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青棠幾乎不用猜,就知道想堵住葛家這張嘴的人,用了什麼手段。
不外乎以葛家其他人為威脅。如此別說讓葛四爺倒戈,你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大概也會一頭撞在刀上,主動求死。
商場終究與官場不一樣,看似風平浪靜,波瀾不驚,實則所有的角鬥、廝殺、猙獰與恐怖,都潛藏在平靜的水面之下。
說不定哪會兒就對你揮起屠刀,而你為了某些東西,隻能慷慨赴死。
“害怕了?”
顏青棠沒說話。
“這就是我一直不想你牽扯進來的原因,這裡有大恐怖。”顏瀚海提起茶壺,將她的茶盞斟滿。
顏青棠抬頭看了他一眼,突然升起一股好奇心。
她看過她爹跟他來往的信,從第一封看到最後一封,可以明顯從信上看出他在慢慢改變。
怎麼說呢?
就好像一個滿腔抱負與熱血之人,漸漸變得波瀾不驚,就如同這官場一般,將一切情緒都潛藏在水面之下。
也許他本非無情之人,隻是諸如這樣的場面看得太多,經歷了太多,才漸漸改變了自己。
但顏青棠沒有忘記,他們之間其實有仇。
“若你早能有此感悟,也許我爹不會死。”
這話讓顏瀚海當即靜默下來,終歸究底她和他之間一直隔著一條人命,也許還要加上她的一條,隻是她僥幸沒死罷了。
“你好好養傷,我還要回布政使司,接下來蘇州應該會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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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熱鬧。
因為這位端王世子的到來,近日蘇州各官署衙門都沸騰了起來,蘇州知府薛思吉更是忙前忙後,想巴結的心思隻差明寫在臉上。
隻是顏青棠沒想到這事竟會與她牽扯上。
“新的江南織造召集各大絲綢商前去織造局說話?”
李貴點頭道:“消息是直接通過吳江縣衙,遞到家裡去的,姑娘如今可怎麼辦?”
怎麼辦?
自然不能不去。
經由這段時間的養傷,如今顏青棠的胎氣已經坐穩,身上的淤傷也消得差不多了,隻有手上的傷稍微嚴重些。
但由於有景送來的藥膏,如今血痂已經掉了,布也不用裹了。
當然,還是不能拿重物,但不影響簡單的日常活動。
“有說什麼時候?”
“明天申時。”
“行了,我知道了,到時候我去就是。”
顏青棠琢磨著,既然要出門,再住在這裡已沒有任何意義,就想找顏瀚海告辭。
可連著兩天,顏瀚海都沒有露面,她也讓素雲去問過顏府其他下人,下人都說老爺這兩天很忙,每天都是晚上才歸。
見此,此事隻能暫時擱置。
到了次日,顏青棠提前就做好了準備,未時三刻便出了門。
她尋思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位新上任的江南織造又是天潢貴胄,誰知有沒有什麼怪癖,自然要提前到。
到了地方,與她有同樣想法的人很多,大商小商聚集了二十多個,個個都是熟面孔。
見顏青棠來了,有人主動上前來打招呼。
“顏東家,這是從何而來,聽說你前陣子受傷了?”
“六爺既知曉緣故,何必明知故問?”
顏青棠臉上笑吟吟,語氣可絲毫不客氣。
齊六爺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霾,到底沒有發作。如今葛家莫名其妙的倒了,他也算失了靠山,自然不敢輕易犯顏家霉頭。
可他心中也極為不甘心,隻覺得顏家是運氣好,看似先輸了博買,又被燒了歲織,誰曾想峰回路轉,反倒葛家替顏家擋了災。
葛家當初怎麼沒殺了她,反倒讓她落個安穩!
這時,從門裡走出來一個衙役,對眾人呼喝道:“都進來吧。”
正在說話的眾商當即住了聲,魚貫走進織造局,被衙役一路領著,領到一間偌大的堂室中。
“你們就在這等著,別亂走,等大人忙完就叫你們過去。”
這間堂室看似寬敞豪華,實則連個座兒都沒,這些大商哪個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今在這裡,竟落得隻能站著的地步。
可這是什麼地方?
江南織造局!
平時他們頂多也就是出入下蘇州織造局,江南織造局卻是從沒來過。
一開始沒人敢說話,可看著既沒有人來,也沒人給他們上茶,就開始紛紛低聲抱怨。
有人說,照這麼看,怕是來者不善。
也有人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位織造大人可千萬別為了做出政績,就拿他們開刀。
這個可能性極大,畢竟上半年歲織雖結束了,但這不下半年又來了?
一時間,一眾大商們俱是臉色不好,紛紛在想若上面又給攤派,怎麼才能減少些。
又過了一刻鍾,來了個衙役。
“跟我來吧。”
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一座高大的屋宇前,門楣上懸掛著一塊匾額,寫著‘藏輝堂’三個大字。
眾商也不是第一次見官,都知道規矩,一行人低著頭魚貫入內,在看到正前方主位上低垂的袍擺後,便站定下來,跪下行禮。
“參見大人。”
“行了,不用多禮,都起來吧。”
剛開始,顏青棠隻覺得這聲音耳熟,直到她抬頭看到主位上的人。
對方年紀約莫有二十來歲,很年輕,容貌也甚是俊美,他穿一件藍色團領官袍,面前是白鹇的補子,裡著白紗中單,腰束烏角帶,頭上沒戴冠,一頭烏發用兩指來寬的錦帶束著。
臉是熟悉的,但衣裳是陌生的,以至於她半天回不過來神。
紀景行看了過來,笑道:“顏東家,好久不見。”
顏青棠驟然變色,目光下移落在他腰間垂著的那塊玉上,正是她送給季書生的那塊鯉魚躍龍門。
第70章
◎你叫!你叫破喉嚨,也沒人敢來救你!◎
誰也沒想, 這位新上任的江南織造,竟然認識顏家的女東家。
眾商雖一個個都沒吱聲,但眼中包含著各種各樣的內容。
“今日本官叫你們來, 也無他事。”
欣賞完她的變臉, 紀景行心裡終於舒服多了,收回目光,開始說正事。
“本官初來乍到, 如今蘇州織造暫缺,免不得與爾等會有交道,本官是個很好說話的人,隻要你們用心給朝廷辦差, 朝廷自然虧待不了你等。”
這明顯就是貓哭耗子嘛。
不過這話沒人敢當面說。有幾個小商,大概是真害怕, 口中呼著為朝廷誓死效力,也沒人嘲笑他們, 畢竟場面話總得有人說。
“至於你們所擔心的攤派問題……”
此言一出, 眾商都看了過來,包括顏青棠。
“原江南織造嚴佔松以權謀私,貪贓枉法, 朝廷現已下命將其捉拿。本官這趟來蘇州, 即是辦此案,也為解決遺留問題,所以爾等倒也不用慌張,之後朝廷會拿出一個章程來。”
說完, 他將目光又投注在顏青棠身上。
“行了, 你們都退下吧。”
見此, 眾商忙又是行禮, 隨後退下去。
出了門外,眾人目光都集中到有些魂不守舍的顏青棠身上。
柳五爺上前一步,湊到她身邊,問道:“顏東家,你與這位江南織造大人熟識?”
一旁,頓時豎起無數隻耳朵。
當官的嘛,都會說場面話,實則私底下誰也不比誰撈得少。
說是會有章程,誰知道是不是換個法子給他們布置攤派,所以眾人不會放過任何減免攤派的機會。
顏青棠一愣,回過神來。
“我與織造大人並不熟識……”
這話音還沒落下,從後面走上來一個小吏,道:“顏東家慢行,織造大人留你說話。”
此言一出,無疑是在說她在說謊。
瞬時目光都聚集過來,饒是顏青棠也不禁有些面紅耳赤,
她有些虛弱道:“我確實與他不熟……”
一眾商人紛紛笑著,是啊是啊,不熟。目光卻都詭異起來。
顏青棠近乎是用逃的,隨著小吏又進了方才那間堂室。
小吏將人引來,就下去了。
堂中隻剩二人。
顏青棠沒有說話,嘴唇輕抿。
若是熟悉她的人便知曉,她此時處於警惕狀態。
“顏太太,多日不見,甚是想念。”
這句話幾乎是錘死了,眼前這個織造大人,就是不久前被她豢養在小院裡的季書生。
可為何季書生會變成江南織造?哦,不,正確應該說是端王世子。
端王世子叫什麼來著?紀劼。
季書生叫什麼?她似乎從沒有問過他的名。
幾乎是念頭盤轉之間,顏青棠已經有了主意。
她端起假笑,語氣疑惑而又克制:“大人為何叫民婦顏太太?民婦確實姓顏,但民婦夫家並不姓顏,叫顏太太似乎有點不恰當。而且大人你此言孟浪,民婦乃良家女,且現已成婚。”
她面頰微紅,似十分羞惱,隻是礙於織造大人威勢,不得不隱忍。
“那你夫家姓什麼?”
顏青棠幾乎下意識就想隨便編個姓,卻又想起之前吩咐給陳伯,往外透露的是她招贅的人家姓季。
當時隻是隨口一說,也提防有人詢問,贅婿家姓什麼,不過是個搪塞,可現在這種場面,怎麼說出口?
“怎麼不說,你夫家姓什麼?”他高坐在大椅上,緊盯著她的發頂,隱隱有咬牙的聲音。
“民婦夫家,正確來說應該是民婦贅婿家——姓季,四季的季。”反正不是你這個紀。
紀景行被氣笑了。
她這是打算連認都不想認他了,枉他還把她送的玉懸掛在腰上,就是為了提醒她別裝傻。
他幾個大步下了主位,來到她面前。
“顏太太,何必對面相逢不識君?當初小生離開時,太太可不是這麼說,太太摟著小生的頸子,說甚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