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瀚海也沒說什麼,隨著她往小院走。
之前她說得匆忙,沿途一直思索方才那道靈光一閃。
卻想,越覺得可行。
可顏瀚海他——
會不會願意?
進了屋裡,顏青棠招呼顏瀚海坐下。
“坐。”
並讓下人上茶。
她平時可不是這般,總是看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這是有什麼事?
顏瀚海默默看了她一眼:“你可是有事?”
“我確實有事。”
“但說無妨。”
瞧了瞧他的臉,她移開目光道:“你能不能娶我?”
顏瀚海正端起茶,聞言手一抖,熱茶潑了些許在他指上,他不動聲色,用指尖搓了搓被燙紅的手指,將茶盞放回桌上。
“你……”
“當然是假成親,待事情過後,你還是你,我還是我,隻是做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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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碰上什麼事?”
顏青棠看了他一眼。
經過這陣子相處,她可以感覺出顏瀚海對她沒有惡意,甚至滿懷愧疚,甚至十分縱容她。
她此舉確實會給他帶來無盡麻煩,但這不是他欠她的?
即使不提她爹的事,隻說她自己,他也欠自己一條命。
想到這裡,她漸漸理直氣壯起來,也心知若想讓人幫忙,最好不要有什麼隱瞞,也免得中間壞事,平添矛盾。
“你之前不是問我,孩子從哪兒來的?當日你家裡人使著顏世海去衙門告我,我尋思無子確實是我的軟肋,就想找個人借子……”
她並沒有發現,隨著她的述說,對面狀似靜靜聆聽又十分平和的他,放在膝上的手已緩緩握緊,指尖泛白。
“我就隨便找了個書生,將房子賃給了他,誰知道他竟然是新上任的江南織造,也就是你之前告訴我的端王世子……”
茶盞突然滾落在地,發出‘啪’地一聲脆響。
聽到動靜不對,守在門外的素雲和另一個丫鬟趕忙進來了。
顏瀚海面色如常地吩咐她們把地上收拾一下。
顏青棠也覺得這事很讓人震驚,並沒有發現顏瀚海震驚得不正常。
待丫鬟收拾罷,又換了盞茶下去後,她才又道:“今天去織造局,我認出他,他也認出了我,我們……”
“所以你想讓我娶你,是想規避他對你的糾纏?”
她點了點頭:“我知道這件事會讓你很麻煩,畢竟他是端王世子,權勢滔天,可能會記恨你,但過了這一時,他大概很快就會遺忘我,而且他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蘇州。”
“你到底是個官,官位還不低,又有你老師撐腰,他大概也不能拿你怎麼樣。你放心,等到時候我不會糾纏你的,你寫封休書給我,不耽誤我過日子,也不耽誤你以後續弦。”
她倒是一點都不遮掩她的目的。
“你覺得怎樣?”說到這裡,她才抬起頭,看了過來,“若是你這回幫我的話,我就不記你要殺我那次的仇了。”
“好。”
呃?
顏青棠愣了一下,她以為他沒那麼容易答應的,還打算威逼加利誘,多說一些可以說服他的話,沒想到這麼容易就答應了?
“怎麼?發什麼愣?”他輕笑一聲,端起茶來啜了一口,“不是你說,隻要我這回幫了你,你就不記我的仇了?”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見他態度這般和煦,顏青棠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先謝謝你了?”
“你是不是想盡快完婚,順便把你的肚子也遮掩住?”他突然道。
這話轉移了顏青棠的注意力,她確實是這麼打算沒錯,最主要的其實也是想遮掩肚子。
聞言,她更有些赧然。
畢竟讓人家喜當爹,雖然也就是短時間的,但若關系一旦締結,這孩子大概在名義上,會是他的嫡子。
自己無緣無故,讓自己的孩子佔了人家嫡子的名頭,總是有些不好。
她正想說點補償他些什麼的東西的話,誰知他又道:“此事交給我,我會盡快辦好。”
他站了起來,“好了,你好好休息吧,一切都交給我。”
此時的顏青棠,並不知曉這句‘一切都交給我’所包含的含義,也許未來永遠也不會知曉,誰知道呢?
顏瀚海動作很快。
幾乎是第二天,顏府所有人都知道了,老爺即將續弦,而新夫人是住在客院的那位顏姑娘。
此舉無疑在顏家引來無數震動。
知道消息的當天,韓娘一整天都沒吃飯。
而盛澤主枝那也很快傳來了信,讓顏瀚海回去一趟。
“四兒,你遞回來的信,到底是何意?你怎麼就要娶那顏世川家的顏青棠?”
天色已晚,顏瀚海是天黑了以後才到盛澤的,回來後就被顏族長叫去問話。
不光老族長在,顏翰河也在。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顏瀚海靜靜地坐在那,他身上還穿著官袍,皂靴上滿是灰塵,似乎在蘇州很是忙碌,又是忙碌下匆忙趕回來的。
他臉上有些疲憊,但眼神很清亮,態度溫和。
“什麼叫字面上的意思?”
顏族長十分激動:“從輩分上來算,你高了她近兩輩,有當爺爺的娶孫女的?而且那女子,心機深沉,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你娶她回來做什麼?”
提到這些,顏族長也是滿肚子氣。
“當初你不願娶淑貞,是你娘逼你的,也是淑貞命不好,生下睿哥兒就走了。你娘覺得對不起你,臨走前還念著你的婚事,又不敢催你,這些年我幾次提出給你續個弦,你總是置之不理,現在卻突然來說要娶那樣的女子,你可別忘了你倆是同姓,按照規矩,同姓不婚!”
第71章
◎立契為婚◎
不同顏族長的激動, 顏瀚海卻十分淡定、平靜,甚至是波瀾不驚。
“爹,我曾經查過族譜, 我與她並非同宗, 又何必照著什麼輩分去算。而所謂的同姓不婚,其實早已名存實亡,隻要出了五服, 我都可以娶她。”
顏族長氣得扔了手裡的蒲扇,不住地拍著椅子扶手。
“那你還做不做人了?你不怕族裡人笑話你?她那樣的女子,你娶她回來做什麼?你若是因為之前的事對她心存愧疚,從別處彌補就是了, 何必要娶她回來做妻!”
“我並非對她愧疚……”
說到這裡,顏瀚海卻不願再多說, 站了起來。
“總之,此事已定, 爹你勿要再多說。”
“那我若是不同意?”
“那爹你就把我逐出族, 權當沒我這個兒子,顏氏沒我這個人。”
他說得平靜至極,仿佛是早已想好的決定。
可顏族長卻受不了這個刺激, 手指直抖地指著他, 一口氣喘不上來,眼見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顏翰河忙上前來,不停地給他順氣,又道:“老四, 你在說什麼, 你別把爹氣壞了……”
顏瀚海嘆了一聲, 一掀袍擺, 跪了下來。
“爹,我意已決。”
因為顏族長要吃藥,顏翰河叫了下人進來,一同把他扶去了裡屋。
下人來來去去,不敢瞧跪在那的四老爺一眼。
夜色已深。
顏翰河看了看榻上的顏族長,小聲道:“爹,老四還跪著呢。”
“讓他跪,他瘋魔了!”顏族長恨恨地說。
“其實爹你換念想想,說不定老四是為了大事,是為了顏家的家業呢?他和那顏青棠又沒見過幾面,怎可能突然就想娶人家?”
“那也不行,傳出去,族裡人要笑話死。”
“也許族裡人不會笑話?爹你想想,族裡靠著顏家吃飯的人那麼多,說到底,人家跟我們算不得同宗,早分出八代了,隻是同姓顏,才並為盛澤顏氏一族。人家願意給你幾分顏面,說你是同族,不願給你顏面,那就不是。”
顏翰河說得也是實情,隻是顏世川為人厚道,對族人頗多照顧。
且當下宗族觀念重,若背後沒有宗族,你一個外鄉人想在本地做生意,恐怕是痴人說夢,所以雙方也算互相成就。
“本來族裡就因咱家把顏家得罪死了,頗多非議,一個個心生忐忑,生怕受了牽連,若是老四真娶了她,兩家不就是一家了,以後名正言順此顏家就是彼顏家。”
說到底,在外面提起顏家,別人絕對不會想到顏氏一族,隻會想到顏氏商行的那個顏家。
要說主枝這兒不惱,自然不可能。
可沒辦法啊,誰叫人家名頭太響了,沒見著京裡的大官都惦上了,要不他們何必挖空心思奪人家家業?
若是不考慮外面人的看法,其實顏瀚海娶顏青棠,反倒是一樁兩全其美的好事。
官和商的結合,權和利的結合,是時必然無往不利。也許這麼發展下去,顏氏一族也能成為世家名門那樣的存在。
見顏族長已現動容之色,顏翰河又加了一把勁兒。
“爹,老四一向倔,你忘了當初他為了要去洪山書院,而你不想讓他離家那麼遠……”
才十歲大的孩子,在祖宗牌位前跪了兩天。
顏瀚海是顏族長和過世老妻的幼子,也是兄弟幾個中最小的一個,哪怕是老三顏翰江都比他大了十幾歲。說是弟弟,其實更像看兒子,隻是這些年隨著顏瀚海威嚴漸長,兄弟才像了兄弟。
顏族長沒說話。
半晌,他恨恨地翻了個身,給了兒子一個脊梁。
“你去讓他起來,我不管了,管不了了!”
顏翰河如釋重負,忙給老爹掖了掖被子,出了外面。
“老四,你快起來,爹讓你起來了。”
“謝謝你,三哥。”
顏瀚海清楚他爹的性子,若沒有人勸,他是不會這麼快就拉下臉原諒他的。
“都是弟兄,說這些做什麼。你想做什麼,咱們也不懂,隻望你做事前能想好,不要一時衝動。”
“三哥,我想得很清楚。”
見此,顏翰河也不知說什麼,隻能嘆一口氣道:“行吧,你回屋吧,時候也不早了,早些歇息。”
“三哥,我就不歇息了,還要回蘇州。”
顏翰河詫異道:“這麼著急?”
“布政使司那我未告假,明日還要去點卯。三哥你別擔心我,我在船上休息便是。”
“那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