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青棠想起一件事,素雲說他一身血,把地上踩得全是血腳印,所以莫姑姑不讓他進來,要先沐浴。
那血到底是敵人的血,還是他的血?他可是受了傷?昨天她竟忘了問,連忙坐了起來:“你去把燈燃了。”
“棠棠,我真沒事,隻是昨晚岔了氣兒,受了一點小內傷。”
“你點燈我看看。”
“我真沒事。”說是這麼說,他還是去點燃了燈,並湊到她面前,拉開衣襟給她看,還裝模作樣指著肋骨上的一點。
“就是這裡,但真沒什麼,過幾天就好了。”
顏青棠狐疑地看了他兩眼,又找不出證據他是在苦肉計。
“要不,找陳女醫來看看?”
“真不用,就是有一點疼,過幾天就好了。”
見此,她隻能道:“那你早些睡吧。”
燈熄了。
黑暗中,兩人都沒睡著,明明也沒什麼,但顏青棠總覺得他睡在那,充斥著一種可憐兮兮的氣息。
苦肉計!
她心裡暗想,閉上眼睛。
次日一大早,紀景行就出門了。
其實他走時,顏青棠已經醒了,他還可憐兮兮地說了一句出去辦事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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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後,丫鬟進來服侍她淨面漱口,又端上美味可口的早飯。
莫姑姑也來了,在一旁服侍她用飯。
趁著間隙,她猶豫地看了顏青棠一眼,道:“姑娘,其實殿下他知道錯了。”
說情的人來了,本來顏青棠還以為莫姑姑要再忍兩天呢。
莫姑姑一直給她的感覺,就是知道的事很多,但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一句都不會提。
“其實奴婢倒不是為殿下說情,來之前娘娘就說過,讓我等隻管照顧好姑娘和姑娘肚子的小皇孫,其他一概不管。”
顏青棠睜著眼睛,等著莫姑姑繼續說,哪知莫姑姑說完這些話就不再說了。
見她疑惑看過來,莫姑姑失笑道:“所以奴婢真不是來替殿下說情的,之所以會說殿下知道錯了,僅是個人之言。”
“奴婢雖不是殿下乳母,但也算是看著殿下長大的,殿下打小就很聰慧,也很穩重,因為是長兄,所以待其他皇子和公主很有長兄風範。”
說起往事,莫姑姑很是感嘆。
“……當年太上皇禪位給陛下,下面那些官員不消停,總想著借太上皇壓制陛下,殿下小小年紀,便知曉忍著思念父母之苦,留在西苑陪伴太上皇……”
雖然西苑和皇宮就隔著一道宮門,也沒多遠。但想想才幾歲的孩童,讓他自己主動割舍父母,去陪伴祖父,這種心性很難得。
那時候他便知曉,不能讓外人挑撥父皇和皇祖父的父子之情,什麼有太子日日侍奉於太上皇面前,更來的有說服力?
“……殿下也很孝順,後來大了,幾乎每天都會去看望太上皇,太上皇臨行殯天那陣子,由於陛下忙於政務,無法日日陪伴,最後都是殿下陪伴在太上皇身邊……”
莫姑姑說了很多,大多都是紀景行幼年的事。
她真沒有給他說情,隻是在描述他有責任、有擔當,又很孝順,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子。
顏青棠聽的失笑,當然也明白莫姑姑的意思。
想了想後,她說:“姑姑,其實我沒生他的氣,大概是最詫異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所以後來好像也沒那麼詫異。”
什麼能比季書生突然變成端王世子,並出現在她面前,更讓她詫異的?
她詫異到都準備用找別人成親來逃避現實了。
後來他又成了景,她確實詫異了一下,卻又沒那麼詫異,因為一切都有跡可循。以至於後面知道他還是欽差,她幾乎能做到波瀾不驚。
明白他的心性,知道他的處境,當初和二舅舅一番對話,二舅舅說的那些話,她雖贊同卻覺得有些誇大。
可經歷了前夜那場事,她發現二舅舅沒有危言聳聽。
雖然她並沒有看到當時情形,甚至什麼動靜都沒聽見,但僅憑素雲說他滿身都是血,便知曉當時情況的慘烈。
那些在地方上待久的官員是真的膽大,也是真敢下手,所以他隱藏身份,狡兔三窟,是可以理解的。
唯一做錯的,大概就是他不該再套個端王世子身份。
可想到他套端王世子身份,也是為了開海市……
所以——
顏青棠啊顏青棠,你事事都能為他辯解,答案已不言而喻。
“之前我被人截殺,手受了傷,他玉露膏不要錢似的,用完一瓶塞一瓶,說是管太子要的。其實那時我便已察覺到一些端倪,隻是當時沒有多想。”
還有之前,他提前洞悉卞青司馬長庚要動手,明明可以走,他卻選擇不走,說調兵就調兵了,數量還不少。
太子在他口中出現的太頻繁了,兩人似乎彼此信任,這種信任儼然超越了普通堂兄弟的範疇。
端倪太多了,隻是她即將臨盆,沒有多想。
現在來看其實他漏洞頗多,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不管有意無意,反正在知道他真實身份後,她反而很平靜。
所以她是真沒有生氣,就是有點無奈,有點頭疼。
“不過莫姑姑,你不要跟他說這些,我想罰一罰他,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騙我了。”
莫姑姑笑道:“好好好,我不說。”
用罷飯,顏青棠又睡了一覺。
睡醒後沒事做,就讓奶娘把孩子抱了來。
經過兩天時間,孩子似乎真白了一點,眼睛也睜開了,黑黑的像紫葡萄一樣。
顏青棠逗他,讓他看看娘。
奶娘說:“現在的奶娃還看不清人呢,要再長長。”
“他不鬧吧?”
顏青棠是見識過夜哭郎是什麼樣的,當年小月兒就是如此,哭起來真是讓大人頭疼,生怕自己也生了個夜哭郎。
“聽話著呢,月子裡的嬰孩覺多,吃了就睡,醒了要麼是要吃了,要麼是要拉了。”
正說著話,吳錦蘭來了。
“棠兒,你嚇死我了!”
她緊緊地握著顏青棠的手,眼睛上下在她身上巡睃。
“蘭姐姐,我沒事。”
“還沒事?我來時從門外走,差點認不出這是什麼地方了。你也是,發生這麼大的事,你竟沒讓人來告訴我。”
她還是聽人說蘇州城發生了大事,竟有貪官意圖謀害太子。說那織造大人端王世子就是太子,是冒了端王世子的名兒,就為了查蘇州的貪官,反正發生了挺多事。
而吳錦蘭之所以會這麼快得到消息,還是因為有人求到她面前來了。
“我根本不認識對方,他家是託了族裡的一個族老,又轉到我面前的。說是她家老爺都是冤枉的,位卑人小,不可能也不敢牽扯其中,如今卻被關在按察使司裡,一直沒放出來。”
“那位官太太哭得很可憐,說家裡人很擔心,老人都擔心得病倒了,才輾轉求到我這來了。”
“當然,我肯定不可能答應她了,我都不知道什麼事呢,再來這種事也不是我能攙和的,我就是說了你聽聽。”
顏青棠想了想,說:“蘭姐姐,你沒答應是對的,朝廷大事哪能是尋常人能插言的,他平時辦事,我從來不插話的。她既說她家老爺是冤枉的,那就在家裡等著,若是清白,後面自然會放出來。”
“你說的有道理,她若是再來,我就這麼回她。對了,孩子洗三打算怎麼辦?”吳錦蘭又道。
她這趟來,除了來探望棠兒,主要是為了孩子洗三。
吳錦蘭不提,顏青棠還真忘了洗三這事,忙叫了莫姑姑來,問她怎麼辦。
“按照規矩,明天就是洗三日……”
正說著,蘇小喬也來了。
“你可真行啊青棠,這事一點風聲都沒透露。”
因為竇風的關系,蘇小喬自然知道的比旁人要多,她自然知道顏青棠是冒了什麼樣的風險。
“再不濟,你偷偷去我那兒住著也成啊,真就陪他守在這?”
顏青棠苦笑:“我倒想去,問題是去了還要連累你。”
“難道我會怕你連累?!”
說歸說,蘇小喬也明白以顏青棠的性子,她就算不留在這裡,也不可能去她那兒。
“幸虧菩薩保佑,你們母子都沒事,那位也沒出事。”
她雙手合十拜了拜。又聽說要辦洗三,直接豪邁地說今天就不回去了,等明日過了洗三再走。
吳錦蘭還是和蘇小喬第一次見,但中間有個顏青棠,再加上蘇小喬性格直率,而吳錦蘭性情溫和,兩人也能說到一起去。
吳錦蘭這趟來,還帶了兩個孩子,陪顏青棠說了會兒話,知道她坐月子要多休息,就帶著孩子去客院了。
蘇小喬與她一起,兩人也算有個伴。
晚上,紀景行回來了,還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到要睡覺的時候,他十分自覺,不用丫鬟們幫忙,自己就把鋪被卷又鋪到了床前。
“行了,你苦肉計沒夠是吧?”
他一副局促、小媳婦的模樣:“棠棠,我這不是苦肉計。”
“你這不是苦肉計是什麼?要是被你父王母妃知曉,我讓他們的兒子睡地鋪,殺我頭都是小的。”
紀景行自是聽出她話裡的軟和之意,打蛇順竿爬來到床邊。
“我這不是怕你生我的氣。”
“我生你什麼氣?我要是生你氣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打地鋪?”
“你讓我睡哪兒我就睡哪兒。”
“那我讓你找間房去休息。”
“那不行,我就想睡你邊上。要不,你偷偷讓我上床上睡也行。”
這下輪到顏青棠不願意了。
可她又不好意思與他說,女子生產頭幾天要排惡露,實在不方便。
不過還算他不傻,看出了她有難言之隱,也沒堅持道:“我也不去睡羅漢床,那地方太短,還沒我腿長,其實睡在這裡挺好的。”
他還在地鋪上拍了拍,證明很軟和。
其實說白了,還在苦肉計,還是怕她生氣。
見此,顏青棠還能說什麼,反正是他自己要打地鋪的。
兩人都躺下後,她提了有人求情求到吳家的事。
“不用理那些人,正如你所言,真要是無辜,用不了幾天就會被放回去。”說著,他有些怒,罵道,“這些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走門路都走到吳家去了。”
能走到吳家去,說明把他和顏青棠的事打聽得很清楚,本意根本不在吳家那,而是想通過吳家求到顏青棠面前。
“一個個正事不做,投機取巧比誰都行。”
顏青棠聽他罵了幾句,問:“你還真打算把這些官員都一網打盡?”
聞言,紀景行苦笑:“那自然不是了。”
這就是當皇帝的悲哀,你明知這些人幾乎沒一個好的,但若把這些人都打殺完,誰來為你辦事,誰來為你管這一片江山?
即使換了別人,你難道就知道換的人就一定是個好的?
說不定是個更爛的。