來,留下後患。
不然那些高官大員為何半夜不睡,都站在這兒?
還不是有人等結果,有人找東西,有人隔岸觀火,有人渾水摸魚。
陳越白就是那個渾水摸魚的。
也是沒辦法,疾風司不適宜人前顯露,隻能暗中來。
“讓人盯著,若真找到什麼東西,就把東西搶過來。”
“是。”
待人都下去後,陳越白看向一旁戴著面具的景。
“京裡欽差的車馬大概後日就到,主子到時真要以欽差的身份人前顯聖?”
紀景行收回看向火場的目光,瞥了他一眼:“這事不是已經定下了,又問做什麼?”
“可……”
陳越白還是有些擔心,“蘇州這片地界見過您真顏的沒幾個人,要說郭南山算是一個,畢竟當過太子少傅,顏瀚海當初曾給您講過兩次經,算一個。卞青、司馬長庚及盧遊簡,多年未回過京,大概是沒見過您成年後的模樣,但是屬下總擔心……”
紀景行打斷他:“隻要這三人沒見過就成,至於其他人,孤再了解他們這些老狐狸不過,即使發現了什麼端倪,也不敢拿出來說。更何況有端王世子的身份做遮掩,紀劼與我乃堂兄弟,年紀與我相仿,容貌也有些相似……”
最重要的是,如今端王世子紀劼就在安徽,正冒充太子往山東的方向去。
是的,由於之前實在分身乏術,紀景行就在堂弟紀劼身上動了主意,給他傳信讓他去了安徽。
紀劼在安徽冒充太子,他這個真太子在蘇州冒充端王世子。
“另外,我給郭南山打了招呼,由他幫著遮掩,誰也不敢多想。”
郭南山以前當過一陣子的太子少傅,所以他對太子應該是再熟悉不過,自然不會認錯人。
陳越白當即不再說話了。
火終於撲滅了。
卞青對幾人拱了拱手:“各位大人,時候也不早了,如今火熄了,也算安了我等的心,卞某就先告辭了。”
安了誰的心?
安了你的心吧。
不過這話沒人會在表面上說就是。
“卞大人慢走,我們也就不多留了,留幾個人看著便是。”
幾位大人各自走向車轎停放處。
蘇州知府薛思吉湊到郭南山身邊來,道:“郭大人,您老消息素來靈通,聽說京裡這次派來的欽差是端王世子,不知此消息可是真的?”
一聽這話,旁邊連忙豎起了好幾個耳朵。
郭南山瞥了他一眼,笑道:“你消息倒是靈通。”
薛思吉陪著笑:“這不是職責所在,大人也知道這蘇州的知府不好當,若真是這位貴人來,下官可得琢磨著怎麼迎接一下。”
端王乃當今陛下最信重的弟弟,當年陛下還未登基時,端王就是鐵杆的魏王黨。
沒見著自打陛下登基後,什麼趙王、漢王大多在朝堂上銷聲匿跡,如今就是個闲散王爺,隻有端王深受陛下倚重,時不時領著差事出京辦事。
作為端王世子,身份自是貴不可言。
據悉端王世子與太子的關系也十分親近,不出意料的話,若幹年後等太子登基了,端王世子就會成為太子身邊另一個端王。
搞明白這層關系,自然免不得就有人心思浮動了。
“你小子啊……”
郭南山指著薛思吉點了點,也沒否認也沒默認。
不過他這反應相當於是默認了。
待他走後,剩下幾人互相對了個眼色,又拱了拱手,也各自散去了。
今晚這一出,到底誰的目的達成,誰的目的沒達成,誰也不知。
不過通過這麼一出,倒是讓所有人都知道了即將到來的欽差,也就是新上任的江南織造是端王世子。
顏青棠也知道了。
她是第二天知道的。
不光知道這些,她還知道顏瀚海他們雖提前就勘破了陰謀,想說服葛宏慎倒戈,或者從葛宏慎手裡拿到一些東西。
隻可惜這兩個目的都沒達成。
陽謀之所以是陽謀,就是目的和結果都讓你提前看見了,但你就是破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